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不,表姐!”沈应捷孺慕思念地看着她,“表姐,你,你可算来看我了!”
自从真假公主事发后,他就没有见过萧婉了。
整个承恩公府只有他一名男丁,承恩公一出事,整个胆子就压到了沈应捷头上,吓得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本来跋扈嚣张的小世子如今好似惊弓之鸟,像换了个人似的。
沈应捷以前最是喜欢萧婉这位表姐了,爱慕在心口难开,还曾幻想过自己娶表姐尚公主的美梦,现在知道以为的‘表姐’是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姐妹,虽然明白结成夫妻是不可能了,但是心里还残留着对萧婉的异样情愫。
此刻再见到萧婉,心里不由偷偷喜悦。
萧婉眉宇浮现几丝黯然,伤感地道:“发生了好多事情,表弟,我们先进去吧!”
即使到了现在,萧婉依然认定自己的公主身份,喊的是‘表弟’,而不是‘弟弟’。
只要皇家没有将她挪出玉牒,她就还是独一份的明珠公主。
“对,对,表姐请!”沈应捷忙上前带路,将人迎进门。
沈应捷心情很激动,恨不得将府里最好的东西拿出来招待萧婉,他喋喋不休地诉说着自己都准备了什么,却被萧婉打断了。
“表弟,我想去先见见舅母,等会再和你说话好吗?”萧婉出声打断他。
“啊,表姐要去见母亲?”沈应捷卡了一下,接着反应过来,自己口中的‘母亲’,萧婉才是承恩公夫人的亲生女儿,自己只是一个妾室所生的庶子。
他低了头道:“母亲一直在佛堂念经,我送你过去。”
其实在此之前,沈应捷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不是承恩公夫人所生的,承恩公夫人待他照顾有余,亲热不足,可是别家贵妇人对自己孩子差不多都是这样。
事发后,承恩公夫人就自我禁足整日闭门不出,诵经拜佛,不见任何人。
等处理完承恩公后事,她又重新回到了佛堂,对沈应捷置之不理。
他们也很久没有见面了。
如今,却好像知道萧婉到来,佛堂一侧开了扇小门,一个素衣打扮的嬷嬷早在等着了。
见了萧婉,匆匆行了一礼,就带着人进去了。
被关在门外的沈应捷咬了咬唇,心情阴郁,原来表姐不是来见自己的,也不知道会和承恩公夫人谈什么?
幽暗的佛堂里,一个女人背对着神像双手合十喃喃有词,身形削廋干枯。
萧婉看了她半晌,才出声道:“舅母!”
承恩公夫人顿住,她站起来转过身,视线对上萧婉的。
以前她们俩人也是常见的,萧婉喜欢承恩公夫人这个舅母对自己亲厚体贴,如今物是人非,这还是她们自真相暴露后第一次见面。
承恩公夫人目光闪动,打量萧婉苍白憔悴的容颜,突然出声道:“你看上去过得不好?”
萧婉沉默了半晌,倏尔冷笑:“鸩占鹊巢,背负骂名,前路茫茫,能好到哪里去!”
承恩公夫人眼里闪过一丝伤感:“你在怨我?”
萧婉侧过身,不想去看女人的面容,冷声道:“莫非怨不得你?既然你当初抛弃我,选择了别人的儿子,为什么不守口如瓶坚持到底?又为什么跳出来搅乱一池春水,以致让局面落到如今的地步?”
如果没有当初她说出换子真相,她还是名正言顺的皇家嫡公主,也就不会冒出一个萧沫,她还是名正言顺的皇家嫡公主。
承恩公夫人面上浮现一丝感伤:“当初的选择我也是逼不得已,与其日后仰庶弟鼻息而活,让那贱女人的骨肉压在头上,还不如成为尊贵的皇室公主,金尊玉贵来得好。
我又怎么会想到你和北狄王子搅和到一起,有了和亲之事?至于后来,我是真的害怕你会和亲塞外,揭穿真相,也是有把握依皇后对你的感情,即使知道亲生女儿另有其人,也会依然以你为重,把你放在心底。而事实也照我所想,本来没有意外的话,真公主早就代替你和亲成功了。”她激动愤慨地道。
承恩公夫人可以说是将沈皇后和天顺帝的性子摸得透透的,心思缜密,算计了一切能算计的。
然而意外就是这么不可捉摸,出现了萧沫这个变数,以致珉王陨落,斩首承恩公,以‘神女’之名异军突起,本以为可以随意摆弄的棋子,一朝掀翻了棋盘拨动风云,将所有人弄得人仰马翻,谁能预料?再多的筹谋,都化为了乌有。
萧婉背过身,纤细的身躯透着脆弱:“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而今人为刀狙我为鱼肉,生死在他人一念间,还不如当初,......”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是承恩公夫人听得出她未竟话里的意思,到底还是怨恨她的。
“你是我唯一的骨肉,是我这个做娘的对不起你,这些年相见不能认......”承恩公夫人叹息了一声,“你要我办的事,我已经帮你办好了。你,你要好好的......,我,我也会祈求佛祖保佑你的。”她说不下去了。
事到如今,承恩公夫人到底有没有后悔当初的换子行为,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一张纸条被递到了萧婉手上,她紧紧捏在手里,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背后,是承恩公夫人低头诵经的身影,虔诚孤寂。
萧婉出了佛堂,沈应捷忙迎了上去,期期艾艾地道:“表姐,我准备了酒菜,先去用点吧。”
萧婉扯了扯唇,淡淡道:“我还有事,下次吧!”
说着,在宫女簇拥下朝门外走去。
“哎,表姐......”沈应捷还有好多话想跟表姐说,却被禁军阻拦住了,不许他靠近。
看着萧婉头也不回离去的模样,不知怎地,沈应捷的心有些慌,好像有不好的事情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
金銮殿上,朝臣吵成一团。
有大臣提议下旨收回萧沫有罪的成命,另外派钦差正式册封萧沫为明宝公主,赐下封地,位同藩王,甚至允许将藩地传于子孙后代。
有大臣谏言,只要公主同意罢兵,有什么条件都好谈,可以将先前提议让真公主代嫁和亲的官员送去,负刑请罪,重要的是要熄灭公主的怒火。
更有人异想天开,召集护国寺和尚作法,破了萧沫的‘妖法’,说不定就不战而胜了。
最后有大臣言辞凿凿曰,明珠公主本不是皇家血脉,当收回她的公主封号,逐出皇室。事情都是因她而起,要不杀了,要不然就将人送去前线给真公主出气,说不定对方消了气就会解散大军了呢?
“公主,公主,你不能进去,那是议事的朝堂,不能进啊!”外面响起嘈杂的声音。
“让开,父皇,女儿有话要对各位大臣说。”明珠公主萧婉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被守门的禁军阻挡。
天顺帝在龙椅上惊讶:“胡闹,这里不是你可以来的地方,快回去!”
萧婉抬眼扫过殿中文武官员,启唇道:“父皇,我说的话很重要,你真的不打算听一听吗?”
天顺帝迟疑了一下,终于挥了挥手道:“让公主进来!”
萧婉唇角勾出一抹若有似无地笑,踏进了金銮殿。
第155章
物是人非,斗转星移。
萧婉挺直背脊视线扫过满堂文武百官,他们之中曾有人用赞许慈爱的目光看过自己,也有人用倾慕憧憬地目光追逐过自己,也有人敬而远之,而今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冷漠,不屑一顾,更有人隐藏着恶意,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她唇边勾起一抹讽刺的微笑,屈膝向宝座上的天顺帝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天顺帝有些不悦,忍耐着道:“婉儿擅闯大殿到底所为何事,这里不是你胡闹的地方。”
萧婉仪态大方地立在殿中,直截了当地问:“敢问父皇,可是有臣子提议斩杀儿臣,用儿臣的人头换姐姐消解怨气,抑或是直接将儿臣送到姐姐身边,交于姐姐出气?”
天顺帝尴尬了瞬,虽然他答应了沈皇后会保住萧婉,可是他实在不是一个立场坚定的人,何况目前局势崩坏若此,如果用一个萧婉能化解江山社稷不稳的危机,真的很难不动摇。
“咳,这,这......,”天顺帝脸皮微红,僵硬地绷紧了脸,“此乃朝堂大事,朕自有主张,休要再问,速速离去。”
萧婉眼里闪过一丝苦涩:“所以是确有其事了。”
“明珠公主,你本非皇家血脉,却因一妇人阴谋诡计冒充皇室嫡脉,才多年来受万民供奉,享尽荣华富贵。本该将你入狱治罪,有赖陛下皇后鸿恩,才能站在这里。”一名宗室老王爷站了出来,义正言辞地道,“而今国家危难之际,该是你报答陛下皇后娘娘恩情的时候了,难道公主不愿意献身吗?”他瞪眼威逼道。
“不愿意,我不愿意!”萧婉猛然转身直视他,似笑非笑道。
“你,......”老王爷指着她,没想到她这么直白地拒绝,一时气得吹胡子瞪眼。
“你是不是以为本公主就该感恩戴德的答应,可是凭什么呢?”萧婉凄婉地垂下眼皮,一字一句地道,“当初襁褓中生下被替换,非我之罪;当初答应北地和亲的不是我;当日提议让真公主替嫁和亲的更不是我。从头到尾,本公主做不了主。进宫成为公主是承恩公夫人所为,答应北狄和亲的是夏朝君臣,我更是从未有一言说过让姐姐代替我和亲。”
“事情桩桩件件都是他人做下的,可是凭什么要我一人付出代价?”她质问。
这,这根本是狡辩。
是,生下来就被替换,一个婴儿做不了主,可是好处总是你享受了吧?
你是没有说过不想和亲,没有提过让真公主代嫁,可是彼时盛宠在身,只要哭一哭,自然有无数人跳出来为你想办法,既得利益者总是你吧?
不能想要好处的时候,整一个默不吭声等着接收好处。事情坏了,你推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扮无辜无知。
当即有官员跳出来指责:“大义当前,以公主一人能换来天下太平,公主不该如此自私自利。”
立即有人附和,如果牺牲萧婉一个人能让真公主退兵,那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啊!
对着朝堂上议论纷纷,萧婉冷笑:“不用说得那么好听,姐姐为什么会反大家心知肚明。不就是你们不喜欢姐姐没有按照规矩行事,而是跳出规矩之外不受束缚,才逼反了她吗?所以,不要妄想着杀了我,或者送我出京。”
一干文官脸皮抽搐,当即对着天顺帝请旨道:“明珠公主本来就不是皇家血脉,微臣请求陛下下旨削去公主封号,打回原形,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天顺帝头疼地撑着额头,到底是不忍,迟疑道:“此事稍后再议。”
萧婉抬起头,幽幽道:“忘了告诉你们一件事,姐姐在乡下的家人都被本公主接进京来,人在哪里只有本公主知道。若是你们要送本公主出京,出京之日就是他们的死期。本公主若是被杀,他们同日而死。听说姐姐和养育她的那家人感情深厚,不分彼此,只是不知道若得知他们死了,姐姐震怒之下会不会立即踏平京城,将你们挫骨扬灰。”
她平静地扫视他们一圈,轻声道:“总之,本公主若是活不了,你们都给我陪葬吧!”
朝堂诸臣都震惊了,他们想不到萧婉还会有这操作,竟然将朱家人都抓来了。
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官员中有脑子灵活的,已经想怎么找出朱家人,好从中牟利。
“婉儿,你,......,你什么时候想到去接的朱家人?”天顺帝以一种陌生的眼光打量自己从小宠大的女儿。
“父皇,儿臣言尽于此,告辞了!”萧婉没有回答她,优雅完美地行了个礼,她转身欲走。
来这一趟,她就是想告诉这些自以为是的大臣,不要不拿她的命当命,任意处置!
“婉儿,......”天顺帝徒劳地伸出手。
萧婉背对着他顿住,开口道:“本公主看不起你们,堂堂大夏,满堂公卿大臣,男儿万万,带甲之士何止百万,却任由北狄蛮族予取予求,妄图以一女子和亲换取一时和平,苟且偷安。本公主若是你们,早一头撞死了!”
说罢,她甩袖离开。
她自来被捧在掌心,骄傲地俯瞰众生,踢到的第一块铁板就来自于北狄的哈尔莫,从那时起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并不是真的可以为所欲为,一个哈尔莫就能逼得向来宠爱自己的父皇考虑将她送去和亲。
哼,如果不是他们太无能,何至于有今日之事。
萧婉虽然离开了,却在朝堂上丢下了火花,他们既羞恼又愤怒,纷纷叫嚣着找出朱家人,决不能受萧婉的威胁,还有,一定要给她一个教训。
天顺帝疲惫的叹了口气,脸上火烧般地难受,他无力地挥了挥手:“钱相等重臣留下,散朝。”
“公主!”石榴担心地扶住出来的萧婉。
萧婉撑着的脊背终于塌下,她身子发软地靠在宫女身上,冷汗打湿了后背。
她苦笑着遥望着庄严的宫墙,不知道自己做得到底对不对?可是,她真的不想死。
此后,萧婉将自己关在了宫殿里闭门不出。天顺帝和朝臣们私下里也派了人追查对方到底将朱家人藏在了哪里,却毫无头绪。
找不到人,他们也不敢对萧婉动手,就怕有个万一害死朱家人,到时萧沫震怒之下会对他们施加报复。
看时间仓促,天顺帝只好再派顾逸为钦差,前去和萧沫谈判。允诺萧沫只要肯停兵,可以放宽条件答应她诸多好处,包括给予封地立为王,允她自治等。
在顾逸再度出发的时候,萧沫也率领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到了阳城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