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要找的人出来了,他便微微抬起眼眸,投来目光。
似是冷刃般的视线,青灰色眼底流转着寒光,像是下一秒就会送人归西。只片刻,又啧声,放缓了态度。
他掐了烟,走过来。
银发男人低下头,用冷静的语气压抑心中沉郁,眼眸里深藏着让少女无法理解的炙热,心里似乎翻涌着无数话。
但最终,也只吐出一句低哑的:“我找回你了。”
“松。”
他这么喊着,却又停顿半拍,问了一句其他人都没有过的问题:“或者,我该叫你……千绘?”
第184章 千面百相,绘制新生(19)
“或者我该叫你, 千绘?”
松。
千绘。
——少女睁大眼睛,又恍然弯下眼眸笑了起来。那笑容明快又灿烂,清光流转, 像极了最纯净剔透的蓝海宝石,可仔细瞧了, 还是琴酒熟悉到极点的、祸津般的至恶。
“……罔象女案件, 果然是被人刻意指引的。”
千绘呢喃细语,明亮眼眸里满载谐谑的欢欣,像是知道自己被算计了, 却还是很开心的模样。
她转头对身侧的禅院真希说:“今天有人接我了,真希就先回去吧。”
禅院真希犹豫地望了一眼这个看着就不太好惹的男人,小声问道:“这个人你认识?”
这人看着就很危险, 尤其是那双眼睛,有着杀过人的冷冽,一眼望过来饶是禅院真希这样经常在生死边缘的一级咒术师,也打了个寒噤。
危险。
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千绘答:“认识。放心,我不会跟奇怪的人走的。”
“真的?”
“真的。”
“那好吧。”禅院真希不放心地叮嘱了一遍:“如果有什么问题, 一定记得发信息告诉我。告诉其他人也可以。”
她再看了琴酒一眼。
禅院真希决定, 这件事还是该给那两位特级咒术师说一声。
“好哦~”
是枝千绘乖巧但不多地扬起笑脸, 送走了禅院真希。
转头再看,周围的学生已经散得差不多了。贵族学府培养出来的学生们素质自然很好, 没有多逗留。
“走么?”
是枝千绘仰头,问道。
她倒是不像那个死别多年乌丸松,轻松欢快得很。琴酒看着,忽地透出声清冷的低笑,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没变。”
与其说是对变故接受得快, 不如说这种场面在她心里已经有过可能,所以哪怕是琴酒今天干脆地驱车堵在校门口,她也仍能笑着喊他一声“阵”。
乌丸松仍是乌丸松。
改变名字,变成人类,她还是琴酒心里那个诡谲到无人能比拟的小怪物。
是枝千绘不置可否,哼着小调,施施然登上了琴酒的车。
琴酒似是不在意。
但车上路之后,男人还是没忍住心里翻涌的情绪,抑着情绪,装作不在意地将话问出了口,“你知道我能找到你?”
距离乌丸松的死亡有多少年了?
五年?六年?琴酒也有些数不清。
他接下了乌丸松的遗产。那少女倒是很懂顶层的交锋和较量,被她拖下水的,FBI、CIA、公安……她调查出来那套囊括了所有Noc的名单上的人都悉数撤离。
乌丸松没有留什么遗言。
琴酒明白这个意思——任由他想做什么,那些金钱、权力都是赠品,她从来不在乎这些。
乌丸松在乎的只有琴酒。
她喜欢的,不喜欢的,她一旦将事情区分开来,去完成她想做的,那么结果就是她本人不会被算在“会存活”的那一部分。
理由很简单,因为乌丸松属于工具一类。
极端的理性,这就是她。
也正如此刻少女的回答:“知道啊,能直呼我名字的信息来源也就那么一两个。”
“而与目前境况最接近的,是罔象女事件吧?明明和里世界没什么关系,却突兀地诞生出咒灵被作为杀人工具,将各个组织的注意力集中在了这里。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很奇怪了。”
是枝千绘哼着小调,欢快极了:“如今里世界发动的动荡和罔象女的过去没多大关系,和罔象女系统本身更不会牵扯什么,但事情就是发生在了罔象女系统上,那就代表——”
“有人在试探着,深藏其中的我呀。”
是谁呢?
谁最忌惮她就是谁了。
是枝千绘弯下眼眸,相当开心这一局她不用被剧本组们摁在观众席上了。
“引出罔象女这个及其好利用的‘工具’,借此,试探里世界即将发生的动荡究竟是哪一个量级。之后再进一步将罔象女的旧案翻出来,摊开在日光下——那么只要前来调查罔象女事件的人,就一定可以看见与罔象女有关的、过去的我。”
是枝千绘扭头看向琴酒,“这就是过程了,我的话没错吧?”
琴酒压着唇角,眉目冷然,一言不发的开着车。
但他清楚,少女的话没有一处错误。
准确得让他烦躁。
琴酒不说话,是枝千绘忽然问了一句:“你要带我去哪?”
车窗外的景色不断后退,分不清现在到了哪里。是枝千绘是个路盲,属于能强行靠问路走到目的地但未必能认路的那一类。
琴酒要是把她带跑了她还真不一定知道怎么回去。
“你住的地方。”
“噢。”
是枝千绘:“我还以为你也会把我带回去呢。”
天知道她在发现江户川乱步直接把她拐回港口Mafia的时候有多震惊,简直就像是猫猫黑化了。——好在没有,乱步还是她可爱的乱步,才不会变成奇怪的黑泥。
琴酒眉头一皱,抓住了是枝千绘话里的一个字,“也?”
什么情况会用‘也’?
那当然是……
前方正好是红绿灯,停了车在线前,琴酒一只手压着方向盘,扭头,面色不善地问道:“……那几个条子也找到你了?”
条子,自然指的是那几个曾经潜伏在乌丸松身边的威士忌。
是枝千绘听出了他话的里的不善,但没懂为什么是这个反应。苍青浅色的瞳孔眨眨,冒出大大的疑惑。
少女老实回答:“你说诸伏先生和降谷先生?他们确实找到我了。”
她点点下颚,不太确定。
“准确来说,应该是意外撞上了?但也确实见面了……”
除了琴酒之外,其他纸片人都是意料之外的见面。
原本,在是枝千绘的设想里,在她的最后一步完成之前一个纸片人都不碰到最好。否则一传十十传百,一个知道了连带着许多人都会知道。
虽然不清楚纸片人再看见她的反应是什么,但凭借对满好感的理解,一定会出现许多理不清的事情。
作为一款事业批,怎么可以被故去旧情绊住脚步,当然要奋斗为事业添砖加瓦啊——但是。
笑死,差不多全遇上了。
而且旁边的琴酒还是直接堵上门来的,连闭着眼睛当死都做不到。
#一只千绘失去了梦想#
“诸伏……降谷……”
琴酒念着,冷笑了一声。
红绿灯过了,他重新发动车。
然后一打方向盘,猛地转向,踩了油门直接往另一条路开去。动作利落得连是枝千绘都没反应过来。
千绘:……??
虽、虽然不认识路,但这个表情、这个架势,绝对不是要送她回家吧?!
车开得很快,从车窗掠进来的风吹动少女编发,是枝千绘费力撇开糊在脸上的发丝,关上车窗,这才去探了一眼琴酒的表情。
不太好看。
像是被人先抢一分的不爽。
于是,千绘试探地喊了一声:“阵?”
琴酒没说话,认真开车。
是枝千绘转了转眼珠,忽地升起一个大胆的想法,并仗着满好感度立刻实践:她没有动手打扰开车的人,而是开始花式喊着他的名字。
“阿阵?黑泽阵?琴酒——琴酱——”
喊到最后一个,琴酒的眉头跳了跳。
但也只瞥了她一眼,不为所动。
见此,是枝千绘故作悲凉地叹了口气,“真的不理我了吗?”
琴酒:“……没有。”
银发男人别开脸,是枝千绘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说:“带你回去看看。那边我翻新过一遍,你不喜欢的都换了。樱花树还留着。”
琴酒指的是乌丸家族在东京的宅邸。
他知道乌丸松不喜欢被拘束在四方宅院里,只是出于身份的意义性,她勉强住下了。导致每天最大的娱乐活动就是对着庭院里那棵他们一起种下的樱花树发呆。
“如果你不想去……”
琴酒还有其他备用方案。
他当然不是出于即兴,脑子一热去校门口堵人。
乌丸松有多狡猾他还不知道吗?
想捕捉到她,要耗尽所有耐心,才能让一贯理性的人放松警惕,露出些许破绽来。
但琴酒还没拿出备用方案,是枝千绘就点头了,“回去看看也不错。”
少女感慨道:“反正,除了我之外也没人会记得上世纪的故事了。”
千绘对乌丸松的死亡很满意。
那可是她最擅长的手段,还用死亡躲过了一次旧时代的审讯呢,血赚不亏。
琴酒依旧没说话。
他看着前方的路,纤长的睫毛掩过眸中暗绿,一时之间让人看不出他对少女这番话的反应。
一路安静。
那座宅邸不算很远。
到了地方之后,是枝千绘哪都没看,拉着琴酒就大步直接走向记忆中的位置——她可喜欢庭院里的那棵樱花树了,种下的时候可是弄得她灰头土脸的,还是靠少年黑泽阵搭把手才成功种下。
超级有成就感的漂亮花树!
穿过走廊,犹如穿过狭长走道后忽然眼前一亮,庭院里的樱花树跃入眼帘。
夏季将至,樱花树上一片郁郁葱葱,但惦念的树茁壮成长,没有随着时间消失,这已经很令是枝千绘开心了。
少女下了走廊,开心的向着樱花树去。
琴酒跟在后面,习惯性的,还是落她半步。
“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他问:“乌丸集团你想要就是你的,我不稀罕这种东西。权力对你来说很有用吧?非时院那边一直在盯着你,而且这就只是拿回属于你的东西。”
是枝千绘的回答一如既往:“我不需要,送给你的了就是你的啦。”
“而且,我拿回来了,你怎么办?”
千绘可不在乎这些东西。
她要是想拿下非时院,早在指挥绿之王比水流挑战黄金之王国常路大觉那年就动手了。
琴酒的回答则很简单,“我说过,我的枪永远只会交到你手里,由你驱使。”
千绘回过头,茫然的眨了眨眼睛。
那表情好像在说,她已经不是乌丸松了,不需要他继续效忠。
被束上项圈的狼该自由了。
琴酒啧舌,俯视近在咫尺的少女,清楚的看见了那双浅色眼瞳中的透彻和干净,又啧一声,“听不懂吗?”
他索性俯下身。
银色长发从肩头滑下,柔顺的发丝在日光下散发浅光,银色的,像上好绢布引人一摸,一下就勾走了少女的注意力。
琴酒扬起唇角,嗓音带着烟气的哑音,如弦乐低沉奏响。
“我说——”
灼热的气息掠过少女耳廓,吐出时隔多年的浓郁感情。用实际行动再次勾回她的注意力。
琴酒看见了少女眼瞳颤了颤。
但他并不打算就此收手,而是变本加厉地继续说,挑破一切窗户纸:“我和你的组织都属于你,是枝千绘。”
“你该听懂了。”
第185章 千面百相,绘制新生(20)
太近了。
是枝千绘下意识后撤半步, 许是男人吐出的气息太灼热,少女耳尖染上红晕,脸颊也发红。
她睁大眼睛, 夏光透进那双剔透的蓝眼睛里,一晃而过亮眼的惊诧。
“……什么?”
是枝千绘迟疑的, 半是在问。
她不是笨蛋, 也没蠢到连话都听不懂的地步,作为一款点过五条家婚约的剧本组,她很懂得情感的价值。
但让是枝千绘惊讶的是, 琴酒为什么会对她有这种想法。
为什么?
他们之间……
有什么会诞生这种感情的契机吗?
一切都应该只是有利于彼此的共赢关系才对啊。
千绘移开视线,眼睫不安的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