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贺令昭么?
不止是沈知韫,贺家众人听到这话也十分惊诧, 甚至王淑慧与程枝意二人, 还齐齐朝沈知韫这边看了一眼。
王淑慧眼中满是欣喜感激, 而程枝意眸中且带着些许揶揄。
沈知韫:“……”
贺令昭肯上进是好事,但昭宁大长公主却从不在乎这些,她看着贺令昭眼底的乌青, 只满脸心疼道:“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用你去挣什么功名, 祖母只希望,你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就好。”
昭宁大长公主这一生,经历太多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了,所以她对子孙的要求不高, 只盼着他们无病无灾平安康健就好。
贺令昭明白昭宁大长公主的心思,他明朗笑开:“祖母您放心,裘太医说,我如今的身子十分康健。昨日我们太学比射箭,我还拔了头筹呢!”
“我们二郎真厉害。”昭宁大长公主摸着贺令昭的脑袋, 嘴上毫不吝啬夸赞着, 但眼底却滑过一抹哀伤。
贺令昭看见了,但他也只当没看见,继续拿太学的趣事逗昭宁大长公主开心。
之后他们一行人在公主府用过夕食才离开。离开前, 贺令昭同昭宁大长公主道:“祖母, 我已向太学告过假了,明日我带着阿韫一起去祭拜二叔, 也让二叔见见阿韫吧。”
沈知韫闻言看了贺令昭一眼。
难怪她们今日过来时,就见昭宁大长公主正神色黯然坐在窗边,竟然是这个原因。
贺承安与贺令宜父子常年不在京中,每年这一日,更多自愿加抠抠君羊泗二22五九一四柒都是贺令昭去祭拜的。今年听说他要带沈知韫去,昭宁大长公主也没反对。
辞别昭宁大长公主之后,他们一行人从两府间开出的洞门回了侯府。王淑慧与程枝意各自离开了,沈知韫与贺令昭一道回他们的院子。
甫一回房之后,沈知韫便问:“你去祭拜你二叔,带着我做什么?”
“你是我明媒正娶娶回来的妻子,我带你去见我二叔还需要理由吗?”最近这段时间,贺令昭夜夜挑灯奋读。今晚他便想偷个懒,留在房里和沈知韫说会儿话。
“也没什么见的必要吧,”沈知韫皱眉,压低声音道,“毕竟明年腊月时,你我二人就和离了。还不如……”
沈知韫不见两个人字还没说出口,就被贺令昭急声打断了:“喂,沈知韫,这两年之期还没到呢!你怎么这么笃定,我们一定会和离?万一到时我们做真夫妻呢?”
“这事的决定权在我手上。”沈知韫提醒道。
贺令昭磨了磨后槽牙,哀怨瞪了沈知韫一眼,然后脑袋一歪,突然猝不及防枕在了沈知韫的肩膀上。
沈知韫被吓了一跳,她还没来得及躲开,就听贺令昭磨牙威胁道:“沈知韫,我反悔了,我决定做个小人。”
沈知韫:“!!!”
青芷和红蔻看见这一幕,齐齐被惊的目瞪口呆。
“你们两个呆头鹅杵在这儿干什么?还不赶紧走!”贺令昭没好气骂道。
沈知韫当即便要推开贺令昭,但贺令昭非但没被推开,反倒离她又近了几分。沈知韫当即便想起身离开,但贺令昭的手却先一步揽住了她的肩膀。
沈知韫瞬间起不来了。
“贺令昭,你——!”
“出去!”贺令昭又呵斥了一声。
青芷和红蔻有些惧怕贺令昭,但她们还是看向沈知韫,等着沈知韫的示下。
沈知韫没有正面同贺令昭硬刚,而是回了一个眼神,青芷会意后,便带着红蔻下去了。房门甫一阖上,沈知韫便怒道:“贺令昭,松手!”
“不!我不松!”贺令昭将脑袋枕在沈知韫的肩膀上,直接耍起了无赖,“阿韫,我觉得你在故意诓我?你……”
“我再说最后一遍,松手!”沈知韫声音里俱是冷意。
贺令昭怕再闹下去,真惹沈知韫生气了,便十分识趣的卸了力道。而几乎是他前脚刚卸了力道,后脚沈知韫就立刻将他推开,毫不犹豫的起身离开了。
“阿韫,我就那么招你烦么?”
沈知韫恼怒回眸,正要答话时,就见贺令昭坐在床边,平日张扬恣意的人,这会儿嘴角耷拉着,眼神受伤望着她,等着她的答案。
原本已涌至唇畔的话,沈知韫莫名就说不出口了。
“阿韫,我已经很努力的在读书了。我头悬梁锥刺股,夜夜挑灯奋读,熬的眼睛都凹了……”一开始,贺令昭只是单纯的博可怜,但他越说越委屈,越说他越觉得心酸,“我长这么大,吃过的所有苦加起来,都没有在读书上吃的苦多。”
沈知韫:“……”
这话听着刺耳,但好像也没毛病。
贺家除了贺令昭之外,其他的人随便拎一个出来,在盛京都是响当当的人物。而贺令昭是家里的幼子,昭宁大长公主又将他看得跟眼珠子一样,他在锦绣堆里长大,何曾吃过苦。
“阿韫,其实你是故意的对吧。”贺令昭冷不丁道。
沈知韫蓦的抬眸,他们二人的视线撞到一处。贺令昭抱着床柱子,继续道:“你说你要嫁的人才华须得在你之上才行,但放眼上京,才华在你之上的能有几个?而且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发现你虽然看重才华,但也并不是只看一个人的才华。”
“哦,何以见得?”沈知韫反问。
“远的不说,就拿之前那本《仙游记》来说。当时你不肯割爱,我一直以为,是孔文礼得罪过你。但我自己开始好好读书之后,我才明白,你当时不肯割爱的原因,其实是怕孔文礼那个肚子里没二两墨汁的人,白白糟蹋了这书吧。”
所以后来,她在知晓孔文礼之所以求《仙游记》,其实是想将此书送给孔大人做生辰礼之后,她直接便将这书给了孔文礼。
“而你提这个要求,一半是因为,你确实想找一个学富五车的夫婿,还有一半是因为你知道我厌恶读书,你想逼我知难而退。”
房中灯火煌煌,他们一人坐在床上,一人站在桌边。
“是。”沈知韫承认了。
她本以为,贺令昭会生气的离开,但却没想到贺令昭非但没生气,反而扯唇笑开,脸上带着明晃晃“我聪明吧”的小得意:“但是你放心,我这人最喜欢的就是迎难而上了。”
沈知韫:“!!!”
贺令昭这人脾气暴躁沉不住气,平日他在院子的时候,时不时就能听见他骂安平和康乐的声音。而且他做事向来没有耐心,沈知韫本以为,他坚持不了几日就会选择放弃,但她没想到贺令昭竟然会这么说。
这一瞬间,沈知韫的心里顿时有些五味杂全。
他们二人同住一个屋檐下,最近这段时间,别人不知道,但她却是亲眼目睹了贺令昭在读书上下的苦功夫。诚如贺令昭自己所说,他之前所有吃过的苦,加起来都没有他在读书上吃过的苦多。
“贺令昭,何必呢?”沉默须臾后,沈知韫最终还是决定遵从自己的本心,同贺令昭道,“你并不擅读书。而且诚如祖母今日所说,定北侯府并不需要你去争功名。”所有贺令昭没必要这么逼自己在读书上这么刻苦。
“那我不读书了,你肯与我做真夫妻么?”
沈知韫顿时有些恼怒:“除了与我做真夫妻之外,你脑子里就没别的事情了么?”
“有,但我目前最想做的是这个。”
沈知韫就想不明白了。从前倾慕她的人也不少,但她们或倾慕她的才华,或倾慕她的容貌。贺令昭厌恶读书,他不可能倾慕她的才华。而上京长得比她好看的人不少,贺令昭也不可能是因为容貌才倾慕她,贺令昭倾慕她什么?
“你是第一个让我心动的姑娘。”贺令昭告诉了沈知韫答案。
“不可能!”沈知韫不信,“你同你那帮朋友们,平日没少去秦楼楚馆。而且之前在书肆的时候,孔文礼不是说,想嫁你的姑娘都能排到拥长门了么?”
“想嫁我的人是不少,但没孔文礼说的那么夸张。还有,我虽然跟孔文礼他们一起没少去过秦楼楚馆,但我在那儿也就是喝喝酒听听曲儿,其余什么事都没干过。”贺令昭立刻趁机解释。
沈知韫不说话了,但满脸写着不信。一个常年出入秦楼楚馆的人,怎么可能坐怀不乱,而且她也不觉得,贺令昭像那种坐怀不乱的人。
“不是,我真的什么都没干过,你不信我可以发誓的。”
贺令昭瞬间急了,事关他的清白,他立刻解释:“我祖母和我娘之前都同我说过,我没娶媳妇儿之前,不准在秦楼楚馆里胡来,否则她们就让我爹家法伺候。而且就算她们不说,我也不会。”
“为什么不会?”沈知韫有点好奇。
“第一,我祖父,我爹,我哥后院都干干净净的,只有一个正妻,我不敢有两个。第二,我父兄常年不在上京,府里全都是我娘和大嫂在操持,从她们身上,我看见了妻子的辛苦。”所以即便他祖母和他母亲不说,他也不会在没成婚之前乱来。
这是沈知韫今日第二次对贺令昭另眼相待了。
这世上的女子都想一生一世一双人,而男子却想妻妾成群,能看见女子辛劳的更是寥寥无几。
但贺令昭这个名满盛京的纨绔却看见了。
这一次贺令昭看见了沈知韫脸上的诧然,他立刻抓住时机自荐:“我若有了媳妇儿,我定然护她疼她,绝不让她受一丝的委屈。所以阿韫,你要不要再认真考虑一下我?”
第四十章
贺令昭坐在床上, 抬眸望着沈知韫,煌煌的灯火,将他眼底的期待和认真照的一览无余。沈知韫不知道以后会如何,但这一刻, 她感受到了贺令昭的真心。
这世上有的人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而贺令昭却恰恰相反。
贺令昭是出了名不学无术的纨绔, 一开始沈知韫原本并未对这个纨绔抱有多大期待。但他们成婚这段时间之后,沈知韫却看见了贺令昭的另外一面。
贺令昭虽然名声不好,但从很多细节上, 沈知韫能看出来,他骨子里其实是个很有教养的人。
他性子暴躁沉不住气, 但却从不打骂下人。虽然爱玩闹,但却很有分寸。行事鲁莽但却不刚愎自用,听劝且会改正。虽然他在学业上着实没有天赋,但他却还是很努力的在学。
最主要的是, 沈知韫发现,贺令昭纨绔的外表下,其实拥有一颗赤子之心。
贺令昭原本觉得没戏,但见沈知韫真的在考虑,他顿时又觉得有戏了, 当即神色期待等着沈知韫, 希望沈知韫能应允。
但沈知韫却移开了视线,只轻声道:“贺令昭,你人很好, 但非我想嫁之人。”
沈知韫想嫁的夫君, 才华是一方面,但他遇事需要能立得住。而贺令昭在这一点上有所欠缺, 但沈知韫也能理解。
毕竟他是贺家最小的孩子,上有祖母父兄,遇事自有人庇佑他,他此生能都富贵安稳的生活。
所以纵然贺令昭人很好,但沈知韫也没想过与他做真夫妻。
贺令昭虽然有点失落,但这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好吧,追妻路漫漫,吾将继续上下而求索。”
沈知韫:“……”
“不过我今晚有点累,还是明天再上下求索吧。”说完,贺令昭身子一歪,就躺在榻上了。
沈知韫见状,无奈摇摇头,只径自坐到妆奁台前,开始拆卸发簪钗环。
贺令昭趴在榻上,望着沈知韫纤秾得衷的背影,嘟囔道:“阿韫,才华确实很重要,但你也不能将才华当成择婿的第一标准。毕竟这世上还有一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比如裴方淙那个狗东西。”
说到这里时,贺令昭又想起了先前在太学的事情,他当即一个鲤鱼打挺从榻上翻坐起来,然后手舞足蹈将今日在太学发生的事情同沈知韫说了。
“阿韫,你是没看见,我用那番文绉绉的话骂完了之后,裴方淙那个狗东西的脸有多难看。哈哈哈哈哈,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发现,原来文绉绉骂人,比用拳头揍人爽多了。”
沈知韫闻言,不禁从镜子里看了贺令昭一眼。
贺令昭正盘膝坐在榻上开怀大笑,浑身上下都透着扬眉吐气过后的舒爽。沈知韫十分好奇:“你骂了他什么?”
贺令昭便将先前骂裴方淙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巧言》中这几句话,形容裴方淙确实很贴切。沈知韫一边摘耳环,一边随口道:“看来你这段时间也不算全无收获。”最起码还知道学以致用。
“我也这么觉得。”说到这里时,贺令昭重新栽回榻上,又是欣慰,又觉得心酸,“我勤学苦读这么久了,它终于发挥了一次用武之地,勉强也算对得起我熬的那些漫漫长夜了。”
沈知韫:“……”
屋内灯火哔啵,之后贺令昭又有一搭没一搭同沈知韫说着话,沈知韫问起了贺令昭的小叔。
今日去公主府的路上,程枝意曾私下同沈知韫提了一嘴此事,但并未说的太清楚。
沈知韫便想问问贺令昭。结果她问完之后,许久没得到回应。沈知韫转过头,就见刚才还在说话的贺令昭,此刻已经睡着了。
沈知韫:“……”
他这睡的也太快了吧!
不过最近这段时间,贺令昭一直待在画室里读书,每日晚睡早起的十分辛苦,躺下这么快就能睡着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