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鸨母扬了扬手里皱巴巴的绢帕, 扭头走了。
锦杪菱唇抿紧,看来鸨母这是打算让她去见那位贵客, 得想个法子才行。
这时,荷月苦恼的声音传到耳边:
“殷春姐姐,方才我们忘了一件好重要的事!”
“何事?”
荷月压低声音,“问妈妈那位贵客是谁。”
殷春无奈笑笑,“既是贵客,妈妈又怎会轻易透露给你?好了,不要多想了。我去请大夫,你在这儿好好守着姑娘。”
“殷春姐姐慢走。”
瞧着殷春下了楼,荷月轻轻推开身后的两扇门,做贼似的往里走。
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纱幔,落在那娇花软玉般的人身上,荷月忍不住再次感慨,她家姑娘真是这春风楼里最好看的人。
可惜了,那么漂亮的一双眼睛却看不见。
荷月微微叹了口气,坐到圈椅上,双手托腮,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对面的琼琼姿花貌。
锦杪虽然看不见,但能感觉到有道视线一直在她身上。原以为荷月只是进来瞧一眼,随后便会出去,不料荷月竟眼巴巴地看着她。
锦杪无奈,只好睁开眼,摸索着要起身。
荷月见人醒了,连忙起身过去,挽起幔帐。她熟练地扶着锦杪,再将一个引枕垫到身后。
“姑娘可睡舒坦了?”
锦杪靠着引枕,轻轻点了点头,清澈的眼睛随着荷月说话,看向荷月所在的方向。
每每这个时候,荷月就忍不住抬手晃两下,没有得到她想听见的回答,便在心中叹了口气,旋即扬起笑容说:“今儿有冰镇的酸梅汤,姑娘可要来一点?”
三日前吐血过后,锦杪就一直谨遵医嘱,卧床静养,期间一点冷的也没沾过。不是不能碰,只是大夫说了,不碰最好。
近来日头毒辣,她的房间虽不被太阳晒着,但也常常会感到闷热。
“那就……来一点吧。”
锦杪想到冰镇酸梅汤的滋味儿,忍不住抿了抿唇。
荷月瞧着,忍俊不禁,“那姑娘稍等,我去去就回。”
荷月动作很快,没一会儿工夫就端着托盘上了楼,却在要跨进房间时,让人给撞了一下。
饶是她反应再快,及时抓稳了托盘,放在上面的酸梅汤还是洒出去不少。
锦杪听见动静,担心道:“荷月,出什么事了?”
她摸索着下了床,在将双脚放进绣鞋的一刹那,听见了茗冬的声音。
茗冬是海棠的贴身丫头,说话总是带着很浓的火药味儿。
此刻她扬起下巴,眼睛向下,盯着荷月说:“这还没见贵客,就敢冲撞我们姑娘,未免也太猖狂了。”
荷月气得跺脚,“刚才明明就是你自己撞上来!”
“那你倒是说说,我为什么要撞你?”茗冬嗤笑一声。
荷月正欲说她们这是嫉妒,就见海棠用手中的团扇轻轻点了下茗冬的额头。
“得饶人处且饶人,再说你跟个瞎子计较什么?”
海棠拖着慵懒的声调,似笑非笑地看向坐在床边的锦杪。
“你们,别太过分!”
荷月死死盯着面前的主仆二人,气得咬紧了后槽牙。
“荷月,过来。”锦杪神色平静,看起来一点也不在乎旁人说她是个瞎子。
其实锦杪是真的不在乎。因为这一路走来,类似的话,她听了太多。
但她越是平静,荷月就越是替她感到委屈。
荷月揣着一肚子委屈走到床边,扶起锦杪。锦杪反握住荷月的手,轻轻拍了拍,“我没事。”
荷月鼻子一酸,抬起另一只手擦了擦眼泪,咕哝道:“您是没事,可惜了那碗酸梅汤。”
锦杪哑然失笑,“无妨,正好大夫让我最好不要碰冷的。”
“行吧。”
主仆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完全把门口的海棠和茗冬晾在了一边。
茗冬抬手往门框上敲了两下,扯开嗓子说:“客人上门,却不让客人坐着,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
锦杪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莞尔,“我是个瞎子,你跟我一个瞎子计较什么?”
“你!”茗冬没想到锦杪会这么说,一时间成了哑巴。
海棠不悦地瞥了眼茗冬,茗冬识相地站到后面。
“听妈妈说,你就要见贵客了。”海棠扭着腰肢,摇着团扇,跨过门槛,坐在圈椅上嫣然一笑,“这次妹妹要是再吐血,整个春风楼怕是都得跟着你遭罪。”
“听姐姐的意思,这位贵客来头不小。”锦杪由荷月搀着,坐在了海棠对面的圈椅上。
海棠笑眼弯弯,“可不就是来头不小。听说是陛下身边的红人,此行是到咱们这儿办差事的。”
刹那间,锦杪想到了裴臻,可她转眼就否定了自己的这个猜测。
裴臻不是那种好色之徒,他是不会来春风楼这种地方的。
锦杪深吸口气,慢慢松开紧扣圈椅的手,菱唇轻启:“我想麻烦姐姐一件事。”
“妹妹请讲。”
“我想请姐姐到时代替我去见贵人。”
锦杪话音未落,就听荷月急急忙忙开口:“姑娘这是做什么!”
第51章
那可是陛下身边的红人, 倘被瞧上赎了身,与那贵人一起回了帝京,往后过的可就是贵夫人的日子!
荷月不明白为何要将大好的前途拱手相让。
海棠亦是想不明白。虽然她很不想承认, 但她知道那位贵人若瞧了宛童的姿容,定会被迷得神魂颠倒。
自从宛童在春风楼露了面,每日来的客人都会问一句:“今夜宛童姑娘可方便?”
要为宛童赎身的客人更是数不胜数。
明明她才是春风楼的头牌,可大家眼里只有宛童。
从妈妈那儿得知帝京来了位贵客, 点名要见宛童, 海棠气得捏碎了一个茶盏,她倒要看看一个瞎眼之人, 会如何接待贵客。
揣着一肚子气过来看笑话,没想到对方竟要将这个机会给她。
“为何?”
海棠愣了一息,手里的团扇慢慢停了下来。
“我身有顽疾, 恐怠慢了贵人, 连累整个春风楼。”话间, 锦杪以绢帕掩嘴, 咳嗽了两声,如玉的脸庞浮现出不正常的红晕。
一旁的荷月连忙为她轻抚后背,“幸好姑娘没喝成那碗冰镇酸梅汤, 不然我就成罪人了。”
“我没事。”锦杪握住荷月的手,轻轻拍了拍, 旋即接着方才的话说:“上次我吐血, 何老爷虽未责怪, 但妈妈也赔了不少礼。姐姐说得对,若我这次吐血冲撞了贵人, 整个春风楼都得跟着我遭罪。姐姐心善,定不会置春风楼于不顾。”
海棠有些走神。
自打她入了春风楼, 那些夸她的话都是不堪入耳的。
何曾有人说过她心善?
内心虽有触动,但海棠并未因此失了理智,万一贵人发现她不是宛童,那可就糟糕了。
海棠的顾虑,锦杪自然也是想到了的,她道:“荷月,去请妈妈过来一趟。”
荷月不放心,怕海棠和茗冬合起伙来欺负锦杪,迟迟没有应声。
海棠见状,唤了茗冬去。
“劳烦姐姐了。”锦杪眼睛弯成了月牙状。
莹润漂亮,可惜空洞无光。海棠头一次对面前这个娇花般的人生出了怜惜之情。她轻摇团扇,朝着娇花靠近了些,像是随口一提,“听妈妈说你伤了脑袋,忘记自己是谁,家在何处,现在可有想起一些?”
那是锦杪为躲避身份盘问而想出的借口。
此刻她眼睫轻垂,苦涩地摇了摇头,“还是那样,脑子里一片空白。”
海棠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顺其自然吧。”
万一忘记的都是不好的,失去记忆倒是一件好事。
可她瞧着,宛童举手投足间散发着贵气,不像是寻常人家能够养出来的。
若是哪家高门大户遗失的千金,可就不好了。
但这些到底只是她的猜测。
罢了,旁人的事,她想这么多作甚?
海棠微微摇了摇头。
这时,茗冬回来了。她在去找鸨母的时候,将锦杪的意思告知了鸨母。鸨母顿时明白了锦杪找自己过来的意思。
一跨过门槛,鸨母便说:“那位贵人不曾见过宛童的画像,估摸着是听说了宛童的美名,想来一睹芳容。”
鸨母也怕得罪了贵人,让春风楼就此消失。得知锦杪愿意将机会让给海棠,她是一万个愿意。
既然贵人没有见过她的样子,鸨母也同意,那事情就很好办了。锦杪看向海棠,“姐姐可愿意?”
“没了春风楼,我上哪儿待去?你说我不愿意行吗?”海棠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鸨母知她这是心口不一,笑着扬了扬绢帕,“你啊!到外头来,为娘再叮嘱你几句。”
鸨母走在前头,海棠跟在后面。
待到她们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荷月才敢开口:“姑娘,她们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无妨。”
荷月见锦杪是真的不在乎,遂也不再说什么,心下却想着,等姑娘眼睛好了,这样的机会可不能再让出去了。
这时,窗外传来了一阵疾驰而过的马蹄声,周围人的小声议论接踵而至。
锦杪隐约听见了抄家二字,出于好奇,她问荷月,“外面出了何事?”
“姑娘可还记得我前日跟你提过的庞刺史?”
近来缠绵病榻,状态不好,锦杪记得好像是说过这么个人,具体说了些什么,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荷月见她忘了,便从头说起,“这位庞刺史,自打他成了我们荆州的刺史,百姓必须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才行。他好色、贪财、贪权,干下的坏事不知道有几箩筐。其中有一年荆州大旱,朝廷拨下来的赈灾款他全贪了。后来兴许是朝廷见给了钱,荆州也不见好转,就派钦差大臣下来查看。荆州百姓以为盼来了救星,谁料一顿饭的时间,钦差大臣就被庞刺史给收买了。好在老天爷发了善心,没两天就给下了雨。若非那场雨,荆州不知道得死多少人。”
说到后面,荷月的声音越来越低,似是哽咽住了。
锦杪听出不对劲,忙去握荷月的手。
“怎么了?”
荷月低头擦了擦眼泪,声音微弱,“我的父兄就是在那场大旱里去的。”
锦杪心头一痛,握紧了荷月的手,“听说人离开后会变成星星,他们会在天上看着自己心爱的人。”
“是吗?”荷月半信半疑,“我昨晚瞧见了好多星星,不知道父兄可在其中。”
锦杪颔首,“在的。”
荷月年岁小,一句简单的话就让她破涕为笑。看着锦杪,荷月接着刚才的话说:“当时是大晟皇帝在位,听说他是个心思不在朝政上的,不然庞刺史这种人早被收拾了。刚才从咱们楼下过去的那群人,就是廷尉府派来捉拿庞刺史的,可见这位大楚新帝是个为民着想的。”
大楚复兴后,各地的官场陆陆续续被整治,百姓一片叫好。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得民心者,得天下。
傅盈做得很好。
-
到了掌灯时分,春风楼准备开门接客。
一天之中,春风楼最热闹的就是晚上。
锦杪这会儿刚吃完暮食,殷春正搀着她在屋里散步消食。
荷月收拾好碗筷出去一趟回来,不知瞧见了什么,气得直跺脚,嘴里直嚷嚷:“亏了!咱们姑娘亏大发了!”
锦杪忍俊不禁,“我怎么就亏了?”
荷月转身往门外探了眼,确定没有可疑的人后,把门一关,说:“方才我从厨房回来,瞧见妈妈领着那位从帝京来的贵人。是个模样生得极为好看的少年郎,而且气度不凡。我原以为是个老头子,没想到这么年轻!真是便宜海棠了!”
少年郎,还是陛下身边的红人……锦杪不记得傅盈身边有这样的人。
察觉出锦杪的走神,荷月以为她这是后悔了,忙说:“现在那位贵人应该还没见到海棠,姑娘此刻赶过去,应当是来得及的。”
“我不后悔。”锦杪回过神,拍拍殷春的手,示意她走够了。
殷春扶着锦杪坐下,又端来一盏温度适宜的茶递到锦杪手上,再去看一脸烦躁的荷月,道:“再说姑娘已经同海棠说好了,倘若姑娘此时反悔,且不说会不会得罪那位贵人,就说姑娘以后在春风楼的处境,一定不会好到哪儿去。”
荷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她只想把心里的那股气发泄出来。明明贵人点名要见的是姑娘,若非姑娘在病中,哪里轮得到海棠?
“好了,不生气了。去拿话本来,上回的故事,姑娘还没听完。”殷春轻轻拍拍荷月的肩。
荷月叹了口气,转身拿话本去了。
与此同时,在鸨母的介绍下,戴着帷帽的海棠见到了从帝京来的贵客。
她袅袅娜娜上前行了一礼,“奴家宛童,见过大人。”
鸨母识相地退了出去,合上两扇房门。
季白垂眸扫过碍事的帷帽,只看见一抹红唇,他皱了皱眉,“摘了。”
海棠福身,“奴家尚在病中,恐病容冲撞了大人。”
“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