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她会撑船，就当送故人最后一程。
灰蒙蒙的天空伸展到远方，与平静的湖面相接。小船划过的轻微波纹，在无风的环境中缓缓荡漾，显得格外安静。
船缓缓驶向开阔的湖面深处，周围除了偶尔传来的鸟叫声，几乎没有其他声响。
唐佳手上的重量逐渐减轻，直至化为虚无。此刻与她相伴的，只有脸颊上两行泪痕。
她站在船上，背影在苍茫中渺如蜉蝣。
今天她特意穿着唐丽穿过的外套，只是想在这样的时刻，能让她以另一种方式陪着她。
船渐渐靠岸，光线穿透乌云，旭日初升。
唐佳独自立于天地间。
犹如被燎原后的荒野上，一棵绿芽，破土而出。
此后，孤草与疾风共舞。
上岸后，唐佳掏出口袋里掌心大的药瓶，暗色液体在里面涌动。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手里的东西。
突然刮过一阵风，她下意识裹紧身上的旧外套，仿佛唐丽感受到她无助的呼唤，遥远地送来一个拥抱。
片刻后，她抬手，把东西扔进了岸边的垃圾箱。
山城，在此刻成为了她心中的禁地。
-
听到手机接二连三的提示音，唐佳缓缓睁眼。她打开手机划到最上面，一条条往下读。
【赵悦：我去，你们看我刷视频刷到什么了！】
【赵悦：「链接」男子持刀当街砍人，男女搭配制止暴行】
【林明哲：这不是咱们公司附近吗？】
【赵悦：是的！！】
【......】
唐佳点开赵悦分享的链接，视频刚弹出来，她就认出了里面的两个主人公是她和宋远。
“怎么会这么巧！”她心里咯噔一下。
视频只看了个开头，她退出来，继续往下翻他们的消息。
【赵悦：我看了好几遍，怎么这个男的和女的都看起来这么眼熟？】
【林明哲：你这视频角度太远了，还抖得跟帕金森一样，有没有清晰点的。】
【赵悦：拜托，谁没事把镜头怼到拿刀疯子脸上拍啊，能有这个距离的视频就已经不错了「生气」，要求还不少。】
屏幕上显示的消息时间是两分钟前。
赵悦又发来了一个视频链接，紧接着是她带着惊恐表情包。
【赵悦：「视频链接」】
【赵悦：我靠，佳佳姐，这是你？？！】
【林明哲：还真是，虽然只有侧脸，但比刚才那个清晰多了。】
【赵悦：@唐佳@唐佳佳佳姐你人呢！你人没事吧？】
【林明哲：快给佳佳姐打个电话】
最后一条林明哲的消息是刚弹出来的，唐佳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装鹌鹑，这下赶紧打开聊天框回复。
【唐佳：我没事，在家呢。刚洗完澡没有看手机。】
【赵悦：吓死我了佳佳姐，视频里的真是你啊？】
【唐佳：是我，今天和张阿姨从咖啡店出来就遇刺了「哭」。事关咱们的调查案件，等明天上班跟你们细说。】
【林明哲：地上那个是张阿姨？！】
【赵悦：跟调查案件有关？看来这次是个大活。】
【赵悦：不过中途冲出来的那个男的背影真还蛮帅，穿着黑西装飞奔，一只手撑着护栏‘嗖’一下就翻过去了，跟拍电影似的「花痴」】
唐佳一只手扶着额头，有些哭笑不得。
她刚刚没把视频看完，现在才又打开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赵悦描述的确实挺形象。
只不过这两个视频都没有拍到宋远的正脸，所以他们一时半会没认出来。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他们没发现，那她索性就不提了。
见他们两个的话题又跑到了天南地北。
唐佳熄灭手机屏幕。
第26章
华商集团,董事长办公室。
早上不到十点，落地窗前就已经围上了五六个人。
除了宋远，坐在他对面长沙发上的王勘,战略规划部总监许成益，投资部总监贺蒙,旁边凳子上还坐着两个子公司过来的战略分析师。
何晋从外面进来，给几位领导倒完茶,也站到了宋远右后方。
宋远长腿交叠,两只手轻轻搭在腿上,左手上新换的白色纱布格外明显。
“明远的撤资已经开始走流程，预计两周会完成财务结算和转移。”
王勘坐在宋远正对面，神色不明。
宋远最终还是没有接受使用二次回收钢材的提议。
他只是有些不明白,明明有更简单的路可以走，可宋远却便要迎难而上。
又不是把这些残次钢材用在建筑和基础设施项目上,供材的下游产品都在国家法律范围内。十拿九稳的事，怎么就行不通？
唯一的不妥就是那个不甚明确的事故率。
但这跟华商的发展有什么关系？
在王勘这，所有的东西都是纸上的数字和冰冷的曲线，只要不影响市场信心,其余的就不应该列入考虑因素。
一旁投资部的贺蒙接着宋远的话，说：“宋总,您也去了明远好几趟,他们也说,只要我们更换原材料,就不会撤资，明远毕竟还是更看好华商。”
“我们目前正跟明远投资部对接,暂时还没有走正式流程，一切都来得及。”
话里话外,都在拐弯抹角劝宋远改主意。
宋远扫视一圈坐在对面沙发上的三人，语气淡漠至极。
“各位这是要打算召开股东大会吗？”
对于集团来说，这并不算是一个重大决策。这时候召开股东大会，反倒让外界觉得明远撤资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况且，宋远的持股比例相当于拥有一票否决权，到时候结果也不会改变。
权衡之下，召开股东大会简直是多此一举中的多此一举。
宋远自然也明白这里面的弯绕，不然今天他们几个也不会坐在这。
都是生意场上的精明人，他们怎么会听不出宋远话里“没得商量”的意思。
许成益连忙圆场：“都是小决策，召开股东大会，这不是大炮打苍蝇嘛。”
“很好。”
在宋远这，这事算是敲定了。
他拿起王勘带来的文件翻看几页，思索半刻：“集团内的其他公司可以向受影响的子公司提供紧急资金支持，以保持其运营并解决短期财务危机。”
他说话的时目光还停留在报告上。
但那两个被王勘从不同子公司叫过来的战略分析师知道这是他们该干的事，两人相视一眼，异口同声地应下。
简单对接好后续要做的事后，临近正午，几人离开了办公室。
何晋送完人，回到办公室。
“还有事？”宋远抬眸过去。他交待过，忙完就可以去吃饭了。
何晋面色略显犹豫。
作为一个合格的助理，第一要义就是少说话，多办事。
因为有时候他在老板身边，能听到的东西，会比其他人更多。
就比如更换原材料这件事。
宋远在最开始，动摇过。
“宋总，我知道不该说闲话......但其他老总都觉得明远撤资之后，应该会挺麻烦。既然您之前考虑过更换原材料这件事，为什么现在不再考虑一下呢？”
宋远闻声抬眸，看了他一会，语气平淡：“你第一句话说的对。”
何晋愣了下，明白后还没来得及道歉，又听到宋远问。
“做个好人难吗？”
这个问题突如其来，何晋有些懵。
“......我觉得还挺难。”
宋远没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回答了何晋刚才的疑问。
“王勘的提议，我确实曾有一瞬的动心，那是因为我是华商集团的董事长，要为整个集团负责，作出最优的决策——”
“可最后没有同意，因为我是宋远。”
“今天致远集团能把残次钢用到法律允许的产品上，难保有天他们不会罔顾法律。”
“欲壑难填。”
宋远声音很沉。
“霍家是什么样的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何晋被宋远的话震住了，不知为何，心中掀起的波浪久久未能停息。
以至于他也没有注意到宋远最后低喃了一句——
“更重要的是，我想为了她，做个好人。”
-
天气渐渐转凉。
时间一眨眼就到了十一月初。
歹徒持刀伤人的事件引起了不小的社会讨论，警察也因此出了个通报。
正如宋远猜测。
凶手蔡俊民确实患有精神类疾病。
种种蹊跷让唐佳更加肯定，有人想要灭口。
这个视频在网上小火了一把。
刚开始唐佳还有些担心，因为视频里有两秒露出了她的侧脸，她怕这件事情传播的太广，会影响到后续的调查工作。
好在没过几天，这件事情的热度就被新一轮的热点给压了过去。
唐佳刚走进办公室，就看见赵悦和林明哲围着白板激烈讨论。
板子上密密麻麻的痕迹，都是这些天他们三人组艰难推进的劳动成果。
赵悦闻声转过头：“佳佳姐你回来了！张阿姨怎么样？”
张阿姨被诊断为轻微脑震荡。
这倒不是特别严重，观察几天就行。但摔倒的时候撞到了骨盆，因为这事儿在医院住了半个月。
今天张阿姨出院，唐佳去了一趟。
“状态挺好的，反而还一直担地问我这半个月过的怎么样，有没有留下心理阴影。”
唐佳把包放在工位上后，也加入了他们两人的讨论：“我不在这一个上午，有什么进展？”
赵悦略显激动地拿起白板笔，找了一块空地，边写边说：“那个疯子蔡俊民，之前警方调查不是发现他只有一个七十多岁的老母亲，叫赵秀娟，在农村乡下老家，甚至过来跟进后续案件的人还是蔡俊民的同乡，叫李德才。”
唐佳神色不变，因为这些信息之前讨论过，并没有太大用处。
就在这时，赵悦突然笑着在白板上又画了一条线。
“本来咱们都以为这条线到这里断了，结果林明哲这小子机灵，居然去找李德才问了蔡俊民母亲的情况。”
“你猜怎么着？”
“有什么发现？”唐佳连忙回应。
“李德才说，蔡俊民的母亲一个多月前被人接走了，村里人都以为是蔡俊民在溪市挣了钱，要把老母亲接过去养老！”
一个多月前......
刚好是郑叔叔出事后不久，张阿姨对工地负责人透露，她知道钢材有问题。
他们在知道这件事有泄露出去可能的那一刻，就开始布局。
他们需要一把刀。
一把能替他们杀人灭口，而且容易收买的刀。
一个精神病患者，前路未卜。
带着一个寡母，难有善终。
再好不过。
唐佳冷笑了一声。
“难为他们能找到这样一个人。”
“但现在又遇到了一个问题。”赵悦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我们不知道蔡俊民的母亲被他们接到哪里了。”
唐佳垂眸片刻。
突然抬头，笑着扫视眼前二人，悠悠开口：“溪市最好的私人疗养院是哪个？”
赵悦和林明哲愣了一下，眼睛一亮，转而异口同声。
“永泽！”
“永泽疗养院！”
永泽疗养院坐落在西城永泽河畔。
西城本来就是富豪聚集地，除了溪州市最高级的疗养院之外，还有许多私人庄园别墅。
两年前唐佳调查致成集团时混进去的那场宴会，就是霍家在西城的一座庄园举办的。
若说这背后的人许了什么承诺给蔡俊民。
永泽疗养院这个条件，诱人异常。
况且，那些人有这样的手段，在西城一定能说得上话。永泽疗养院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也更好监视。
两全其美。
唐佳思索片刻：“蔡俊民母亲这条线可以交给我，西城我去过，比较熟悉。”
赵悦和林明哲点点头，又听唐佳条条梳理道：“现在还剩下之前讨论出的两条线。”
她拿起笔，在白板的空位落下。
“第一，和张阿姨一起去医院的那个工地负责人，罗鹏云。”她一边说着，抬手把白板上方，罗鹏云的照片挪了过来，继续道，“目前郑叔出事的那个工地还没有停工，既然是负责人，这段日子他肯定还在工地附近，可以去蹲守。”
“第二，张阿姨提供的郑叔叔日记里，提到过那个威胁过他的西装男人，施才兴。目前对工地供材商和承建商还没有排查完，根据我们能接触到的公开信息，还没有找到有关施才兴的照片，所以需要继续排查。”
目前为止，所有突破口都已经清晰。
“但是。”唐佳话锋一转，语气郑重，“还有一个难点。”
“既然我们蔡俊民背后另有其人，当时我又跟张阿姨走在一块，而且还被拍到视频传到了网上。”
“虽然只有一个侧脸，热度也没有持续很久，但未雨绸缪，不能排除我已经引起他们怀疑的情况”
林明哲和赵悦对视一眼，神色凝重。
“所以我们要尽快开展工作，在他们查清楚我是谁之前，力求收集到更多有用信息。”
唐佳思索半瞬。
“之前施才兴的排查工作是林明哲负责，接下来还是由你跟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