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二郎上学一直十分艰难,怎么昨晚跪了回祠堂,今日就……”程枝意讷讷说着,但没把‘转性了’这三个字说出来。
王淑慧先是一愣,旋即又紧张道:“难不成方淙今日去太学了?不行,我得亲自去一趟。”王淑慧生怕贺令昭又要去揍裴方淙。
“娘,您别急。”沈知韫拦住王淑慧,迟疑着道,“他今日去太学,有可能是为了向我叔父交罚抄。”
“什么?!”有那么一瞬间,王淑慧觉得自己幻听了。
沈知韫如实道:“我昨晚去祠堂的时候,他正在抄学规。”
抄学规?!她那个见字愁的儿子,有朝一日会主动抄学规?!今日太阳莫不是打西边出来的?!站在廊下的王淑慧一脸恍惚。
而与王淑慧一样恍惚的还有沈怀章。
沈怀章踏进教舍,看见站在那里的贺令昭时,有一瞬间沈怀章觉得自己见到鬼了,不然昨日张扬不可一世离开的人,怎么会一大早出现在他的教舍里。
“你怎么来了?”
“来交罚抄。”
有那么一瞬间,沈怀章都在思索,交罚抄这三个字是不是有其他释意,不然这三个字,怎么可能会从贺令昭嘴里说出来。
直到贺令昭将一摞罚抄递过来:“这都是小欢迎加入企,鹅峮司尔咡二呜救一死七……我昨晚一个字一个抄的,不信你可以挨个儿检查。”
沈怀章恍恍惚惚接过,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你这么早过来,就是为了交罚抄?”沈怀章不大信。
贺令昭一本正经道:“不是,我是为了把裴方淙那个狗东西再揍一遍。”
“贺令昭,你——!”
“哎哎哎,别生气,我开玩笑的。”
沈怀章沉下脸来,正要好好同贺令昭说昨日的事,贺令昭却抢先一步,道:“我还有事,我先走了啊!”
说完,贺令昭就一瘸一拐的跑了。
结果刚出来,贺令昭就遇见了孔文礼他们那帮人。孔文礼看见贺令昭出现在在这里很是惊诧:“贺兄,徐老头不是让你停学回府反省了吗?你今儿怎么来了?难不成你祖母又出面了?”
“没,我想你们了,来看你们一眼,这就走,你们好好学啊,不用送小爷了。”说完,贺令昭潇洒的走了,只留下赵世恒等人面面相觑。
待离开赵世恒等人的视线后,贺令昭顿时揉着膝盖,疼的龇牙咧嘴起来了。
而王淑慧派人去打听,得知裴方淙今日并未去太学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倒是程枝意十分惊奇看向沈知韫:“弟妹,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昨晚去的时候,他就在抄书,他说他左右无事正好打发时间。”沈知韫如实道。
但程枝意与王淑慧却是一脸不信的模样。
“母亲您与大嫂若是不信,可以把他的小厮叫来一问便知,笔墨纸砚都是在我去祠堂之前拿进去的。”
听沈知韫这般说,王淑慧与程枝意便也没再纠结这个问题了,让王淑慧头疼的是贺令昭打了裴方淙一事。
昨晚贺令昭回来,没等她们开口便自请去跪祠堂,王淑慧便知道,事实应就是徐祭酒说的那样。
他既打了裴方淙,那便少不得去兴昌伯府赔罪。
但贺令昭向来爱憎分明,他既对裴方淙动了手,那他定然不可能再去向裴方淙赔罪,而昭宁大长公主一向护短,那么这事便只能由她去解决了。
可就在王淑慧命人带上赔礼,要启程去兴昌伯府时,贺令昭却回来了。
贺令昭不但回来了,他还说:“一人做事一人当,人是我打的,那么也该由去解决才是,娘您不用管了。”
说完,不等王淑慧答话,贺令昭便带着一车的赔礼并一个太医,往兴昌伯府的方向去了。
反应过来的王淑慧顿时心惊肉跳问:“他既是去赔罪,为什么要带个太医去?”
今天的贺令昭太不像贺令昭了,王淑慧生怕他赔罪是假,去兴昌伯府再打裴方淙一顿是真。
程枝意其实心里也没底,但她还是在旁劝慰道:“娘,您别担心,二郎有分寸的,再说了有林叔在,不会有事的。”
自贺令昭走了之后,王淑慧一直惴惴不安的等消息。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前去赔罪的贺令昭和管家林叔终于回来了。王淑慧问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没有再对人家动手了吧?”
贺令昭:“……”
“娘,我没忘记,我是去赔罪的。”
王淑慧不信他的话,又去看管家林叔。
“二公子这次确实没动手,也向裴公子赔罪了,而且还让太医给裴公子亲自看过了。”
虽然不知道这个儿子怎么突然转性了,但听林叔这么说,王淑慧悬在心口的大石头总算放下了,她又问起兴昌伯怎么说,裴方淙伤势如何等等。
“娘,这些话您让林叔跟您说吧,我昨晚一宿没睡,这会儿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了,我回去补觉了。”
王淑慧便让贺令昭走了,但贺令昭临走时,将沈知韫也带走了。
程枝意看着他们二人离开的背影,笑着同王淑慧道:“自弟妹进门之后,二郎好像变了很多。”
对于这一点,王淑慧也深以为然,看来这个儿媳妇儿果真没有娶错。
回了院子之后,贺令昭便将人都撵出去了,沈知韫以为他要补觉,正要跟着出去时,却被贺令昭叫住了。
贺令昭认真同沈知韫道了谢。
“你不怪我多嘴就好。”说完,沈知韫拨开帘子出去了。
知道沈知韫不喜欢与人共用被褥,贺令昭便没去睡床,而是径自躺在了榻上。他明明很困,但却睡不着,他脑海里又浮起沈知韫昨晚同他说的话——
“你与裴方淙之间的事我不予置评。但世人默认子不教父之过,如今定北侯远在北境,你既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了人,那么到最后,这个烂摊子只能由你娘来收。”
贺令昭没忘记,自己今日去兴昌伯府赔罪时,裴方淙那副令人作呕的伪善嘴脸。那一瞬间,贺令昭恨裴方淙恨的咬牙切齿。
但下一瞬,他又很庆幸,来的人是他,而不是他娘。
而隔壁画室的沈知韫在画梅花,更准确的说,是在画一张九九消寒图上的梅花。
“二夫人,如今都快到惊蛰了,您的九九寒梅图怎么才画了这么一点?”红蔻趴在桌上,十分不解看着沈知韫。
沈知韫涂满一个梅花后,又提笔在红蔻眉心花了一朵梅花之后,才笑着道:“因为我画的既是九九消寒图,又不是九九消寒图。”
红蔻性子单纯,为了以防万一,沈知韫和青芷都没告诉她和离书一事。
但青芷却明白,那张九九消寒图上每添一朵梅花,就意味着沈知韫离开贺家的日子又近了一日。
第二十六章
第二日一早, 沈知韫更衣梳洗过后,从内间出来就见贺令昭歪在榻上。沈知韫不禁一愣:“你怎么还在?这个时辰,太学不是已经开始授课了么?”
“徐老头让我待在府里反省,我也不想听那帮老头子念经, 正好躲几日清闲。”
沈知韫:“……”
之后他们二人去王淑慧那里用饭。用过饭之后, 王淑慧先是好言相劝了一番, 让贺令昭日后遇事莫要再冲动等等,贺令昭敷衍的应了。
王淑慧知道贺令昭的脾气,昨日他能放下身段, 主动去兴昌伯府低头,已是十分不容易了。若一下子逼太狠, 反倒容易适得其反,恰好有管事来回事,王淑慧便放他们夫妻二人离开了。
他们二人回到院子之后,贺令昭立刻提议:“咱们出去玩儿吧。”
“不去。”沈知韫毫不留情拒绝了, 然后在书架上挑书。
贺令昭亦步亦趋跟在沈知韫身侧,继续游说:“书有什么好看的?咱们出门玩儿,我知道很多好玩儿的地方呢!”
而且之前她在沈家的时候,不也经常女扮男装偷溜出门逛么?
“没兴趣。”沈知韫翻着手中的书,头也不抬道。
贺令昭不气馁:“那咱们去赌坊大杀四方怎么样?”
沈知韫凉凉看了他一眼。
贺令昭本想说, 他们偷偷去, 但转念一想,他这张脸走到哪里,都不可能不被人认出来。认出来他倒是无所谓了, 但若连累沈知韫就不好了。
“眼下正是春花渐次开的时节, 要不咱们去踏春赏景?”文人墨客好像都爱这个。
沈知韫不明白,贺令昭为什么执着要带她一起出门:“你直接说, 你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我只是想跟你出门玩儿而已。”
想跟你出门玩儿,跟想出门玩儿是两回事,但偏偏贺令昭完全没意识到这一点。而沈知韫知道贺令昭在府里待不住,所以她也没多想,只道:“但我今天不想出门,你要么自己出门,要么就找个地方思过去。”
后面的话,沈知韫没明说,但贺令昭懂了,沈知韫嫌他吵。
贺令昭便闷闷的出去了。
沈知韫便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她拿了书刚到桌案后落座没一会儿,就见贺令昭又进来了。
没等沈知韫说话,贺令昭就先一步道:“那边的榻没有这边的舒服。”
“那你让人把这个搬过去便是。”
贺令昭:“……”
他也没惹人厌憎到这个地步吧?
贺令昭硬邦邦道:“搬来搬去太麻烦了,我就坐在这儿看会儿书,绝对不吵你。”说完,贺令昭不给沈知韫拒绝的机会,直接坐在榻上,用书挡住脸,一副‘不要跟我说话,我要认真读书’的模样。
事实证明,贺令昭这人确实说到做到,他说不吵沈知韫,之后就真的没吵沈知韫,因为他躺着看书,看了没到一刻钟他就睡着了。
但好在这次他睡着的时候没有咍台声,沈知韫便也没再说什么,垂眸自孟自看书了。
外面春光正好,院中花草渐染新绿,画室门窗大开,大片大片的暖阳扑进来,将画室照的亮堂堂的。贺令昭与沈知韫共处一处,但他们两人各干各的,画室一片静谧,只偶尔响起书页翻动的声音。
在和煦的春光和轻微的书页响动中,贺令昭酣睡了一场。
待他悠悠醒转时,一歪头,桌案后已经没有沈知韫的身影了。贺令昭又趴在窗子上朝外看了一眼,还是没看见沈知韫。
贺令昭揉着后脖颈出门,问静兰:“二夫人呢?”
“二夫人好像带着青芷和红蔻出门了。”
贺令昭:“!!!”
她不是说她今日不想出门吗?!
沈知韫今日原本确实是不打算出门的,但她刚从书房出来,青芷就步履匆匆过来,道:“二夫人,孟小姐的茶坊出事了。”
沈知韫一贯与孟惜墨交好,听到茶坊出事的消息,沈知韫禀过王淑慧之后,当即便匆匆出门了。
等沈知韫到茶坊时,原本布置精美的茶坊,却是一片狼藉,几个伙计正在收拾。听见脚步声,伙计当即便道:“真是不好意思,小店今日歇息了,要不您……”
话说到一半,见进来的是沈知韫,那伙计忙改了话头:“沈小……不,贺二夫人,您来了。”
“惜墨呢?”沈知韫问。
“东家在楼上。”
沈知韫轻轻颔首,让青芷和红蔻在这里帮忙,她则轻车熟路上了楼。
“笃笃笃——”
沈知韫轻轻敲了敲房门。
过了好一会儿,房门才打开,孟惜墨脸色苍白,眼睛红肿,一看就是哭过了。看见沈知韫,孟惜墨还愣了下,但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沈知韫已开口道:“你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他们只是图财罢了。”说着,孟惜墨便要强撑着去唤伙计给沈知韫上茶,却被沈知韫拦住,“你我之间,还要见外不成?”
说着,沈知韫扶着孟惜墨在房中落座。
楼下被砸的一片狼藉,好在上面没受什么影响。但即便如此,只怕这茶肆,一时半会儿也开不了了。
“阿韫,对不起,我……”
孟惜墨刚开口,沈知韫就知她要说什么,遂打断她的话:“这茶坊开张时,我确实出了银子,但这几年一直都是你在苦心经营,我投的那点银子,你早就给我还清了。只是,那帮人来这里寻衅滋事,怕不是一两回了吧?”
孟惜墨惭愧低下头。
孟惜墨为人聪慧伶俐,又颇有经商头脑,但孟父是个一心想走科举路的老秀才,他在世时明明家里已经穷的揭不开锅了,但他自己不出来赚银子,也不让孟惜墨出来做生意,说是女子抛头露面做生意有辱斯文,也有辱他们孟家名声。
三年前,孟父又一次落榜后深受打击,再加上得了一场急症,骤然便撒手人寰了。
孟父离世时,孟家连安葬他的银钱都没有,最后还是孟惜墨找人借了印子钱,才将孟父妥善安葬。
孟父没了之后,为了偿还那笔印子钱,孟惜墨便开始出门做生意。一开始是提着鸡子走街串巷的卖,后来又卖花,又做别的,基本是什么赚银子来银子快,孟惜墨就做什么。
直到两年前,沈知韫女扮男装出来玩儿时,与孟惜墨相识,之后二人一见如故,得知孟惜墨想开铺子,但苦于本金不够,沈知韫便出了一部分,之后才开下了这间茶坊。
孟惜墨颇有经商头脑,虽然这一条茶巷里到处都是茶坊,但她这里的生意却是最好的。
生意好赚了银子之后,孟家也逐渐摆脱了从前的穷困潦倒,孟惜墨以为,他们终于能过上安稳的日子了,却不想她大哥孟秉文竟然私下在赌钱。
从前孟父在的时候,不但他自己一心想读书做官,他每日也会盯着长子孟秉文跟他一起读书。他们父子俩在孟家,成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哪怕家中穷的没有米面下锅了,他们父子二人也坐在房中,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家里男人靠不住,孟母和孟惜墨二人只得自力更生,靠给人浆洗赚钱微博的银钱勉强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