宁桉她才好了多久,就这么把自己算计进去?!
眼下……
洛栖颜抬头东看,像是能透过重重迭迭的屋檐,看见那权利的中心,至高无上的皇宫一般。
得知所有事之后,昌仪公主飞快冷静下来,匆匆进宫面圣。
而洛栖颜,则和洛娘子一起,来到了瑞祥楼。
朗月郡主安排的暗卫,连同一直隐藏在她身边的鸿五一起,齐齐混迹在人群之中,神色戒备,牢牢地护住这座新建不久的茶楼。
郡主计划的核心就在这瑞祥楼,这百家报之中……洛栖颜眼神沉沉,今日她就算是死在这,也别想有人扰乱这栋楼!
读报先生坐台不动,伙计小厮们兵分几路,有条不紊又效率极高地动作起来。不过半日,朗月郡主被绑,背后与户部尚书和金石散有关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京城。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眼下的京城,宛如一颗即将被引爆的火球。
「洛姑娘,」
遥遥之中,有人向鸿五比了个手势。看不见的角落里,尸体被拖入后堂。
「这是第七波想要刺杀读报先生的人了。」
「姑娘当心。」鸿五温声说。
「嗯。」洛栖颜视线落在被拖下的尸体上,面前,微暗的灯火下,她脸色苍白,表情平静无波。
刺杀,下毒,装病,纵火……各种各样的手段,层出不穷,今夜一夜,洛栖颜见到了这辈子最肮脏的手段。
而最令她担忧心寒的是,这些人里……有皇家的人。
隆狩帝究竟是什么意思,洛栖颜止不住想。
此刻,皇宫之中,气氛却极其压抑。
隆狩帝死死捏着手中朱笔,额角青筋直跳,僵持片刻,忍无可忍一般,忽地把笔摔到台下。
「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闹得满城风雨!怎么!朕这皇帝怎么当!还要她来教朕不成!」
划拉一声,紫宸殿里,侍奉的下人跪倒一地,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大气都不敢喘。
昌仪公主一身素衣跪在地上,额角一片青紫,一双眼却亮得惊人,执拗地盯着隆狩帝。
「皇帝要罚便罚吧,朗月做错了事,我这个当娘的,自然要为她承担。」
「你!」隆狩帝怒气更盛,眼底压抑不住的戾气,「怎么!朕要她死!你也要替她去死不成!」
昌仪公主心底平静,深吸一口气长叩不起。
「我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带她来到这世间,自然要护她事事周全,先去没做到,往后,却不能再做不到!」
「因此,虽万死不辞也。」
她跪得坦然平静,脱钗散发,神色安然。
隆狩帝不可置信地瞪着她,半响,眼眶忽然一红,不可置信地开口:「朕难道就有别的侄女?!」
昌仪公主眼睛一酸,几乎落下泪来,她掩面不语,气氛一时间凝滞起来。
「陛下。」
他们都知道这些个亲缘道理,可这就是皇家。
「鸿福!」隆狩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给公主赐座!」
「喳——」
一语打破平静,剎那间,偌大的宫殿彷佛活了过来,宫女飞快上前,搀着昌仪公主落座,奉茶,燃香,悄无声息。
昌仪公主坐在座上,深深地闭上了眼,心底长叹一口气。
站在她的角度,于情于理,宁桉所做之事,都挑不出半点错来。
若是成了,今后,旧俗派将会被清扫殆尽。朝堂,也将彻彻底底成了元家的朝堂,而不是姓刘,或是冠上某个老臣的姓氏。
只是……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瑞祥楼,或者是百家报就是那块壁。先前隐没无声,身为皇帝,隆狩帝或许还看不上。
今夜,半个时辰,满城皆知,这块玉彻底扶去表面泥沙,露出倾国倾城的容貌来,可它做的事,却是逼迫隆狩帝做决定。
这何尝不是一种逼宫?!
朗月啊,昌仪公主心情复杂,这就是你说的,舆论吗?
「陛下!」
沉寂之间,鸿福一脸焦急地从殿外跑来,「废威远侯二子求见,说是有户部尚书刘恒叛国的消息!」
「召!」
隆狩帝猛地睁开眼,面色深沉,先前的悲痛困苦彷佛一瞬间消失殆尽,眨眼间,又成了生杀予夺的皇帝。
最先进来的竟然是居中宫的皇后,她面色沉沉,身后跟着一身囚服的元叶生。
昌仪公主微微侧着眼,不动声色地打量两人,只见皇后亲自取出一本小册子,交到了隆狩帝手里。
辟啪,辟啪。
室内只有烛火燃烧之音。
「砰!」隆狩帝勃然大怒,册子被砸到桌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怒吼道:「刘恒!反了他了!」
「来人!」
「给我围了尚书府!户部的那些人!一个也别放过!」
「遵命!」禁军匆匆出动,火炬如蛇,将尚书府围了个团团转,大门砸开,禁军首领面色黑沉。
满府家眷跪了一地,却不见刘恒身影。
瑞祥楼内,洛栖颜看见道路尽头有人骑马疾行,衣衫翻飞间,露出环首军刀的影子。
她噌地站起身,心下一紧。下一刻,看清了领头那人,正是昌仪公主。
——没事
昌仪公主驾在马上,朝着她微微摇头。
紧绷的弦松弛,洛栖颜眼眶一红,急急忙忙地赶上去,「公主,陛下怎么说。」
「搜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昌仪疲声开口,「总会有个结果的。」
「别担心……」洛栖颜心底发酸,喃喃开口,却听见昌仪公主看着灯火通明的瑞祥楼愣神片刻,侧头发问。
「副君呢?」
鸿二摇了摇头,「醒来的之时副君已经不见,只留有一根涂了迷药的银两,许是和郡主一起被绑走了。」
洛栖颜心下狐疑,这些消息她们早就知道了,昌仪公主怎么现下又问了。
再一抬头,却见昌仪公主浑身一软,如释重负一般坐倒下来。
「幸好,幸好——」
她听见人喃喃说。
***
另一头,破庙内,宁桉神色张扬,笑意冰冷,和刘恒死死对峙。
「怎么,刘尚书有什么想说的不成?」
刘恒阴沉沉地看着她,半生基业今日毁于一旦,心底几欲呕血,想杀人的心都有了,咬牙切齿地开口。
「朗月郡主一而再再而三地激怒我,当真不怕?!」
「怕?」宁桉笑意盈盈,毫不在意地凑近两步,无视侍卫飒然举起的刀刃,「怎么,我怕你就敢杀我吗?」
「你既然出现在了这,想来我先去所做已经发挥了作用,怎么,刘尚书半夜不在府内安睡,是不想睡吗?」
宁桉一把抽过一旁护卫手中的剑,毫不顾及地抵在自己脖间,笑意张扬,「想来,如今该是刘尚书求着我千万别死在这。」
「不然……」
宁桉神色冰冷讥讽,「禁军围捕的时候,谁来做你的人质呢?」
早在赵家的事还没找上门的时候,宁桉就在思考一个问题了。
刘恒凭什么和昌仪公主,和隆狩帝斗?
诚然,他是两朝元老,有着扶龙之功,在朝中如日中天,哪怕隆狩帝对他颇有微词,也一直没动他。
可这不够,景朝中央集权,隆狩帝也不是昏君。
昨日,昌仪公主的话,稍微解开了点宁桉的疑惑。
可另一个疑惑却再次浮现。
刘恒这样的人物,怎么会看上王怀那种表面光,甚至把独女下嫁给他。
宁桉百思不得其解。
十多年前,王怀到底遇见了什么,又或者知晓了什么,才会引得刘恒不惜一切手段拉拢他。
只可惜,事关皇家,当时王怀被隆狩帝控制住,哪怕是昌仪公主,也只能听见一点风声,宁桉就更不知道了。
好在后来,赵家一事里有了转机。
元叶生找上门来了。
他的手中,握着一项至关重要的东西,户部尚书刘恒私通外敌时钱财流动的册子。
发到现代来看,那就是本密码母本,看上去平平常常一本书,却可以根据一定规律,得出信息。
元叶生以这个册子作为筹码,要求宁桉与他演一场戏。
一场关于禁药、逼宫、绑架的好戏。
第30章 身居高位的判官 (四)
南景北越, 景朝的皇都外,一山连着一山。
黑夜无星无月,晦涩的光影中,有队伍如蛇一般悄无声息地在山峦间潜行。
队伍的正中间, 是一辆狭小的马车, 四四方方, 空空荡荡,更像是囚车, 车窗处没有围布, 大大地敞开着。
夜风呼啸,宁桉坐在马车上,耳畔微动, 不动声色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什么也听不见。
刘恒手下的这批人训练有素,马都是精壮的好马, 动若闪电, 就连马蹄处,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处理, 蜿蜒的山路间,跑起来竟然半点动静也没有。
宁桉眼前被黑布蒙住, 四周也有着侍卫紧紧地透过窗户盯着, 半点活动不开。
刘恒坐在另一辆马车里, 遥遥看向宁桉的位置,「有没有什么动静?」
下属无声地摇了摇头, 「侍卫都盯着呢,朗月郡主除了脸色变差了一些, 没什么动静。」
「哼——」
刘恒神色莫名,哼唧两句, 「让人警醒些,先前王怀那事,再加上这次……这位深居简出的朗月郡主,可真是不同凡响啊。」
王怀出事的时候,刘恒本来还不太确定。可是后来,瑞祥楼,百家报,还有威远侯府那事,他再看不出来,这么多年的官也是白当的了。
终日打雁反倒被雁啄了眼!
想到京城里现在一团糟的模样,刘恒面色不显,心底恨不得把人扒皮抽筋。
他看向马车的眼神愈发恶毒。
马车里,宁桉倒是不知道刘恒已经在排演她的一百种死法了。
这马车跑起来倒是无声无息,可是半点不减震,山路上颠得她快吐了。
再加上秋末的夜风不是开玩笑的,就宁桉身上这两件好看但不顶用的锦衣,冻得她瑟瑟发抖。
啧,看不见的角落里,宁桉无声地怒骂两句,什么叫出师未捷身先死,她今日算是领教到了。
这身体比她想象得还要脆皮。
骂到一半,宁桉忽地愣住,下意识低头往身下看,又猛地反应过来,盯着侍卫狐疑的目光,啊歉了一声,掩饰了过去。
刷,刷刷——
细微的衣料摩擦声响起,消失在了呼啸的夜风中。
黑暗中,有人握住她的脚踝,在上面写字。
——是我,江晏青。
宁桉表情一僵。
等等?!谁?!江晏青!
她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惊讶于江晏青没有偷偷跑掉而是跟上来,还是震撼于这人能在被这么多人包围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潜进了马车。
——?
见她没有反应,江晏青愣了愣,又写了两笔。
——嗯。
宁桉微微抬手示意,指尖紧绷。两辈子,她都没被人握过脚踝,江晏青的指尖微凉,夜风中,宁桉又有些发热,一时间,触觉敏锐到无法忽视。
明明是被掐住了脚脖子,她却有种呼吸不上来的感觉。
江晏青还在写,「蓑山,王。」
蓑山是京城远处的一座大山,山上草木繁茂,枝桠横生,就像是扎好的蓑衣,少有人进山。
这是在说,刘恒一行人正在往蓑山去,王五王六也在人群中。
宁桉心底发沉,天子脚下,若说是越朝人或是刘恒能建立起一个据点来,宁桉死都不相信。但他两要是联合起来,这可就不好说了。
写完这几个字,宁桉脚踝上忽然一松,下一刻,马车停下,有人毫无顾忌地走过来一把扯开宁桉眼前的黑布,冷笑到:「朗月郡主,请吧。」
眼前忽然亮起,宁桉瞇瞇眼,心底泛起惊涛骇浪。
面前是一个细长连绵的山谷,谷顶,盘生着一棵棵巨大的古木,连绵成片,仰头望去,只见村寨间暗淡的灯火下,斑斓叶片绿意匪然。
「不愧是刘尚书,还能找到这么个洞天福地。」
宁桉扯扯嘴角,阴阳怪气地开口。
昂头看树的瞬间,她动作细微地左右横瞟,视线掠过马车旁一黑衣侍卫。
刘恒过来之后,那侍卫始终低着头,却在宁桉动作的时候,飞快地侧过脸,与她对视一翻。
江晏青。
一眼间,宁桉心下肯定,这就是江晏青。
毕竟……他那双黑沉沉又孤寂透明得像颗琉璃珠子的眼睛,可不是别人能够模仿出来的
「哪里,村舍简陋,郡主来了之后,才算蓬荜生辉啊——」看着宁桉,刘恒皮笑肉不笑地答上两句。
阴阳我?
宁桉心底冷笑,面上摆出十二分讥笑傲慢的表情,「那倒是,过度的谦虚就是骄傲,既然刘大人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推辞了。」
「可惜无缘得见刘大人京中的宅邸,想来也像这村子一样金碧辉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