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玉朝两人笑了笑,“方才叶大夫来看过,喝了药应该就能松缓下来,多谢两位小姐来看我们姑娘。”
楚书荷和陈兰略坐了一会儿,就起身。
路上,陈兰忍不住小声说:“表姑娘病得这般重,城主也没来探望,我原以为城主与表姑娘之间……”
楚书荷朝她摇头,成功阻住了陈兰的后半句话,“城主昨日回来时,重伤又中毒,今晨才醒来。就算他有心过来看表姑娘,身体也未必允许。”
陈兰捂住嘴,反应过来后不再多言。
下午是狩猎比赛,这一点与西洲的围猎一样,会有人提前在猎场里放入饲养的动物供将士们捕杀,以用作晚上宴会的食材。
这是漫长又紧绷的冬猎武演后的保留娱乐项目,一般来讲,成年将士们兴致都不高,大多是少兵营的少年们兴致高昂,女兵营的兵士们也跃跃欲试。
陆无极往年兴致好的时候,也会去围场里溜两圈,猎上三两只猎物添彩头。
今年显然没办法上场,他坐在铺了柔软毛皮的主位,两侧坐着文人先生、军队大小统领和各商会会长,小将们出去打猎,气氛与往年差不多。
他的目光多次落在下首的空位,那是给纪澹然留的位置。
上午他等来竹清意的汇报,小丫头在雪地里冻着了,叶霜看过后说并无大碍,喝两幅药就会痊愈。
他没有完全放下心,但信任叶霜的医术。既然她开了药,想必小丫头的风寒很快就能痊愈。
料到她大抵不会出来看狩猎比赛,毕竟还病着,见风不好,还是着人给她留了位置。此时他总忍不住望着那处空位,晚点还是得亲自去看看,才能彻底放心。
纪澹然营帐里弥漫着浓重的中药味,暖香从陈皮那里拿了药回来,煎出一碗喂给纪澹然喝。
她迷迷糊糊喝完药后,身上的温度退了一些,人却一直没醒。
傍晚,前日分开后就一直没出现的巳代终于回来,还是那身小丫鬟的裙装,头上扎着两个包包头,手里端着一盘烤肉,“姑娘呢?城主让我把这些肉送来给姑娘。”
暖香扑过来一把抱住她,“小巳代,你终于回来了。”
巳代推开过于热情的暖香,探头望向内室,“姑娘在里面吗?听闻她染了风寒,好些了吗?”
暖香哭着说:“姑娘她昨日回来后,一直没有醒。喝完药到现在都还没醒。”
站在帐外的陆无极听到里面传来的话语,掀开毛毡,目光在暖香和暖玉身上停留一秒即转开,绕过屏风,大步走进去。
不出一刻,震怒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她为何如此虚弱?叶霜和竹清意在哪里,给本座叫来!”
第四十章 就是再有两个你,我也抱得住……
陆无极坐在纪澹然床榻边, 攥着她从被子里伸出来的手,入手滚烫,“罢了, 辰浩,叫花丑来。”
他眉心拧起,十分不悦, 都跟他说她只是风寒,并无大碍,他信了。
可事实是她浑身滚烫,从昨夜就没有清醒过。
若真的只是风寒, 叶霜若是悉心治疗,两者只占其一都不会是此时的情况,陆无极心里的怒意瞬间拔到顶峰,他养着的人不能为他所用, 那他还养着干嘛?
给他添堵吗?还是给他摆脸色?
辰浩隔着屏风都能感受到陆无极的滔天怒意, 心里默默为竹清意和叶霜点了蜡, 转身退出去请花丑过来。
花丑是十二影卫之一,擅长用毒, 为了能在毒术上更上一层楼,才又学了医术。平日里能给影卫同僚们看看伤, 开点伤药。
单论医术,如何也比不上医学世家出身的叶霜。城主此时弃叶霜选花丑, 可见他心里对住在药庐却不坚守职责的叶霜有了不满。
外面架着篝火, 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人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推杯换盏,或是围着篝火跳舞, 喧闹不已,一派宛如新年的景象。
辰浩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见到了聚在一处的影卫们,他掠过眉目锋利想找茬的子夜,直接走到花丑面前,“花丑,纪姑娘风寒发高热,城主叫你过去看看,带上药箱。”
花丑是个白白净净的姑娘,年纪和暖玉差不多,虽然穿着影卫统一的制服,一身娇俏机灵却遮掩不住。
她正在吃烤肉,闻言三两口将手里的烤串吃完,笑眯眯的起身跟辰浩走,嘴里不忘问,“是那位送暖锅过来的纪姑娘生病了?”
辰浩点头,“从昨夜起人就昏迷不醒,城主晌午让叶大夫过去医治,此时纪姑娘还没有醒来,城主动怒了。”
花丑闻言脸上也有了急色,“那我们快点罢。”
说完越过辰浩,风一样往影卫营帐的方向跑,她要去拿药箱。
花丑没有见过纪澹然,影卫除了保护主人,每日还有很多私密任务需要处理。她平日很忙,制毒出任务,很少会注意府里又多了什么人。
只是她除了专研毒术,还有一个爱好,那就是吃。
影卫这种高危职业,说不定在哪次任务中就死了,所以她的人生宗旨是能享受时就尽量享受,绝不委屈自己。
花丑对自己的胃向来大方,想吃的爱吃的从来没有委屈过。
可那天巳代送来两口暖锅,花丑吃到了她从未吃到过的人间美味,一直让她念念不忘。
听辰浩说是府里让人表姑娘送来的,她原还想着等回到府里,找个机会同表姑娘接触一下,看能不能混个脸熟去蹭饭。
没想到还没回去,机会就送上门来,花丑表现出平日没有的积极。
子夜脸色突然微妙,昨夜有人来请花丑,被他三言两语堵了回去。
当时那人报西暖阁他没有多想,加上城主出事,他正懊恼不已,医治病人也不是影卫的职责,才敢那么横,他……好像……闯祸了。
……
花丑到了纪澹然的住处,看到纪澹然的样子时就愣了,坐下来给她把脉,期间忍不住摇头。
陆无极身上有伤,不宜久站,暖玉拿来放了软垫的矮凳。他就坐在床头,细长深邃的凤眸下一片凛然寒意,逼视着花丑,“情况如何?”
花丑顶着从陆无极身上传来的强大气场和莫名压力,小心斟酌词句:“纪姑娘本就身娇体弱,身体受寒,加上受到惊吓,又忧思过重,才染上风寒。如果早一点医治,尚且不会这么严重,如今她高热不退,人都快烧糊涂了,为何等到这时才延医请药?”
暖香站出来,脸上是不带掩饰的愤怒,“昨夜姑娘一发热,我就去请了叶大夫,叶大夫走不开,没有过来。暖玉姐姐又出去一趟,也没有找到人。我们用烈酒给姑娘擦身,但效果甚微。早上时,叶大夫过来看了一眼,开了两幅药,我们煎给姑娘喝了,可姑娘一直没有醒来。若不是城主大人来看姑娘……”
暖香说不下去,声音哽咽。碍着陆无极在场,不敢大声哭,肩膀一耸一耸,啜泣声断断续续传来,仿佛要替纪澹然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
花丑敏锐的捕捉到重点,“开过药了?药渣拿来给我瞧瞧。”
暖玉从外面炉子旁将熬药的瓦罐拿进来,递给花丑,花丑在烛光下仔细看了一会儿,眉头越皱越紧。
陆无极手指捏着下袍,花丑的脸色让他心里越发不安,“可是有什么不妥?”
花丑心里闪过数个念头,最后都按捺下,此时城主要个结果,作为属下,不该有所隐瞒。
她随手将瓦罐还给暖玉,抬头看向陆无极,“禀城主,这并非是治风寒的药,而是养胃健脾的药,纪姑娘喝下去也没有效果。”
陆无极五指握紧,修长的骨节泛白,缓了几息才艰难出声,“替她重新开药。”
花丑踌蹴一刻,直言,“纪姑娘的病已经拖得太久,我会立刻给她施针,让她舒服一点,但要痊愈需得静养一段时日。最好尽快回府,有些药材营里没有。”
冬猎时间不长,花丑准备的药多是外伤药,有少量治疗风寒、腹痛等其他病症的成药,但那些对于纪澹然目前的情况都没有用。
“你先施针。辰浩!”陆无极对花丑下令,仰头朝屏风外喊了一声,声音沉沉,压抑着情绪。
辰浩的影子透过灯光映照在屏风上。
“通知下去,准备车队,花丑施完针,本座即刻带澹然回城。”
辰浩不敢耽误,立刻出去传令。
往年冬猎,狂欢一整夜后,第二日一早才会启程回城,回去刚好就是冬祭,这规矩几十年都没有变过。
而城主这一次要提前回去,因为纪姑娘。
辰浩心里暗暗吃惊,城主对纪澹然的重视超出他原本预想,城主自己可能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花丑给纪澹然施完针已是一刻钟后,她额头上浸出一层薄汗,在城主全然专注的注视下施展医术,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纪澹然眼皮颤了颤,花丑立刻退后。
她睁开眼,视线在屋子里逡巡一圈,立刻看到坐在身旁的陆无极。
他衣冠齐整,银色长发束起,端正冷然的坐在一旁,与平日一般无二,目光与她在空中相撞,他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纪澹然眨眨眼,朝他伸出手,“无极……哥哥……你……没事了……吗?”
一句话说地十分艰难,低若蚊蚋,陆无极听清了。
他握住她伸过来的手,手心烫得像烧红的烙铁,克制住倏然涌起的怜惜,面色不改,声音沉稳“我没事。你呢?”
她眉心微蹙,脆弱的像琉璃,缓缓摇头,微微扯起嘴角,“我……也……没事。我……想……喝……水。”
“好,我去给你倒。”陆无极起身去倒水。
花丑自觉退了出去,城主要提前回城,十二影卫自然要随行,她也得赶紧回去收拾东西。
走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陆无极,他动作慌乱倒水,还体贴的试了温度,感觉合适了才拿着杯子进去,走到屏风处要进入纪姑娘视线时,脚步立刻平稳下来,好似从来没有慌乱过一样。
啧。
陆管家知道了大概会很开心罢。
一切准备妥当后,辰浩来回陆无极。
陆无极从衣架上取下暖呼呼的黑色皮毛斗篷,将纪澹然紧紧裹住,连风帽也盖严实,而后毫不费力将人打横抱起,抬步往外走。
纪澹然精神十分差,脑袋靠在他肩头,眼皮耷拉,虚弱的出声,“我可以自己走,你身上还有伤。”
陆无极将她往上掂了掂,“轻地跟猫崽似的,就是再有两个你,我也抱得住。”
说完不再理会她虚弱无力的抗议,抱着她出了营帐。
叶霜背着药箱,脚步匆忙。遇到陆无极时,眼里厌烦不耐的神色还未褪去,看到他怀里抱着一个人,讶然地停住,“城主,您怎么可以……”
第四十一章 小木头终于有点开窍的迹象……
陆无极从叶霜面前走过, 仿佛没有看到她,大步走到准备好的马车旁,踩着木凳将纪澹然送进去安置好, 才又出来。
叶霜话说到一半被晾在一旁,尴尬的掐住话头,神色有些难堪。
爹娘去世后, 她孤身来到沧州投奔竹清意,有竹清意在,加上她一身医术,城主府里的人多尊称她一声叶大夫。
陆无极对她一直礼遇有加, 哪怕疏离,也从来没有如此无视过她。
叶霜两只手握住药箱肩带,紧紧咬住下唇,只觉得这一刻的屈、辱十分漫长。
陆无极从马车上下来时, 竹清意和陈镶结伴而来。
两人在宴会上饮酒畅聊, 聊到尽兴处因观点不合吵了起来, 回头想找陆无极评述时,才发现他早已不在主位上坐着。
他们先去了陆无极的寝帐, 以为他因为伤痛先回去了。没有找见人,反倒是家仆们在收拾行李, 问了辰浩,两人才迅速找过来。
竹清意先给陆无极见礼, 余光瞥到站在一旁低着头的叶霜, 陆无极脸色也不好看,猜到两人定是因为纪澹然起了间隙。
微微垂眸,沉吟一刻,抬头看向陆无极, “属下看到辰统领在指挥家仆收拾车马,城主准备今夜回城?”
陆无极颔首,“嗯,两位先生可是有事?”
他按捺住情绪,先询问来意。
竹清意看到他身后的马车,眸光中浸润出两分凉意,“城主要送纪姑娘回城?”
“是,她高热不退。”陆无极言简意赅,眸色淡淡,看不出情绪。
竹清意垂下眼睑,敛住眼底不愉,轻声说:“师妹晌午给纪姑娘看过,也开了药。纪姑娘自幼住在南方,身体比起我们或许娇弱些,可若是情势缓和下来,或可稍作忍耐,明日与大军一起启程?”
他不能理解纪澹然作为一个人质,有何底气纠缠。本就是她连累城主受了重伤,不体谅城主的难处,还如此任性,磨得城主放弃无忧城冬猎多年传统,提前返程。
陈镶听完这话就觉得不好,就算竹清意与城主多年好友,感情深厚,亲如兄弟。城主毕竟是沧州之主,这话太生硬,就差明说纪姑娘恃美作妖,城主耽于女、色。
他张嘴想说点什么,却被人抢了先。
叶霜低着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声音细弱委屈,“师兄别说了,是我不好。我没有照看好纪姑娘……”
“你有何错?你悉心替她看病开药,这也才过去小半日,又不是灵丹妙药,哪里会那么快见效?”竹清意情绪激动,“我的意思是只要病状稍微缓和一点,明日同大军一起,况且城主身上有伤,多歇息一晚再出发更妥当。”
“说完了?”陆无极目光沉沉,从竹清意身上掠过,直视叶霜,“本座有几件事想问叶大夫。澹然昨夜就发了高热,丫鬟两次来请你,你都说没有时间,那时你在哪里做什么?”
“我……”叶霜捏着药箱带子的指节泛白,“我在城主营帐,照看城主。”
竹清意闻言,神色难言的看了叶霜一眼。
昨夜给城主处理完伤口和毒,以防万一,师妹确实没有立刻离开。她是再观察半个时辰,若是城主没有发热,就会回去。
他才放心离开。
他知道师妹喜欢城主,但没想到她会如此胆大,私自留在城主帐里,还故意不给纪澹然看病。
他并不知道此前纪澹然的人已经来请了两次。
“今晨本座让叶大夫来看看澹然,你给她开的药是什么药?”
叶霜心下一惊,脸上血色倏然褪去,抬头望了陆无极一眼,又迅速低下,“是治风寒的药,但因为药品备得不齐,有一些药材并不是最好的,药效可能有差。”
他身边没有懂医术的人,应该只是随意一问。
陆无极双手背在身后,长睫半阖,脸上一片冷色,“药效可能有差?呵,养胃健脾的药当然不可能治得了风寒。叶大夫,本座说地对吗?”
叶霜后退一步,脸上血色尽退,目光看向他,与他对视的一瞬间立刻移开,嘴唇开合,却没能发出声音。
“本座不懂,所以你就如此糊弄?叶大夫若是嫌弃我无忧城太小,住不惯大可不必委屈。”陆无极轻飘飘扔下这句话,转眸看向竹清意,“澹然自昨夜回来陷入昏迷,半夜发起高热,寻医无门。可笑的是本座听了先生的话,让叶大夫和先生亲往,一夜又一天过去,她此时还未醒来。本座且问你,若是你师妹也有这般遭遇,竹先生说话还能如此中正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