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桃见她执拗得很,甚是无奈地一跺脚,“姑娘!”
“我没事的,不用担心。”锦杪轻轻拍拍碧桃的手。
“姐姐你要是不舒服,一定得立马说出来哦。”玄英小声道。
锦杪睁开眼,看着一脸担心的玄英,也拍了拍她的手,“好。”
主仆三人回到琼阳宫时,天色已沉。
在去见徐贵妃之前,锦杪问了问碧桃和玄英她现在的脸色如何。
碧桃打量一番后说:“好多了。”
玄英点点头,“嗯,姐姐气色好了很多。”
那就好。
锦杪松了口气,朝徐贵妃所在的屋子去。
也不知道母妃现在可有平静下来。
若是没有,那她还得出去转转。
房门虚掩着,锦杪进去后,一眼看见人在床上躺着,瞧着像是睡熟了的样子。
可她来时,分明听见宫人说母妃刚刚才吃了一个苹果。
她放轻脚步,走到床边。
徐贵妃的睫毛颤了两下。
果不其然,母妃是在装睡。
锦杪蹲下趴在床边,凝视徐贵妃的睡颜。
一个装睡的人被人盯着,是很难装下去的。
徐贵妃装不下去了,噌一下坐了起来,幽怨地看着锦杪,“你干嘛?”
锦杪眨眨眼,莞尔一笑,“我在看母妃睡觉呀。”
“你看着,我很难睡着。”
“那我不看了。”
锦杪立马用手捂住了眼睛。
徐贵妃气鼓鼓地瞪住她,“哪有你这样的!出去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说着,徐贵妃就伸手去推锦杪。
锦杪顺势跌倒在地上,作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徐贵妃见了,连鞋都忘了穿就去扶她,“你没事吧?摔哪儿了?我不是故意的。”
看着母妃着急的样子,锦杪破涕为笑,“我装的,谁让母妃刚刚那么凶。母妃白天把我撵回去,现在又凶我。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哪有!”徐贵妃咕哝,随后坐在床边小声嘟囔,“我要是不喜欢你,就不会让人炖你爱喝的火腿鲜笋汤了。”
锦杪眼睛一亮,顺着台阶往下,“原来母妃还给我炖了汤啊!正好我饿了,母妃让人端上来好不好?”
徐贵妃瞥了眼她的手,“洗干净了吗?”
锦杪一回琼阳宫就急着来了徐贵妃这边,自然是没洗的。
她立马叫碧桃去打水来。
徐贵妃也吩咐人去把汤端来。
宫人盛好两碗后,徐贵妃过去尝了咸淡。
锦杪洗完手过来,也尝了一口,笑眼弯弯,“正好合适。”
徐贵妃也跟着笑了,“那你多喝一点。”
第45章
琼阳宫的小厨房里炖了不少火腿鲜笋汤, 徐贵妃让人给碧桃和玄英也各盛了一碗。
二人受宠若惊,福身道谢后,没一会儿就将碗里的汤喝得一滴不剩。
锦杪一连喝了三碗, 最后放碗的时候没忍住打了个饱嗝。
喝得太饱,困意也就来了。锦杪睁着沉重的眼皮,打了个呵欠,同徐贵妃说了几句话后便回屋休息了。
临走前, 徐贵妃拍拍她的手, 含笑说:“好好睡吧。”
倘锦杪这会儿意识清醒,目光清明, 会发现徐贵妃眼里有泪。奈何她困到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哪还能注意旁的?
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房后,锦杪倒头就睡。
醒来时, 宫人太监跪了一地。
锦杪心中顿时升起不祥的预感, 她叫来碧桃。
碧桃抬头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睛, 锦杪没由来地捏紧了身上的被子。她勉强稳住心神问:“出什么事了?”
碧桃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额头贴着地面,“姑娘,都怪我们没把娘娘看好, 竟让娘娘、”
后面的话实在太残忍,碧桃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
此时锦杪心口隐隐作痛, 她看向玄英, “你来说!”
玄英的眼睛亦是又红又肿, 她望着锦杪,眼泪唰地划过脸颊, “姐姐对不起,我们没照顾好贵妃娘娘, 让她上吊自杀了。”
言罢,玄英咚一声磕在了地上。
锦杪眼前一黑。她欲起身,却提不起力气,好不容易站起来又跌了回去。
为什么?
母妃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自杀?
碧桃和玄英忙去扶着锦杪。
碧桃忍着泪,“姑娘当心自己的身子。”
小十五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现在母妃也没了。留她一人在这世间,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从前她惜命,是想走遍大好河山,看看这天下。如今她被困在这小小的天地间,身边亲近的人也没了,活着还有什么盼头?
反正她本来就活不长,还不如现在就去与母妃作伴。
锦杪推开她们二人,跌跌撞撞往徐贵妃的屋子去。中途摔了好几跤,她都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好不容易才扑到已经失去温度的徐贵妃身边。
“都出去!”
锦杪头也不回地呵斥。
碧桃和玄英不敢再上前,但也没有出去。她们实在放心不下锦杪,于是选择站在原地当个木头人。
锦杪没再理会她们,阖眼蜷缩在徐贵妃身边,宛如无助的幼兽。
才刚得知自己的身世,养她长大的母妃就去了。她还有好多想问的事情没来得及问出口。
泪水犹如断了线的珍珠,簌簌往下掉。锦杪依偎在徐贵妃身旁,哭了不知有多久。
隐约听见“皇上驾到”的声音,锦杪迷迷糊糊回头看了眼。哭了太久,视线已然模糊,只看见一团明黄色朝她走来。
这是傅盈登基后,锦杪第一次见他。
许是因为他们之前的关系比较熟,锦杪想也没想就直接向傅盈开口:“我想出宫,和母妃一起。”
傅盈看了眼故去的徐贵妃,再同锦杪那双哭肿的眼睛对上,微微叹了口气,“你打算出宫之后去哪儿?”
锦杪没想过要去哪儿,她觉得,“天下之大,总有我的容身处。”
皇宫是一座繁华的牢笼。它用荣华富贵迷人心智,一旦见过外面的大山大河就会明白自由是多么的重要。
从前有母妃在宫里,她不得不留下。而今母妃不在了,也就没必要再待下去了。
一想到将来有一天她连白骨也要葬在帝京,锦杪就觉得窒息。
她想离开帝京,恨不能插上翅膀立马离开。
傅盈知晓锦杪的不易,但她乃前朝公主,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她。若是被抓住,不死也得脱层皮。
他道出这些,锦杪却不以为然。
如今是生是死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离开帝京。
人一旦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便不会被外界所威胁。
傅盈快把嘴皮子磨破了也没把锦杪说动,无奈,他搬出了裴臻。
“怀瑜回来若是没看见你,定会发了疯地去找你。”
“陛下到时称我已随母妃去了便是。”
锦杪一脸漠然。
她连自己都不在乎了,又怎会去在乎别人?
傅盈太看得起她了。
何况,“陛下不是已经为裴廷尉和程姑娘赐婚了吗?届时裴廷尉班师回朝,又忙着成亲,根本无暇去做陛下所说的事。”
“朕为他们二人赐婚实属无奈之举!”
傅盈想说此事或许还有转机,但他自己也不确定。烦躁地拧紧眉心,既是烦他自己无用,也是烦锦杪小看了裴臻对她的感情。
锦杪也不应声。
傅盈无奈,“你当真要出宫?”
锦杪颔首,“当真。”
“想好了,不后悔?”
“不悔。”
傅盈深吸一口气,“既然如此,朕也就不强留你了,但你得给怀瑜留封信,让他莫要担心你。”
“好。”锦杪微微一笑。
其实傅盈内心是一万个不愿意送锦杪出宫的,除了他刚才说出口的,还有就是他的私心。
锦杪与母后长得极像,她待在后宫,仿佛母后也待在后宫。
可锦杪已然没了活下去的念头,若强行留她在宫中,只会徒增她的悲伤,让她离死亡越来越近。
既然如此,他还是放她走吧。
走之前,锦杪把写好的信交给了傅盈,还有一枚她亲自做的香囊,给裴臻的。
他身上戴着的那个与他身份实在不符,偏他又不肯换。
希望他能换上这个新的吧。
离宫的马车已经备好,徐贵妃先一步被送到了马车上。锦杪简单收拾了一下包袱,挎在肩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琼阳宫。
碧桃和玄英赶忙跟上,却被喝住。
“你们不用跟我一起走。”
跟着她只会受苦,大可不必。
锦杪也不多说,继续往前走。
碧桃和玄英也不理会她的话,继续跟在后面。
不知不觉就到了马车边。
锦杪先将包袱放了进去,随后对前来送她的太监总管——孟阳说:“我不用她们伺候,劳您给她们安排个好差事。”
孟阳听见这个您字,忙把腰弯得更低了,“殿下您折煞奴才了。您放心,奴才一定倾尽所能让她们在宫里过得好好的。”
一个前朝太监能成为新帝身边的太监总管,自然是有本事的。
而且还本事不小。
锦杪和孟阳打过几次交道,这人讨喜,做事也周全,她相信他。
“那我就先谢过孟总管了。”
“殿下言重了。”
随后,锦杪便坐进了马车。
耳边是碧桃和玄英含着哭腔的哀求,她合上眼眸,全当没听见。
孟阳叫来两个小太监,拦住碧桃和玄英。不料马车一走动,玄英竟一脚将小太监踹出老远,不管不顾地追了上去。
“姐姐你说过要我跟在你身边的,你怎么能言而无信!”玄英又哭又喊,嗓音都沙哑了。
锦杪依旧是阖眼坐着,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但有眼泪划过了她的眼尾。
孟阳一挥手,立马有两个小太监上前摁住了玄英,很快就把玄英带了回来。
碧桃则是站在原地,含泪目送,垂在身侧的一双手握得紧紧的,连指甲陷进了肉里也不知。
宫门缓缓合上的时候,碧桃再也忍不住,哭出了声。
身体软绵绵地跌坐在地上,碧桃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喃喃:“姑娘,希望有朝一日我们还能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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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宫之后,锦杪买了身粗布衣裳换上,在脸上擦了些黄褐色的东西遮挡容貌,随后去铺子购入了丧葬需要的东西,又请人在城外的一座山上挖坑修坟。
做完这些,锦杪就在坟堆附近安了家。
是一座简易的茅草屋。
她本下定了决心要随母妃去,可在为母妃换衣裳时,发现了一封信。
是母妃留给她的。
原来母妃清醒了。
母妃希望她可以离开皇宫,不要被她所拖累。
于是母妃在火腿鲜笋汤里下了药,趁她们昏睡,然后上了吊。
母妃希望她离宫之后好好活下去,可母妃有没有想过,她身边亲近的人都没了,她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如今锦杪便是不知为什么要活着,却又活着度过了一天又一天。
她长期住在山上,不与人来往,更不知外界消息。
这日下了场暴雨,冲垮了茅草屋。锦杪不得不下山去请匠人来修补,途中听见有人说当今陛下并非大楚皇室血脉,只是傅皇后的义子。
又听人说真正的大楚皇室血脉已找到,不日便要登基。
锦杪听见这些,心中冒出荒谬二字。但这些与她无关,也就没有多做停留,带着匠人便往家中赶。
倘她再慢些,或许就可以听见,“你们知不知道真正的大楚皇室血脉是谁?”
“总该不会是你吧?”
一群人哈哈大笑过后,方才说话的人正色道:“是裴廷尉。”
“裴廷尉乃是首辅大人裴明阳的儿子,照你所说,难不成裴首辅与傅皇后有奸情?”有人问了一嘴。
说话的人摇摇头,“非也非也,是这么回事。穆亥发动宫变那日,傅皇后诞下一个男胎,为了能让孩子活下去……”
第46章
说来也巧, 傅皇后生产之日亦是首辅夫人临盆之时。不幸的是,首辅夫人诞下死胎,傅皇后得知后, 便将自己孩子送了过去,随后命人谎称她诞下一名死婴。
不然,大楚皇室血脉早就让穆亥赶尽杀绝了。
“你这些都从哪儿听来的?可有证据?”有人问了一嗓子。
方才说话的人颇为得意道:“我家有亲戚在宫里当差。宫里如今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一清二楚。听说啊, 这证明裴廷尉身份的人还是程太尉找到的。”
而此时的太尉府, 下人乌泱泱在院子里跪着,房间里时不时传出摔碎东西的动静。
满地狼藉, 连下脚的地方也没有。上次这般,还是在三日前。
仲阳带回来的那个老婆子失踪了,没曾想出现在了傅盈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