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脑海胀痛,被逼到痛苦地抬手用力去揉额角。
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和过去割舍。
可是,可是……如今都不一样了啊。
雨渐渐停了。
楚行月看着外面苍茫的天色,轻声道:“雨停了。”
晚晚眼眶红着,拖着鼻音应了一声。
楚行月望着她,看了许久。
她在动摇。
她只是在动摇。
他抬手轻轻按住闷痛的心口,另一只手忽然抬起,揽住她肩后,猛地将她拉近,用力拥抱在怀中。
晚晚下意识就要挣开。
楚行月用力抱紧她,哑声道:“我想见你,日日夜夜都想见你。”
“曦曦,这几年,若不是我还想着,我得活着再来看看你,多少次我……”
他再说不下去。
晚晚僵硬着。
他嗓音微微颤着,极近隐忍。
他终于放开她,晚晚立刻后退了两步。
楚行月很快恢复了从容的温润之色,举目看着外面的天色,轻轻道:“这会儿不会再落雨,曦曦,你既然不可能留在宫外,不若趁着这会儿,乘车回宫吧。”
晚晚捏紧手指。
书信,心意,将她的情绪搅得一团乱。
他没用那封信,可是,他来上陵也不是为了她。
在师兄口中,她怎么,好像忽然就背负起了他受苦的这几年……
抛开这些,她还留着理智清楚地记得,她还没问清楚他关于他和金帐王庭,她还不知道,他对容厌到底要做到哪种程度。
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她能选什么?
情感和理智拉锯,晚晚没有犹豫,转身就要出门。
回宫,今日,先离开这里。
在她走出门槛之前,楚行月低声道:“曦曦,你好好想一想。不管你如何抉择,我都会一直在这里等你。下次,我会将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
晚晚听清了他的话,应了一声,而后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楚行月站在屋檐之下,直到女郎的背影完全隐没在门墙之间,他才将视线收回。
抬手按了按眼角,他看着指尖的一点湿润,走进房内烧了书信的那个炭盆前,用火光的灼热将指尖的这一点泪痕烤去。
指尖灼痛。
在受伤之前,他冷静地将手指移开,眼眸也平静。
第77章 相见欢(七)
离开软禁楚行月的小院, 晚晚握着暗卫准备着的油纸伞,慢慢走在青石的道路上。
她神色冷淡,眼底深处却陷入了一片空茫之中。
她那么怀念的师兄回来了、那封信他没有用出去、他还是想和她一辈子在一起、没有因为她容忍不了他的缺点对他下手而责怪她。
可是, 他在事发前后, 从不曾吐露半个字让她知道。
甚至, 他是楚行月, 还是她从容厌口中得知。
他知道,他不在的这几年,她都经历过什么吗?
楚行月不知道她和容厌的约定, 她如今还是容厌的皇后,这样的情况下, 他却还说出还想要和她在一起的话……
晚晚虽然还没有理清将来应该如何, 可他连她的意愿都不曾再过问。
就算过去没有存心利用……事到如今, 师兄真的没变吗?
晚晚做不到多年受苦不改性情,师兄这几年若是受尽艰难欺辱,她也不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让顺风顺水的天之骄子一朝坠落, 历尽艰辛和折磨,又让他不改性情爱意,这太难了。晚晚难以想象。
上陵城中一场暴雨让路上行人少了许多,如今雨水已经停下, 晚晚又绕了一条新的路往宫中走去。
这一条路沿着河边, 路经上陵皇城的边缘,一路上人迹越发稀少。
走到一处没有竣工的简陋庙堂之前, 里面缩着几个人躲雨。
一位老媪躺在稻草堆上, 旁边是一个老汉和一对兄妹,三人的旧衣衫被大雨淋得湿透, 一旁放着两把破旧的伞。
妹妹大哭着跪在庙中,哭哑的嗓音勉强还能听得清吐字。
“求药师佛显灵、求观音菩萨显灵、求、求地藏菩萨……救救我娘亲……”
小女郎胡乱求着,求完释家,又开始求道家。
少年模样的兄长抹了一把泪,道:“借来的盘缠也花完了,客栈也住不起,病还是治不好。爹……”
老汉守在门边哽咽出声。
晚晚目光扫过躺在地上的老媪,她脸色蜡黄,周身却还干燥着,衣衫也整洁。尽管贫穷窘迫,可这家人却还是将这病入膏肓的老媪护地很好。
晚晚撑伞走过去,暗卫没有现身,这里没有危险。
她出声喊过来一个随行的暗卫,去为她买一套针具过来。
晚晚站在这座庙前,淡淡看着绝望哭求的一家人,等着暗卫将针买回来。
她没有什么好心,只是,比起沉浸那些错综复杂的感情,让她面对萍水相逢、后会无期的病人,头疼一下如何给人省着银子治病,她心里反而更愿意一些。
庙中的人看到她,警惕而拘谨地缩了缩。
晚晚平静地说完她的来意,便留下空间给这家人去思考,要不要选择尝试相信她。
求神拜佛的小女郎念完了道家,又开始乞求一些没那么广为人知的名字。
“求妙晚娘娘显灵……”
这个名字有些熟悉,晚晚走到外面看了看,这座庙正是妙晚娘娘庙。
她熟悉的却不止于此……
容厌的案牍之上,似乎出现过这几个字。
嘉县有立祠立庙的习俗,她好像在嘉县县城中被立了一个庙。
晚晚与小女郎又问了问,妙晚娘娘是谁,听到小女郎口中确定的回答,她怔愣了片刻。
容厌遣散了后宫,整个皇宫中,她只需要思考如何面对他就好,平日无需对朝事有太多了解,遇上什么典礼宴会,她需要知道的他都会提前告知她。因此,除却容厌同她讲的一些朝中政令和上陵世家,她对这些小事了解并不多。
她怎么能担得起……让人送香火?
嘉县还可以理解,可这里是上陵,是皇城。
晚晚想了想,她是皇后,容厌后宫唯一的人,若是有人想要从她这里来讨好容厌,见不到她本人,便用这种方式,也不是难以想象。
这家人终于咬牙下了决定,请她诊一诊脉。
晚晚走到老媪身边,诊脉、说完病症,打消这家人的疑虑后,用暗卫买来的针施完针,需要留方子时,没有纸笔,年纪不大的兄长感激地叩拜,请她口述,他过目不忘,可以记得住。
晚晚看了他一眼,便口述了两遍,听他又复述了两遍,确认了没有问题之后,让暗卫留下些银两,便不再在外耽搁,直接回宫。
经过妙晚娘娘庙这一途,晚晚手里捏着小女郎塞在她手里的一个草编蚂蚱,心情忽地平静下来。
容厌、楚行月,她一个都不再去思考。
都不去想,反而心情松快起来,在回宫的路上比出宫还要自在。
到了椒房宫,晚晚回到寝殿还没歇下多久,饶温便听到消息急忙赶过来,匆忙一礼便着急喊道:“娘娘!”
晚晚捧着手炉暖着冰凉的手指,看过去,问道:“怎么了?”
饶温稳着嗓音,快速道:“今日午后,陛下在御书房中议事,半个时辰前忽然昏倒过去……幸好当时只有臣和张大人在场,没有让此事散播出去。可是陛下今日又没有来由地昏迷,怎么也醒不过来,陛下他……”
晚晚怔了一下。
今日还是第一副药方,没有换药,药性不算烈……她昨日才给他诊了脉,这不应该啊。
晚晚皱眉站起身,去里间取来她惯用的金针,便随着饶温往御书房中走去。
一路疾行,到了御书房,晚晚呼吸快速,还没缓过来便推门进去。
张群玉在一旁守着,见到晚晚过来,便起身让出位置,道:“陛下还没醒。”
御书房的屏风后面有一张软榻,此时这张软榻被搬到龙椅旁边,容厌仰卧在榻上,除却脸色过分的苍白,看不出什么异样。
晚晚看完他的面色和体征,便直接撩起他的袖口,手指按上去。
脉象细弱。
手指搭上他的脉搏,她面上神色从震惊和急切,居然很快平静下来。
张群玉瞧着她的神色,也跟着松了一口气,问道:“不是什么大事吗?陛下今日为何又无故昏倒?”
他是知道晚晚在为容厌解毒的。
那么多年的毒素,不管用什么奇怪的法子,只要能解就都可以。
所以容厌昏倒,相较于慌张的饶温,张群玉倒是镇定了些。
晚晚皱起眉,想了一下,她该怎么回答。
好一会儿,她才开口,道:“请御书房准备些粥点羹汤,煮地软烂好克化一些,尽快送过来。”
张群玉吃惊了一瞬,转眼间就想到了一个有些荒谬的可能。
晚晚面色不怎么好看,沉默地从针灸包中取出几根金针。
昨日诊脉,他脉象弱,倒也不是什么问题,只要餐食按时用就可以。
在解毒期间,本就极为消耗,他又连着几天饭都不吃,今日身体便撑不住了。
张群玉神色震惊过后,又看了一眼容厌,没说什么,便出门去传达吩咐,不再进来。
相较于之前,陛下不是毒发就是高烧,这回昏倒的原因没有饶温想的那么严重。
拔针过后,不多时,容厌清醒过来。
灯台的烛光落在他身上,他刚一睁开眼睛,便看到晚晚冷淡地看着他。
他眼眸一顿,又将眼睛闭上。
晚晚眼睁睁看着他又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控制着脾气。
虽然不是什么严重的原因而昏倒,可是容厌毕竟刚从昏倒中醒过来,她不想和他吵。
晚晚尽力平和道:“今日你又没有用膳?”
容厌不睁眼,不想看到她生气的神色,只低声有气无力道:“没胃口。”
晚晚忍着怒意,“没胃口就一口都不吃?”
容厌听到她声音中压抑的怒气,沉默了下,还是睁开了眼睛。
望着她饱含愠色的眉眼,声音低而缓慢。
“没胃口,不想吃,为什么还要逼自己去吃?”
晚晚讽道:“帝王起居注上,你得是第一个在御书房饿晕过去的皇帝。”
容厌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的荣幸,确实是第一个。”
晚晚看到容厌的笑,她极力压抑的怒意猛地宣泄出来。
“我昨日便说过,不要再让我提醒你用药用膳,我说得还不够明白吗?”
容厌面上的笑慢慢收敛了下去,他没什么力气,便也没有辩驳。
晚晚看他虚弱的模样,气也不能将他怎样,咬了咬牙,她甚至想找个他身边的人盯着他用膳。
曹如意?不行。
饶温?也不行。
他身边的人都太听他的,而她宫里头的人……若他就是不听,没人逼得了他。
难不成,他一日三餐两药她都得看着?
她向来都是救治拼命求生的人,倒还没治过这种不惜命找死的人。
晚晚气得眼眶也红起来,她还非得要救他,她真是自讨苦吃。
昨日她出宫,他不用膳,今日她去见师兄,他也不用膳。
晚晚含着怒意道:“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出宫,不想让我去见师兄?”
容厌望着她,眼眸清醒而平静。
“我想不想,重要吗?”
他终于回话,晚晚捏紧拳,不想让他说太多再耗费力气,也不想就一直自己生闷气。
她竭力耐心道:“这两个月里,你若是不想,你告诉我,我再也不出宫、不去见师兄就好了。你为什么要这样不配合?”
容厌沉默了下,轻声道:“我没有不想让你出宫,只是……昨日我醒过来又看不到你。我以为,你是又讨厌我嫌弃我了。你出宫只是去走一走,晚上便会回来,我很高兴,没什么不情愿的。……楚行月,你见他,我当然不希望。我却也知道,你是想去见他的,我亦不愿让你失落。”
说完这样长一段话,他缓了一会儿,呼吸才平稳下来。
今日总是面对这种情绪冲击强烈的事情,晚晚眼眶有些酸。
“……所以你就不吃饭?”
这和她听说过的,那些绝食威胁的人有什么区别?
他的话实在太让人心软,可他的行为实在好气又好笑。
容厌没多少精神,声音更低了些。
“是没胃口,吃不下。”
“有什么区别?”
容厌想了想,道:“我不是故意的 。”
“……”
晚晚还是不觉得有什么区别。
此刻刚好是晚膳时间,宫人到了御膳房,便直接将做好的粥点取来。
送入御书房中后,晚晚看着宫人将容厌扶起,坐到龙椅上,她又召来曹如意,吩咐再将上次那方子的药熬好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