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再三,她想等来见他时,亲口与他解释,且容她将王府的事尽数安顿好,再备聘礼、请喜公,风光迎娶他进帝卿府。
“待家中事罢,我会尽快赶回来。”裴出岫攥紧他的手,低低地重复着,“知秋,你要信我。”
林知秋抿起唇角,却笑得有几分愁苦,“这世上也只有你,会着紧像我这样的人。”
“你是我的心上人,我又怎会不着紧。”
她长长地叹息一声,一步三回头地向外走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眼中。
今日倒是未落雪,可裴出岫却觉得那样寒冷空茫。与宋诗意辞别过后,她翻身上马,在夜幕低垂以前策马离开了都镜府。
她不知晓的是,在她离去以后,林知秋默默流了许久的眼泪。明知只是暂别,却有着克制不住地低落。
第47章
听闻陛下宫宴之上对怀有身孕的三弟赏赐颇多, 母亲这几日对他越发上了心,柳承鸿在丞相府待得越发憋闷,忍不住起了个大早前往武卫营衙门。
那中郎将怪罪她护送不力,却未言明要回去省过几日。她穿戴齐整, 一身暗纹黑袍校尉服, 腰束挎刀革带, 一直进到内衙也无人阻拦。
柳承鸿麾下有武卫数百, 她未入衙,武卫们也未跟着去校场操练,聚在后舍内正在低声交谈。
今日二皇女殿下亲临,尽管来得静悄, 却还是在诸多武卫之中传扬开了。
责令她的中郎将不过比她略高一级, 柳承鸿有意去寻二殿下替她出头,遂问过麾下武卫后便径直去了衙狱。
衙狱外比往日多调来数十名看守,饶是她身为校尉,无将军手令也不可擅闯。
她拿银钱打赏看守长,得知二殿下还未离去。无奈之下,柳承鸿只得在衙狱不远处来回踱步。
铁壁铜墙之内, 凤煊好整以暇地坐在圈椅之内,注视着面前血人一样的囚犯。
天七蜷缩在阴冷潮湿的暗牢角落, 身上红衣被鲜血染得更艳,墨黑的长发已结了綹, 掩住了惨白骇人的面色和嘴角蜿蜒溢出的血沫。
随着六壬一声令下, 她两边手腕被人用铁链钉穿, 往两边高高束起。天七被迫直起身来, 可左边膝盖一片血肉模糊,左腿无力地垂着, 只能靠着右腿勉强支撑身子。
许久不亲自做这些血污事,望着眼前的血人,六壬也不住地犯起恶心,“主子,已碎了一边膝骨,还是什么都不肯招。”
凤煊闻言,嗤笑一声,鹰眸中更露兴味,“裴未央都许了些什么好处,也值得你们这群狗腿子对她这般忠心。”
“刺啦”一声,手腕处传来钻心的疼痛,两边铁链绷得更紧,有狱卫上前抓住她的头发往后仰。
她目光涣散着迎上凤煊残忍戏谑的眼眸,啐了一口嘴里的血沫,却是依旧硬扛着没有出声。
幽邃的鹰眸被烧得通红的铁盆里的火光点亮。
“很好,本宫许久没有遇上这么有意思的囚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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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香阁暗室内,天五脸色沉沉地来寻晏公,递上影卫遣隼送回的字条。
“派出去的影卫寻到了十六,主子启程回王府去,命他留在主夫大人身边护卫。天七与他们不在一道,十六称她已奉主子命令先行回京,至今却无音讯,会否是……”
她惴惴觑他一眼,接着又道,“在半道上叫人给擒住了。”
“二殿下命人追袭,一击不成,必然留有后手。”晏公沉吟片刻,暗暗攥紧了掌心,“皇宫戒备森严,她若是命人生擒了天七,必定会在宫外暗桩审问。”
天五低声道,“属下这就带人去城郊探查。”
“务必隐匿好行踪,天七不会松口,没准她们正等着咱们动手。”
晏公早前也收到了郢城送来的急信,再三叮嘱她道,“戚夫侍若是病重,主子许是会在郢城多留一段时日,京中可务必不能出事。”
“天五遵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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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镜府远离京城,官舍内更是一片平和安详。
白日里,宋诗意去府衙当差,顾如筝便陪着林知秋散步、用饭、闲话家常。
恰逢午后有和煦暖阳,顾如筝便吩咐秀锦将寝屋内的琴抱了出来。这把琴原是他祖公的,后来传给了爹爹,爹爹又与了他,是以他十分爱惜。
奏了一曲《阳春白雪》,与眼前景致也算相应。
林知秋眸上覆着白绫,却偏过头,听得入了神。一曲罢后,他拊掌赞道,“如筝琴艺精妙,定然有着不下十年的功底。”
“知秋谬赞了。”顾如筝起身回到他身边,赧笑回应道,“不过有一处你说的对,我爹爹喜爱琴与筝,便给我与兄长取名如琴与如筝。只不过我没有抚琴的天分,从小练琴时便要比哥哥多花些苦功。哥哥更有天资,只可惜幼年害了一场大病,便早早地去了……”
手足之情,林知秋也有体会,想到远在归渡河的长姊,他也陷入了静默。
顾如筝望着这把琴,神色似在追忆,“爹爹从前是个乐痴,兴许是随了祖公。不过论琴技,他平生唯一自认不如之人,当属顺宁帝卿了。”
“顺宁帝卿?”
林知秋自然是听过帝卿的名讳,那是太皇君最疼爱的幺儿,岐王与陛下的亲弟弟,只不过出嫁后也是年纪尚轻就病逝了。
“顺宁帝卿才貌顶绝,是真正的国色天香,爹爹也只是有一回随母亲入宫赴宴时有幸一睹芳容。”
他二人虽长在京城,却只听闻过传言,实在是一桩憾事。
顾如筝给他斟了一杯茶,抿唇轻笑道,“说到抚琴,昨日乍一见,出岫小姐的琴技亦远高于我。”
林知秋似有些诧异,“昨日抚琴之人……难道不是知府大人?”
“妻主?”顾如筝低低回道,“她可不会抚琴,若论诗文尚算精晓,音律却是一点不通。”
怎会如此?
林知秋颤着手撑住石桌,却不想碰翻了面前的茶杯,茶水翻倒在桌面上,洇湿了一大片。
顾如筝连忙起身,也顾不得自己身子重,替他拿帕子擦拭身上,“知秋没有烫到吧?”
林知秋颇局促地摇了摇头,“是我自己不当心。”
秀锦已经收拾好了石桌,林知秋攥着顾如筝急切地又问,“昨日那支琴曲,难道是广为流传……”
“这支曲子名唤《逍遥游》,出自宫廷流传的一本古琴谱,我爹爹也只得了一本拓本。”
当初林知秋是凭着记忆谱出了曲调,若是依顾如筝所言,从前在宫中遇到的那抚琴之人……
不,不可能,出岫三年前才至京城,怎会是她?
他倏然起身,眼前本是黑暗,他却觉得天旋地转。很多思绪涌现在脑海里,却快得他抓握不住。
石桌前方有一级矮阶,秀锦本是嘱咐过他的,可眼下他心神恍惚,石阶上又有湿滑的残雪,足下一崴他便向前跌了出去。
顾如筝面前挡着一张石桌,他身形缓慢,秀锦抢在前头堪堪拉住他的胳膊,可林知秋还是滑倒在地,前额角也磕得渗血。
院中的动静惊动了官舍的护卫,她们小心翼翼将他抬回了厢房。
秀锦着急忙慌地去寻宋珏出府请大夫,二人方出了府衙便见一青衫女子下马来问,“此处可是都镜府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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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衣着素简,背上挎着个包袱。面容光洁,肤色却是暗沉,五官并不惹眼,一双眼眸却亮得惊人,似黑夜缀着繁星。
她脸上有一抹悠然的笑意,眸光也十足温和,只随意地立在马前,却昂然挺拔得令人移不开眼。
“鄙人姓颜,颜如玉的颜。”
声音若清泉淙淙淌过山石。
宋珏回过神来,眸光一亮,“想必您就是出岫小姐的师傅,主子吩咐当以师礼相待,快请进府。”
颜卿与她拱了拱手,跟着她绕过府衙来到官舍院中。
“主子今日带了城卫去巡城坝,要到夜里才能回来。方才侍从来报,林公子不慎伤了足踝与额角,正急着要去城里寻大夫,就遇上了颜师傅。”
顾如筝守在林知秋的屋内,见到宋珏很快领回一个面生的女子到后院,有些不明所以。
“这位是?”
秀锦凑到他耳边与他低语几句,顾如筝惊诧地打量了她,而后连忙将人请了进去。
裴出岫在书信中已言明了他的病症和身世,颜卿从未见她待一名男儿如此上心,字里行间都是十足的恳切,如今见了林知秋,倒是明白过来几分。
榻上的林知秋始终清醒着,颜卿与他表明身份后,他欲起身问候却被她按捺住。
她取来布帕覆在腕间替男人诊过脉,秀锦先前拿帕子捂住他额角伤口,颜卿将帕子揭开,取了身边带着的伤药替他上药。
足腕的伤亦是外伤,只是这眼疾,她与裴出岫一样细细看过眼睑内,又以布帕裹手摸触了几个穴位。
颜卿神色始终泰然,取来白布将他眼眸重新覆上。
“林公子,我喂你服一颗丹药,服下后你莫用力睁眼,我会替你施艾。待到明日清晨,你便能重见光明了。”
林知秋似不敢相信,颜卿安抚他几句,便取来温茶喂他服药。
这丹药颇苦口,不过他努力地咽下了。
所谓施艾,是将艾绒拧成的艾柱点燃,而后以艾热刺激穴位约莫半柱香。
夜里秀锦过来送饭菜,林知秋一心惦念着颜卿的话,激动得不曾多用几口,睡梦中也是辗转反侧。
虽知是奢望,不过他还是心里想着,若是复明以后,第一眼见到的人是出岫该有多好。
长夜漫漫,好不容易熬到翌日清晨。
林知秋静静等着颜师傅前来
,终于盼到她替他揭开眼前的布帛的这一刻。
屋子里还不十分敞亮,初时他眼前的景物是迷迷蒙蒙的色团,他不敢揉眼睛,只是用力地眨眼,适应着眼前重现事物的欣喜。
渐渐地,仿若潮水退去,这些事物的轮廓变得明晰起来。
他对上一双陌生的温和眼眸,静若深潭,又灿若繁星。
宋诗意与顾如筝也一早就过来陪他,看着他如重获新生,她们也般激动地几欲落泪。
林知秋忍不住问颜卿,昨夜给他服下的是什么神药。
颜卿浅淡地一笑,低声告诉他,其实她并无十足的把握,只是给他服用了补血养气的药丸。这病症是心障,无药可解,只有他笃信自己能复明,才有可能真的破除心障。
第48章
骏马足足疾驰七日, 裴出岫时隔九年终于回到郢城。
策马行过街市,眼前的景致变化许多,却又似乎与记忆里渐渐重合,只是街头的行人望她的眼神, 打量后有着陌生的惊艳。
她在此地长大, 如今却成了异乡人。
安平王府在郢城中央威仪赫赫地耸立着, 从前觉得王府高大坚固得不可逾越, 可现下落在她眼中只不过是一座些许陈旧的府邸。
她勒停了马,独自上前,王府门前年轻的守卫听了她的话后面色狐疑地去请老管事。
不多时,鹤发宽额却精神矍铄的管事来到府门前, 见到她的面容后瞬时红了眼眶, 颤颤巍巍就要跪拜,“是小王爷回来了,老奴拜见小王爷。”
裴出岫连忙扶住她,亲切地唤道,“冯妪身体依旧康健。”
“已不中用了。”
冯管事带着她绕过照壁,走向承德殿, 当年母王病逝后,她并未依礼制袭爵, 是以如今依旧住在东院。
只不过她此趟回来是要见戚氏,便先过去西院。西院挨着家庙, 正殿前面悬着一面龙纹青匾, 上书“慎终追远”四字, 乃是圣上御笔。
母王的娘亲去世时, 陛下追封了爵位,赐下这块御匾。
如今这四个字亘在眼前, 又好似是在提点她。
殿内香烛鼎盛,须弥座上供着四个灵龛,乃是她外祖母父,母王与父君。裴出岫依次上香叩拜后,方才整衣离去。
家庙不远处的西院静悄得一如当年父君病重时住的偏院,裴出岫踩在梦中熟悉的石径上步子不由得顿了一顿。
冯妪并未看出她的异样,先她一步入内去禀西院的主事。
戚夫侍进王府时孑然一身,西院皆是母王命人为他置办的,夏有石桥流水,冬有庭院落花,又与东院有很大不同。
西院如今的主事是冯妪的远亲,她一生侍奉王府,也无子嗣,便从家乡继了个女嗣,如今替她照看西院。
冯进引了她们前往主屋,这样的动静竟没有惊动若初,裴出岫忍不住问她,“郡主今日不在府里?”
“他有事出府去了。”冯进答得有几分生硬。
碍着冯妪在场,她只是蹙起了眉,待见到屏风后躺在榻上没有半点生息的男人,那眉心又蹙得更紧。
裴出岫走近戚氏身边,替他诊过脉,又问冯进道,“戚夫侍的身子如何虚亏至此?”
冯进连忙惶恐跪下,“奴才不知晓,日日按着大夫开的药服用,却怎么也不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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榻上的男人闷咳了几声,睁开眼眸,温声唤她,“小王爷回来了。”
裴出岫略有几分局促地应了一声,神色有些悔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