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件不幸的事情发生后,人们往往会习惯向前寻找,看看这样的坏事是否早有预兆。西班牙的叛乱、突发的瘟疫和海上的飓风,都使得送嫁队伍的行程一推延后。送嫁队伍船只的桅杆甚至被海上的风暴吹得粉碎,令他们不得不临时掉头修整。】
【这一切的经历仿佛都是一种启示——这场婚姻连上天都在阻止。】
凯瑟琳悲从中来。
查普伊斯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亨利八世只当没有看见西班牙大使的动作。
到这里,许多人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不妨碍他们继续往下听,也许能听到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况且,这样的神迹不该只是想讲述前王后的婚姻吧?她到底是怎么影响英格兰的?
【历经三个多月的糟糕旅途,凯瑟琳在1501年11月4日抵达汉普顿郡,在这里,她和自己年轻的未婚夫亚瑟终于见面。】
【然而,未婚夫妻会面之后,他们才发现彼此无法交流。凯瑟琳学习过西班牙语和拉丁语,她能流利地听说读写这两种语言。她也会说法语和希腊语,但唯独没有人教过她英语。可以想象当时的场面是如何尴尬。没有语言交流和文字记录,导致人们并不清楚这对未婚夫妻对对方的第一印象如何。(注1)】
凯瑟琳想起她与亚瑟的初见,才过去不到一年,她现在回想起来仿佛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不得已之下,语言不通的两人选择用拉丁语写信交流,却发现即便如此,他们也不能理解对方的意思,因为他们学习的拉丁语语法不同。(注1)】
【尽管有诸多困难,也并未阻止婚礼的脚步。早已等得不耐烦的亨利七世下令让王太子和公主尽快成婚。】
【在会面的十天后,未婚夫妇在圣保罗大教堂举行了婚礼。】
【凯瑟琳成为自1330年起,第三位拥有威尔士王妃头衔的英格兰王妃。】
【婚后不久,西班牙就支付了婚约协定中20万克朗嫁妆的一半。(注2)】
克伦威尔反射性在心中换算了一下这个数字。他曾替国王掌管王室财政,从手头流进或拨出的钱财比这更多的也有,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笔极大的财富。
【这笔钱有多少呢?】
【按中世纪后期的货币汇率换算,1英镑大约等于4克朗。】
总有人的关注点比较清奇。
“中世纪是什么意思?”
没有人回答,都在专心聆听。
【到都铎王朝时期,汇率应该有所浮动,但货币贬值也没有那么快。】
【20克朗也就是5万英镑。】
【要知道,中世纪后期,英格兰王室的年收入大概在3-10万英镑之间。一般超过5万英镑,基本都是国王加征了关税。(注3)】
【这笔嫁妆,几乎相当于英格兰王室一年的总收入(当然,在不加税的情况下)。】
“克伦威尔,这是真的吗?”
【作者有话说】
1.百科
2.关于嫁妆的单位也好几种说法:20万克朗,100万先令,20万杜卡特
查了一下资料,按照当时大概的汇率换算,基本都约等于5万英镑
3.参考《血王冠:玫瑰战争》
第4章 阿拉贡的凯瑟琳(4)
突然被点名的克伦威尔暗自吸了一口气。
长久侍奉国王的他很明白亨利八世的喜怒无常与过剩的自我意识,还有强烈的自尊心。
年龄的增长并未消磨掉国王身体里属于青春期男孩的莽撞与虚荣,反而在权力的加持下,显露出一种唯我独尊的傲慢。
这个问题,绝不可能是单纯询问“神迹”话语的真假。
基于国王对前王后(出于对阿拉贡的凯瑟琳的尊敬,他依然愿意在私底下称呼她为前王后而非威尔士王太妃)的冷漠和忌惮,克伦威尔稍稍理清了头绪。
他露出一个克制的微笑:“尊贵的陛下,在我任职的时光中作为财务大臣的时间过于短暂,未曾考虑到您需要了解更为久远的王室财政问题。向您保证,陛下,您的收入不可能只有这些。”
“如果陛下愿意,请给您可怜的仆人一些时间,稍后王室的财政报告将会出现在您的书桌上。”
“当然,克伦威尔,我从不怀疑你的工作能力。”亨利八世挂着假惺惺的笑意回道。
他在乎王室的财政收入吗?在乎,也不在乎。
在乎是因为财政收入决定他的生活质量以及是否有额外的钱财发展一些爱好,比如打造海上舰队。
不在乎是因为他是国王,无论如何他都能有优渥的生活。
但现在,他很在乎!凯瑟琳的嫁妆可以丰厚,却决不能用王室财政来衡量!不要说得好像王室靠婚姻骗取了大笔财产一样!
愚蠢的人还在为国王青睐一个平民出身的小子心怀嫉妒,聪明的人已经摸透了国王话语中潜在的意思。
安妮·博林自诩还算了解自己的国王丈夫,“神迹”将凯瑟琳的处境又向深渊推了一步。
如果能带上玛丽就更好了!她心中想着,面上扬起一抹愉悦的微笑,左手轻轻抚着肚子。
【凯瑟琳和亚瑟结婚后不久,按照国王的要求,身为威尔士王子的亚瑟需要前往威尔士主持边境会议,巩固王室对威尔士的统治。据说,当时凯瑟琳并不愿意跟自己的新婚丈夫远走他乡,她更想留在王宫。后来,在亨利七世的命令和催促下,夫妻俩启程前往边境的鲁德洛城堡。】
【在这里,凯瑟琳度过了第一段相对宁静的岁月。但这样的宁静非常短暂。】
【1502年3月,汗热病席卷威尔士,城堡中的王子和公主没有逃脱被感染的命运。这场可怕的疾病无药可医,只能靠生病的人自己熬过痛苦。】
【一个月后,凯瑟琳挺过感染病愈,亚瑟却没有那么好运,在4月2日,未满16岁的亚瑟在鲁德洛城堡病逝。(注1)】
安妮·博林抚摸着肚子的手一顿,她恍惚想到7年前还是8年前,她也曾感染汗热病,在赫弗的城堡中,关在房间里,挣扎求生,不知道能不能看见第二天的太阳。
好在她最后痊愈了。
【从公主到王妃,再到年轻的寡妇,仅仅只用了不到六个月。命运的无常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亚瑟去世的消息传回王宫,让国王夫妻悲痛欲绝,尤其是亨利七世。亚瑟的存在不仅仅是国王的长子那么简单。他活着,就象征着王室的稳定,意味着王室有明确的继承人,将不会再陷入战火。英格兰短期内已经无力再承受另一场战争了。】
【亚瑟的去世,为尚不稳定的王朝带来了重大打击。】
【在这样的背景下,凯瑟琳跟随着迎回亚瑟棺椁的队伍回到王宫。从来时的宫廷“明星”变成了为众人审视的寡妇。】
凯瑟琳握紧毛毯,抵御寒冷的同时也仿佛在给自己一丝慰藉。
快了,快讲到了。
她已经听出神迹是按照自己人生的轨迹在讲述,虽然不知道主为何会注视她,但这一刻,主给迷茫的自己带来了指示,她一定能从中得到启示,摆脱现在的困境。
【回到宫廷的凯瑟琳并没有待多久,就被国王送往达姆勒城堡。国王需要确认凯瑟琳是否已经为王室孕育后代,最好还是一个男孩,这样,继承人的问题就能迎刃而解,王室可以暂时度过危机。】
亨利八世倏地打起精神,他想到了一件事。
主全知全能,那么祂一定知道凯瑟琳在她和亚瑟是否圆房的事情上撒了谎,只要神迹将这件事说出来,所有人都会知道凯瑟琳欺骗了他。他坚持离婚没有错!
他才是这场婚姻的受害者,是被蒙骗的人,凯瑟琳的谎言甚至令他到现在都没有后代。她现在所遭遇的一切都是因为她自己,怪不了别人。
亨利八世熟练地将责任推卸到凯瑟琳身上。
至于女儿,被他暂时性忽略了。女儿又不是儿子,不能继承王位。
【王室的希望落空,凯瑟琳并没有怀孕的迹象。】
【既然凯瑟琳不可能诞下继承人,英格兰便没有理由扣留凯瑟琳。作为一个寡妇,一个公主,她可以回到西班牙,由她的父母再次为她选一个联姻对象。这次可能不会是王子,也许是一位公爵,或者伯爵。】
【但是事情偏偏陷入僵局,因为亨利七世不愿归还凯瑟琳的嫁妆,甚至还向凯瑟琳的父母索要另一半未曾兑现的嫁妆。】
亨利八世一口气提不上来,他才刚刚通过克伦威尔之口将这件事翻篇!
【凯瑟琳的父母也不是傻子,当然不愿意再出这笔钱,同样反过来向国王索要女儿身为威尔士王子的遗孀应得的遗产。】
【双方就嫁妆和遗产问题陷入拉锯。凯瑟琳顺利成章被留在英格兰,她的母亲也并没有要接她回西班牙的意思,甚至在凯瑟琳因为生活拮据,提出想要典当自己的餐具补贴用度时冷冷驳回她的请求。】
凯瑟琳苦笑,她的珠宝首饰和餐盘家具,全都是嫁妆的一部分。
或者说她的父母一开始大概就没有想过要出另一半嫁妆,这些东西是用来抵剩余10万克朗的嫁妆的,自然不能被典当出去。否则,她的父母该用什么理由明确拒绝国王的索求呢?
国王对此心知肚明,他不会眼看着属于他的财产流落出去,所以派了一个财政官时时刻刻监督自己的生活。
想到这里,凯瑟琳后知后觉地发现门外单方面的争吵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停止了。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进来......
不,不能让人知道神迹的存在!
凯瑟琳也说不上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恐慌,但她遵从内心的指引,起身将门锁好,以防止有人突然闯入。
如果神迹能暂时只被她一个人知道就好了,凯瑟琳想着。
这一刻她又有些庆幸自己不在王宫,国王的耳目能被阻隔在门墙之外。
【财产问题一直得不到解决,凯瑟琳得不到她应有的待遇,只能苦苦忍耐。】
【事情的转机很快出现,一个新的联姻提案被提出——凯瑟琳可以嫁给亚瑟的弟弟亨利。】
【亚瑟死后,身为国王唯一的儿子,亨利理所当然地会成为新的威尔士王子,日后的英格兰国王。】
【只要嫁给他,凯瑟琳依然会是威尔士王妃,未来王后,联姻的目的正在于此。】
【而且再次联姻还可以解决嫁妆和遗产问题,完美!】
【唯一的问题在于凯瑟琳先嫁给了哥哥,再嫁给弟弟,不合伦理。这一点在凯瑟琳提出自己与亚瑟并没有圆房,因此她和亚瑟的婚姻无效,并且这一说法得到她的侍女们的证词佐证后,阻碍便自然消失。】
【凯瑟琳和亚瑟到底有没有圆房呢?】
亨利八世不自觉攥紧拳头。
第5章 阿拉贡的凯瑟琳(5)
不仅仅是亨利八世,在场的王公贵族、各国大使全都竖起了耳朵。
英格兰国王的离婚案可谓轰动整个欧洲。
这场旷日持久的离婚案牵涉甚广,其中既有英格兰国王和皇帝查理五世的角力,又牵扯到罗马教廷的神圣地位和权力。最终结果,就是英格兰脱离罗马教廷自立国教。
老实说,虽然因为马丁·路德的出现,教皇的权威确实受到了冲击,但像英格兰国王这样,不是因为信仰,而是因为婚姻问题闹到要自立门户的,也属实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大概连马丁·路德本人都没有想到,曾经写书疯狂咒骂自己,为捍卫教廷权力而战的人,多年以后竟然以这样戏剧性的方式成了新教的支持者。
而这一切的源头,争论的焦点,居然只是一个该死的圆房问题?
【凯瑟琳坚称自己没有圆房。考虑到她和亚瑟结婚时,亚瑟尚且年轻且身体不是太好。而他们婚后又一路赶往威尔士,不久后又双双染病。中间有太多变故,双方相处时间有限,很可能确实没有圆房。】
【真正知道答案的唯有三人:亚瑟、凯瑟琳、亨利八世。亚瑟长眠,凯瑟琳和亨利八世各执一词,让事情变得扑朔迷离。】
【不过,这个答案其实也不重要。】
【在新的联姻提案中不重要,因为联姻是巩固英、西联盟的手段,结盟才是目的,至于过程中的阻碍,总有解决的办法。】
就这?!就这?!!就这?!!!
他忍受了之前的无礼,忍受了在所有人面前丢脸,结果就得到一个这样的答案?!!
什么不重要?怎么会不重要?!
既然这都不重要,那为什么还要将父亲的身世宣扬出来,让所有人都知道都铎是私生子!!!
亨利八世的怒火来的比之前更加猛烈,他忍无可忍,一拳砸在长桌上。桌上的杯盘一跳,发出叮铃哐啷的响声,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查普伊斯则不着痕迹地长舒了口气。
虽然离婚已经成为既定事实,但对于他的女主人,不管是贵族还是民众都抱有强烈的同情。
可这一切的前提是他的女主人确实如她所说的那样无辜、坚贞。一旦有证据证明她在这件事情上撒了谎,那她往日在民众心中的形象立刻会染上污点,到时候反对派就能一拥而上,找到更多的攻击点。
凯瑟琳的信誉受损,民众无法分辨这些针对她的攻击是真是假,那她的形象将会在流言中彻底坍塌。
不得不说,查普伊斯在这一刻无师自通了人设的重要性和舆论战的精髓。
安妮·博林同样失望,不过也并不感到愤怒,亨利的愤怒已经够多了~
凯瑟琳已经是她的手下败将,亨利被勾起的怒火一定会再次转向她,她什么都不用做,亨利就会让她永无翻身之日。
【在多年以后的离婚案中,这个答案也不重要。】
【要知道,在亨利八世动了离婚的念头时,他与凯瑟琳已经结婚十八年之久。也许十八岁的亨利不明就里,二十八岁的亨利还能不知道?偏偏要等到三十六岁?说到底,只是动力不足而已。】
【当一个男人想要离婚的时候,他可以找出无数借口,没有圆房的借口,亨利八世也能另找理由,只要他下定决心。】
【后面实实在在的例子可以证明这一点。比如:他宣布和第二任妻子的婚姻无效的理由是安妮会巫术,和她结婚,自己是被巫术迷惑了;和第四任妻子离婚的理由是因为他和她从来没有圆房,婚姻无效......多么耳熟的理由~】
【借口就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会有的。】
【而从这些可以看出,亨利八世在婚姻上的信誉实在一言难尽,所以他的说法有几分可信,大家可以自己想一想。】
静,寂静。
宴会厅从来不曾这样安静过。
安妮·博林原本幸灾乐祸的心情就像升腾的火焰突然被一盆冰水浇灭,不仅火焰熄灭,水火交融蒸起的雾气将她熏得脑袋发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