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没有下雨了,晚上也不冷,扛一下也就过去了。
胡知府幸运地睡在了搭建的木棚下,将几张桌子合并起来,胡乱合衣躺下混过了一夜。
没有娇婢侍儿服侍着洁面梳洗,更衣洗脸,等第二天天亮时,胡知府等一干人俱憔悴不堪,变得脏污沧桑起来。
“知府大人,你想想办法,难道我们真的要一直呆在这里吗?”有人崩溃地道。
这样的日子他们一天也不想过了。
而且,他们人不在,真的担心锦衣卫会查出什么来,到时就真的完了。
胡知府眼下青黑,昨晚没有饱的肚子开始造起反来,胃里一阵抽搐,阴沉着脸不开口。
接下来的日子对他们简直像是噩梦似的,整天都只有两碗粥水充饥,很快大家就饿得受不了,人也变得蓬头垢面的,跟乞丐差不多。
毕竟没有人帮他们打水,也没有工具装水,他们只能像那些难民一样脸不洗头不梳,衣服像咸菜似的披在身上,整个人都有味道了。
这时什么仪表也顾不得了,最让他们惧怕的就是饿肚子,特别是灾民们有萧沫的加餐,而他们只能喝着稀少得可怜的粥水,一个个饿狼似的眼睛都被变绿了。
这下轮到灾民们提防他们,连三岁的小孩都学会了牢牢地护住自己的饭碗,唯恐被这群当官的抢走了。
饿,好饿,原来饿肚子这么难受,看见什么都要放进嘴里咬一咬。
熬到第三天,他们一个个脚底打漂,眼前发黑,连走路都打晃。
更让人受不了的是,他们已经这么悲惨了,还要在棚里办公,饿着肚子处理公务。
这时他们不敢偷懒,飞快地将应对灾后的措施安排下去,让灾民们以工代赈修建临时住的房屋,安排灾民疏通被泥浆淹没的道路,清理灾区防止会有瘟疫发生等。
萧沫更生气了,原来他们不是没有能力处理问题,却因为私欲玩忽职守,简直让人可恨。
终于有人饿得受不了,盯着灾民手中的食物留口水,突然灵机一动道:“公主,我也要捐粮,我愿意捐粮,只求您给小人一碗饱饭。”
萧沫这几天除了守在这里,也排查了其他三个城门的状况,正发愁手里的粮食已经不多了,想要派人出去采购。
听到有人愿意捐粮,她翘了翘唇角,矜持地颔首:“可以,捐得越多分给你的口粮越多。你要捐多少?”
“一千斤。”那人道。
萧沫撇了撇嘴没说话。
那名官员快哭了,他扶着柱子连都快走不动道了,见状连忙道:“五千斤,不,不,一万斤,我愿捐一万斤。”
萧沫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一名八品小官,随口就能捐出一万斤粮食,好气魄。”
也不知道韩重元查得怎么样了,最好再清查一遍他们的财产,若是拥有巨额家产,就让他们交代清楚财产来源。
有了那名官员的前车之鉴,剩下的也都变得聪明了,纷纷表示愿意捐粮捐物给灾民,甚至连胡知府都开了口,表示除了粮食外,还可以捐赠一万两白银,但是他要吃肉,洗澡洁面。
萧沫表示愿意接受捐赠,可以给他们碗里的粥稠一点,其他的就别做梦了。
看看因为他们的不作为,而导致的灾民饿死,好意思吃肉吗?
很快账面上就多出一笔令人瞠目结舌的数字,能多养活灾民半个月了。
一个个的,都有钱的很呢!
然而,若是按照胡知府所说,他是接收到五十两白银和物资,那五十万两白银足够要全彬州人一年的,毕竟整个彬州也不一定有五十万人呢。
所以那些钱到底去哪里了?
彬州府衙。
韩重元面前摊开一本账本,这时苗千户风尘仆仆地跑了进来,裤腿上沾满了泥点。
他被派遣去下面各县清查赈灾钱粮一事,核对彬州府发放下去的赈灾物资到底有多少。
“统领大人,属下回来了。”苗千户从怀里掏出几本账簿,面色有些焦急地道,“大人,如今到处都在传这次天灾乃是皇帝昏庸无道招来的,连乡下都传遍了,这分明是有人煽风点火,挑拨民心,企图诋毁陛下。而且,彬州有大量灾民外逃,属下怕很快这流言就会传向其他地方,锦衣卫要不要派人去查?”
韩重元眯了眯眼,轻嗤一声道:“不用了,本统领知道是谁放出的流言。”
这一招用一次还不够,还要用上第二次,莫非他以为凭几句话就能将皇帝赶下台,自己上位不成?可笑至极。
他合上账簿,站起来道:“该回去见公主,把那群蛀虫清理了。”
韩重元带着人刚走出门口,立即有人来求见:“韩统领,我家主人想请你一见。”
他打量了来人一眼,冷淡地从他身边经过:“不见。”
来了急了,他脱口而出道:“韩统领,你以前也和我家主子合作过,你就不怕......”
韩重元蓦然转身盯着他,幽幽道:“韩某还真怕过,让你家主子好自为之吧。”
因为一旦知道了真相,依着萧沫的脾气,安王还能不能走出彬州还不一定呢。
说罢,韩重元一甩衣袍,大踏步带着人离开,在他身后则是一群抱着账簿的锦衣卫。
临街的一家酒楼里,安王靠坐在椅子上,眼神悠远地看着窗外。
听完手下的禀报,他悠悠道:“韩重元真的这么说?”
“是,他一点也没把主子放在眼里。”手下犹愤愤不平地道。
安王却笑了,只是笑中渗着冷意:“他就这么确定本王会一败涂地吗?”
“王爷,嫡公主还囚禁胡知府他们,摆明了不依不休,再让她追查下去,......”他忧虑地开口。
“一个女人罢了,还是会做戏包装自己的女人,.......”安王抬眼看向天空,“既然她非要自寻死路,也就不要怪本王心狠了。这雨,要是下得再大一点就好了。”就可以把让自己碍眼的东西都清扫干净。
“本来还打算留她一命的,可惜了......”安王眉宇现出几分遗憾,口中吐出的话语却是冰冷无情,“让本王带来的三千兵马准备吧,该去把胡大人等朝廷命官救出来了。”
第130章
城门粥棚。
自从萧沫强制胡知府等官员与灾民同吃同住,附近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热闹。
到处是来来去去的灾民,还有那些因为上官被困,不得不跟着转移办公地点的衙门小吏们,也跟着往这里跑。
胡知府胡子邋遢,双眼混浊,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几天没有梳洗过了,衣服还是当初身上的那件,皱巴巴地披在身上,都能闻到酸臭的味道了。
这让他非常的羞恼,甚至怀疑每个靠近的下属不知在心里如何嘲笑讥讽自己,目光阴沉沉的。
他曾请求让自己换洗一下,却被萧沫拒绝了,对方振振有词地道:“你见过灾民们有新衣服换洗吗?身为父母官,怎好享乐于前?什么时候灾民们都有地方洗澡,有新衣服穿了,各位大人再换下脏衣服不迟,否则,就忍着。”
欺人太甚!
胡知府在心里把萧沫恨得咬牙切齿,千万次的诅咒对方,为什么要出现在彬州。
他不是没有想过求助,偷偷让人带信给家人,让人往京城传递消息;也曾给‘那位’写信希望得到援手,可是没有得到丝毫回应;最悲愤时,他甚至想过买通本地守备将军,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除掉嫡公主。
随着呆在这里的时间越长,他心里越是没底,心头沉甸甸的。
外面到底如何了?锦衣卫有没有查到什么?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人来解救自己?
其他官员跟他一样恓惶,一股无形的紧张不安地气氛弥漫在粥棚里。
大家已经受够了这样的日子,灾民们的苦楚并没有让他们感同身受,而是嫌弃避之不及,也更坚信了要为人上人的信念。
只要一直占据高位,就不会沦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
“大人,再这样下去大家都熬不住了,......”彬州同知靠近,忍痛道,“依下官看公主就是想要钱,要不然......”他们把钱都拿出来吧?
“闭嘴。”胡知府狠狠地瞪他,蠢货,那不是自曝其短,将把柄往人家手里送吗?
同知苦着脸看他:可是就算不说,有锦衣卫在他们真的能安然无事吗?这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还不如花钱买个舒坦。
怕什么来什么,远处传来骚动,韩重元领着一干锦衣卫行色匆匆地大步而来。
胡知府目光落在锦衣卫手上捧着的账本上,脸色顿时变了。
“韩某,辛苦了!”萧沫心疼地看了眼风尘仆仆的男人,亲自给对方倒了一碗水。
韩重元眸子闪过一丝笑意,接过水喝了一口,竟品出几分甜意。
放下碗,他朝萧沫点了点头:“不负公主所望,锦衣卫找到彬州上下官员贪墨赈灾款的证据。”
锦衣卫不仅找到了账本,更是下到地方各县,一个个盘查核实过去,所以才花费了这么多时间。
萧沫俏脸严肃起来,她止住了韩重元:“把那些官员请来,当着他们的面说。”
胡知府等不甘不愿地走了过来,还未到跟前就闻到一股老大的味道。
韩重元略带诧异地看着一帮狼狈得跟乞丐有一比的文官们,唇角抽了抽,不过短短几天就被折磨成这样,还真是出乎意料。
胡知府下意识忽略韩重元的目光,挺直腰背道:“不知公主请我等前来,有何吩咐?”
萧沫严厉地盯着他:“韩统领已经找到你们贪污赈灾钱粮的证据,还不坦白交代吗?”
胡知府心里一跳,垂下眸光道:“本官不知道公主在说什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本官没干过的事怎么承认?”
韩重元阴冷地斜睨了他一眼:“胡知府,你们的帐本做得很完美,可不要忘了锦衣卫是干什么的,假的设计得再完美也有破绽。这里还有彬州治下七个县县令的证词,从到他们手中的赈灾款逆推,就知道真正用于赈灾的钱粮有多少,连十分之一都没有。”
胡知府嘴唇颤了颤,发出难听的笑声:“可笑,韩统领意思是本官一个人就贪了四十五万两白银?”
韩重元视线扫过他们,沉沉道:“不止是你一个人,应该是彬州府衙上上下下全都沾手了。你们将朝廷的赈灾钱粮占为己有,分摊到百姓头上自然就不够了,那怎么办呢?就千方百计的把灾民驱赶出彬州,不走的话就放任不管,任凭他们冻死饿死。只要人少了,需要发下的救济物资也就少了,你们自然可以堂而皇之的中饱私囊。更贪心的是,一边贪墨手头的救灾物资,一边还向朝廷诉苦,继续要钱要粮,欲壑难填。”
“胡知府,......”韩重元言语如刀,叹道,“本统领见过的恶人无数,你当是其中翘楚,恶心得无以复加。”
胡知府的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蠕动道:“你没有证据,你这是信口开河,污蔑于本官。”
韩重元眸光冷了下来,轻轻吐出几个字:“福慧粮铺。”
胡知府的脸色变得惨白,额头上冒出几滴冷汗。
“你不但贪墨赈灾钱粮中饱私囊,更是自己私下开设粮铺,将朝廷给灾民的粮食放在店中高价卖粮,将百姓的血汗钱压榨得一干二净,......”韩重元幽幽道,“虽然你将店铺挂在你小舅子名下,又怎么逃得过锦衣卫查探,不瞒你说,你小舅子已经招认了,那批数额巨大的粮食是你给他的。”
“不,不,......”胡知府冥顽不灵地还想负隅抵抗,“那只是我小舅子的一面之词,谁知道他的粮食是从哪里来的,他撒谎骗你。”
“胡知府,......”韩重元声音更阴冷了,“你当本统领是什么,连真假都分不清吗?何况,清河决堤是怎么回事,胡知府还要本统领一一说下去吗?”
闻言胡知府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了一下似的,整个人摇摇欲坠,双眼惊恐地看着韩重元,似乎在说你怎么知道的?
萧沫在一旁越听越恼火,反正就是以胡知府为首的彬州官员都不干人事,明明是父母官却欺压百姓,连救灾物资都要贪,眼睁睁看着灾民们走投无路等死。
她鼓鼓嘴巴,扯了扯韩重元的衣袖:“韩统领,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韩重元转过头解释了一下,彬州内有一条河叫清河,百年内都平静温驯,即使遭遇暴雨洪灾也没有决堤危害周围百姓。
所以彬州城的百姓认为周围风水好,人们选择在附近定居的越来越多。然而这次洪灾中,从未决堤的清河却决堤了,河水蜂拥而下,冲垮了四周的民宅田地,酿成伤亡无数。
萧沫奇怪:“这也是意料不到的,跟胡知府有什么关系?”
韩重元眸光阴冷,启唇道:“如果不是意外,是人为呢?当晚附近有人起夜,看到了动静,清河是被人为挖开了堤坝,才酿成悲剧。”
很可悲,又很幸运,那人在水灾中还活着,又碰到了锦衣卫。
萧沫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心口发凉:“是胡知府指使的?”
她对着胡知府怒目而视,尽管她知道人性之恶没有底线,还是为胡知府的丧尽天良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