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堂外有侍从跑入,「余家寨余老六等人已经抓到了,运到城里的面粉也找到了。」
面粉?
黄有良这一出戏看得满脸茫然,爆炸案关粮商,关面粉什么事。
宁桉却没有半点解释的意思,她抽回手嫌恶地擦擦,在所有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一剑斩了吕长梁的脑袋。
「噗嗤——」
「匡当!」
「啊啊啊啊啊啊啊!!!」
猩红的血液顿时炸开,溅射到卢浔面上,温热的触感缓缓流下,他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向那砸落在地的头颅,尖叫出声。
「郡,郡主!」
大堂内,官员被这说杀就杀的作风吓得两股颤颤,一半软倒在地,另一半吓得连滚带爬,瘫在地上神经质一样的抽动。
「为官不仁不立,向上行贿,向下贪污,勾搭敌国。吕长梁,就因你的不作为,烧死的,病死的百姓不计其数,都这种情况了,你竟然还想着瞒?!」
宁桉冷冷地看着地上死不瞑目的头颅,鲜血溅到她的袍角,猩红的裙摆上开出濡湿的花,她笑了笑,眼底满是怒火。
「就凭这些,都够我杀你好几次了。你若是有什么怨屈,阎王殿里尽管去告!」
「来人!把人给我绑上!」
堂外侍卫匆匆上前,宁桉抖抖手中剑,笑着看向黄有良等人,「黄大人,请吧——」
***
城外难民营,一日修缮下来,这里好歹能看出个营地样了,官兵们面色沉重地跑来跑去,那些受伤的,病重的百姓却满眼麻木地蹲坐在一旁。
咚咚咚!
安静的营地内忽然被一声锣鼓声响唤醒,百姓们无神地顺着声音望去,第一眼,却看见了一颗血淋淋的脑袋。
「啊!」
有儿童不由得尖叫一声,往父母冰冷冷的怀里缩,眼底却没什么惧怕的情绪。
这几日,他们已经见到了太多死人了。
宁桉持着剑站在搭起来的台上,脖颈发涩,她深吸一口气,一旁的侍卫再次敲响锣鼓,咚咚咚的声响里,高台下终于聚过来一群百姓,昂着头看上面。
「诸位,」宁桉朗声喊,她手一指一旁搭建起来的碧纱橱,「大家都是平康坊爆炸的受害者,也都听过什么圣光现世的传言!」
「我是京城来的巡抚,代天出巡,今日来这,就是要让大家看看,什么圣光现世,都是谣传!」
她在台上喊,听见圣光教几个字,地下行尸走肉一样的百姓才算是有了点动静。
他们都还没有染病,至少没有疫病区里躺着的人严重,眼下,也还能强撑着凑过去看。
那碧纱橱里堆积着满满几袋面粉,都是府库里的陈面,发黄发黑,可依旧散发着一股粮食的香味。
「咯登——」
凑在最前面的孩童不由得咽了口唾沫,下一秒,就被神色惊恐的父母死死摀住嘴往后拖,生怕被官员看见。
宁桉看见这一幕,眼前一酸,按照道理,应该像圣光教那样,用新鲜的面粉,潮气轻,这样爆炸的威力才足够大。
可看着收缴出来的,洁白微黄的面粉,宁桉犹豫了。
这般年代,每一口面,都是难民营里想吃却又吃不到的东西。
最后,她让人拉了郡城府库里,因为看管不当发霉生虫,早已不能吃的面粉来。
最讥讽的的是,开始赈灾,难民营里还没死这么多人的时候,卢浔等人就是用这种面粉来做赈灾粮,才导致那么多人身体飞快虚弱,最后染上时疫。
「大家都看好了,看到底是不是圣主显灵,当真要革了大景的命!」
宁桉一挥手,有侍卫将百姓劝离到早已画好的红线之外,长长的风管连接着碧纱橱,将士一踩风门,轻飘飘的面粉被吹扬起,在橱内旋转翻飞。
众人的目光也不由得随着那翻飞的粉尘移动,下一秒,却见火光乍起,巨大的声浪席卷而来。
「崩!!!」
「啊啊啊啊啊——」
沙尘被排山倒海一般的气浪掀飞,碧纱橱被整个炸毁,迸溅的木材在高温下燃起熊熊的烈火,一时间,空荡荡的地面上,燃成一片火海。
黄有良简直要骂人了,刚才那一下,吓得他直接从高台上的座位跳起来。
可他还不算是太惨的,以卢浔为首的北砚官吏被捆着扔在高台之下,碧纱橱的旁边。他们昨夜就被压着跪了一夜,眼下爆炸一起,声嘶力竭地哭嚎。
「疼,好疼啊!快拉我上去啊啊啊啊!」
「火,着火了,救救我,救救我啊!」
「救救我啊!啊啊啊啊啊——」
卢浔袍角被迸起的木柴点燃,火焰瞬间吞噬而上,剧痛让他面容扭曲如厉鬼,挣扎着向前爬动。
「这会不会太……」黄有良一扫眼,被吓了一跳,连忙往里缩。
「大人,官吏的处罚……是不是要等等刑部,万一这些人罪不至死呢?」
「罪不至死吗,」
宁桉站在台沿,漠然地看向下方挣扎的官吏,这些人,每一个手上都捏了黑钱,每一个手上都沾了人命,但凡吕长梁下命把灾民丢到难民营的时候他们站出来反抗一句,就不会有今天。
「他们等着刑部给他们申冤,然后在上下关系一找,斩立决变秋后问斩,再到关上几年,万一命好遇上大赦,就能拍拍屁股出来了。」
宁桉侧眼看向黄有良,眼里压抑不住的戾气,语调却很轻很平,「那那些被烧死的,炸死的,饿死的病死的百姓,又等谁来给他们申冤呢?」
「这。」黄有良说不出话了。
宁桉再看向下首,碧纱橱引发的火焰很快被官兵熄灭,留下一地漆黑。那些百姓中,很多人都被那天的爆炸吓破了胆,眼下浑身战栗,怕得不行。
可他们还是死死地盯着黑地里的灰烬。
「这就是爆炸的真相,」宁桉呢喃开口,她很想大声吼,可声音已经哑了。
「平康坊内的粮油店铺东家被暗中杀害,大量的面粉被圣光教的人运进来,堆在屋子里。」
「面粉越堆越多,于是,只需要一点点风外加一点点火,就能按照他们想要的方式炸毁,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所有的面粉都炸了。」
「这就是天降白光,这就是圣光现世。」
宁桉有些想哭,现代的时候,由于短视频等科普等的普及,许多人家都知道,不能在堆面粉的屋子里引明火。
可就是这样,面粉厂爆炸的时候,也把许多人吓得要死。更何况,这是古代,连识字的人都没有几个的古代。
台下的百姓已经愣住了,他们直勾勾地盯着一旁残余的两袋面粉,肌肉僵硬,神色狰狞。
谁也没想到,毁了自己家里的爆炸,竟然是这随处可见的面粉造成的。
冬天来了,他们也囤了好多面粉过冬啊。
「朝廷已经知道大家的苦难,本官就在这,时疫,我和大家一起治;屋子,我和大家一起修!平康坊一日不好,本官就一日不离开!」
宁桉拔出手中尚方剑,银白的剑刃映出一张张欲哭无泪的脸,她剑尖一指挂着的头颅。
「这是北砚郡守吕长梁,在职期间,他贪污腐败,欺下媚上,也是他,贪污了朝廷的赈灾银子,纵容了圣光教教的恶行。」
一双双瞪大的眼睛里,宁桉剑尖一移,跃下高台,指着苦苦挣扎的卢浔等人。
「爆炸那日,也有许多百姓像你们一样,被火烧全身,痛苦挣扎,」
宁桉定定地看着他们,「也有一些,好不容易活下来了,没想到会遇到比死更可怕的事。」
「如今,你们就去给他们偿命吧。」
她剑尖一挑,连斩百官。
「啊啊啊啊啊!」
狰狞痛苦的嘶号声中,一颗颗人头落地,血液喷涌而出,一些溅在宁桉被燃得暗淡的袍角,更多的,顺着爆炸留下的灰烬,一路蔓延开来,最终停在百姓脚下。
「呜,呜呜呜呜——」
「嗯,呜呜呜呜呜……」
天色依旧铅黑如墨,正午时分了,半点太阳都不见,黑沉沉的天空下,荒凉的旷野里满是烧焦和血腥的气味,灰烬被风扬起,扑在宁桉的脸上。
营地大门敞开,运送来自山南各郡的,来自大景各粮仓的草药、粮食的马车缓缓驶入。
一辆接着一辆,有各地的大夫,或年轻,或苍老,站在原地抬头看着眼前这一幕。
饭点,熬好的粥一桶一桶地运进来,米香扑鼻,顺着风飞到了聚集着的百姓处。
「呜,呜呜呜呜……」
微弱而细碎的哽咽声响起,宁桉倚靠着剑,眨眨眼,笑了笑,苍白的面容上笑意竟然有些温和。
「我在这,管他是圣光教也好还是什么也罢,没有人能索你们的命。饿了,就喝粥;病了,就吃药,相信朝廷,相信我。」
「求求你们了,别放弃自己。」
「会好起来的。」
第50章 北砚 (六)
「大人, 新到的一批药材已经安排到位了。」
「大人,已经排查过城里的百姓了,平康坊的空地也已经备好了……」
几座草棚子拼成的大殿里,宁桉垂眸坐在上首, 不断地翻看着桌上的文书。
灾后重建, 时疫防控……虽说已经把北砚郡牢牢捏在手里, 可她该干的工作依旧不少。
「城外大夫怎么说?」
写好最后一笔奏章,宁桉略微松了一口气, 抬眼看向下首的官员问。
「还是没能研制出对症的方子, 」北砚官员猛地站起,战战兢兢地回答,「不过重病的那几个百姓, 已经有了好转的征兆。」
他回话的时候酝酿再三,生怕哪里做得不对, 被这位京城来的巡抚盯上。
「城内呢?」
宁桉强打起精神, 看着下方官员一个一个上来回话。
黄有良被高台下咕噜咕噜血地里滚的脑袋吓破了胆,连夜跑回了山南, 只传消息说全权配合巡抚赈灾。
吕长梁私宴贿赂巡抚,自然不可能把北砚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带上。
那日殿里的, 全是他的亲信, 如今这些人人头落地。宁桉对着北砚官册提了下面的人上来, 只要能干实事,也不怕他们有异心。
上一批阳奉阴违的, 脑袋就挂在大殿外呢。
想到这,萧山石, 原北砚衙门里的医官,现下被提起来专管城内时疫防治, 悄悄地打量一眼上首阖眼沉思的少女。
他们那夜得知巡抚已至,还没来得及去,就被吕长梁等人派人拦住。
那时萧山石还暗恨,不料一朝之间天旋地转,时疫,贪污等等罪名一来,那夜的官员有一个没一个全没好下场。
想到这,萧山石恨不得长念两声阿弥陀佛。
不知道是为了恐吓还是什么,巡抚并未在官府里办公,反倒是带着提拔上的官员,一齐坐镇北城门外,百姓抬眼就能看见的地方办事。
不想来,也行,虽不至于为这点小事就斩了你,可危难之际不与民同在,日后的官位,可要斟酌斟酌了。
「北砚郡城内陆陆续续有时疫爆发,好在控制得及时,没有大范围传开——」
萧山石肃穆地说,想了想,补充一句,「只是若是一直没有对症的法子,怕是撑不住啊……」
灯火晃晃悠悠地照在眼睑上,宁桉心下发沉,今日已经是第三天了,太医也到了,可无论是民间大夫还是宫廷御医,通通没辙。
还是靠着江晏青的那套针法,才勉强压制下去。
这场时疫,早些年是在越国一府邸上爆发出来的。
根据江少景留下的资料,那次越国便无法根治,最后为了大局,坑杀焚烧了府内上百余人,才最终压下来。
如今,若是处理不好,最后压不住的时候,为了保全大局,可能会屠城。
屠城……
想到这,宁桉心底压抑,深吸一口气,把给宫里的奏章迭好,放下笔起身。
「我去疫病区看看,急事派人去通知我。」
临走前,她匆匆忙忙甩下一句。
出了棚子,今日天色竟然好了不少,虽然没有太阳,可云很薄,照得天地间一片亮堂。
「大人。」
「大人好——」
一路去,有来往的官兵百姓笑着和她打招呼,宁桉扯了个笑脸,紧绷的情绪渐渐放松下来。
作为主心骨,她不能在百姓面前露出灰暗消极的一面。
眼下,营地里一桶桶石灰被洒到地面,草棚被再次修缮,加上了毛毡,暖和不少。
有些病轻的妇人三三两两坐在一起,面上不再是之前灰败暗淡的颜色,虽然犹带病容,可精神却好上不少,看见宁桉过来,连忙往里让让。
「大人,里面病重着呢,您还是别进去了。」
大娘劝到,宁桉笑着看她,摇了摇头,「没事,没道理你们进得,我进不得。」
她视线落在几位大娘手上的草席子上,心底突然一松。
亲眼掀开爆炸骗局,再看着宁桉一剑斩杀贪官污吏。身前有大夫看诊,营地里的炉子也时时刻刻熬煮着药和米粥。
痛哭一场后,这些本来心如死灰的百姓,一朝之间又找回了求生的念头了,病重的不再抗拒吃药,病轻的更是主动站出来,帮着照顾其他人。
百姓就是这样,他们或许不知道什么圣贤大道理,可只有有人愿意帮他们,他们就有勇气活。
谁想死呢。
本来难民营里的病人都是躺在烂泥里的,有心灵手巧的妇人看不下去,找了地里的秸秆编成席子,宁桉还得了最精细的那床。
瞅了瞅来送东西大娘期翼的眼神,宁桉没有拒绝,收下东西,夜里就躺在席子上草草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