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晚怔了怔。
他会多想什么?
她和他本是两情相悦,他若多想,便是……
觉得她与他离心。
晚晚垂下眼眸,没有直接答话。
离心……他没有多想。
碎裂的镜子,如何能不留痕迹地圆上。
他是真不明白,还是欲盖弥彰。
晚晚轻轻唤了一声:“师兄。”
楚行月凝视着她,他望着她的眼神总是不同的。
毕竟是他看着她长大,从性情古怪,到名满江南,师兄妹的亲情、青梅竹马的恋慕,深深的羁绊,好像重重的绳索,让他与她不论当下如何,对方都是最特别的那个人。
她嗓音柔而缓,像是轻缓的溪水,“你来上陵,为与我重逢占了几分?”
-
容厌等在寝殿之中,他既然醒着,听到消息的饶温立刻抱着今日筛过的一摞文书赶来。
他望着窗外,被饶温打断,懒散地提笔批阅了几分密函。
今日时辰还早,送到宫中的消息还不算多。
容厌没一会儿就将最后一份写完,又陷入了等待之中。
度日如年也不过如此。
今日的药是在修复他的身体,不再像前段时间那般痛苦,他心口的闷痛却丝毫没有缓解。
他控制不了,整日整日想着临近的期限,他不知道哪一刻,就再也见不到她。
今日她还去见了楚行月。
她那么久没去楚行月那里,他知道,这一次,楚行月会更加用心地想要留住她。
只是,他不能真的拦下,不能自作多情看不清他的位置。
容厌抬手按了按心脏,长睫颤颤合上。
虽然,她身边的谁都比他重要,可总归……他还有一个月可以拥抱她。
拥有过与她相守的回忆,他怎么可能接受得了,以后他的身边没有她。
她不在时,他总会这样难受而恐慌,像是被关在一个密闭的牢笼之中,随着他的呼吸,时间渐渐过去,空气也越来越稀薄,让他喘不过气。
尽管难受久了,可这种事,是怎么都习惯不了的。
屋内的红梅开到了该换新枝,他扶着窗沿站起身,总要让他找些事情,才能分些神。
门外游廊上悬挂着名贵的宫灯,寝殿正门的两盏,是用了极为珍贵的玉料雕刻而成。
紫苏抱着满怀的梅花而来,梅花香盈满廊道,宫人笑盈盈的声音不绝于耳。
见到容厌走出来,紫苏连忙抱着花枝行礼。
容厌道:“寝殿中的梅花由孤来换。”
紫苏愣了愣,随后眉眼间笼上笑意。
哪有皇帝陛下亲自只身去做这种事的道理,不为雅趣,只为了她家娘娘。
陛下待娘娘,果真是用了真心的。
这样就好。
紫苏连忙点头应了。
容厌从她身侧走过,紫苏也不再停留,眉眼尽是喜色,脚步也轻快了些,举步往前迈出一步。
风吹动宫灯摇晃。
容厌目光扫到地上随风晃动的影子,只有这只宫灯,在寒风中轻盈摇晃。
他回过头,紫苏这一步刚巧走到宫灯之下。
容厌这一眨眼之间,已经看清,脑海也转瞬推演完了接下来可能的血腥画面。
他看到,他与她走过没有多远,一步的距离。
若是之前没有那么虚弱的他,救下紫苏而所有人毫发无损并不是难事。
可他如今能不能来得及推开紫苏都是未知的事。
所有变故都在一瞬间。
乍然一声断裂声响起,紫苏疑惑地抬头,看着头顶正上方骤然坠下的宫灯,她的惊叫声也卡在了喉间来不及呼喊出声。
这只宫灯砸到她头上,她绝对会死的!
死亡的阴影之下,她浑身僵住。
下一刻,她身侧忽然传来一股推开她的力道,紫苏耳中炸开杂乱的惊呼。
她刚稳住身体,大脑一片空白地侧过脸颊去看。
地上好多血,伴着满地锋锐的碎玉。
眼眸一眨,视线往上抬,推开她救了她的人是——
紫苏猛地睁大了眼睛,终于听清了耳边的惊叫和呼唤。
“陛下!”
“快去请太医!”
宫人蜂拥而上,扶住容厌倒下的身体,他身体倾倒,因着及时被扶住,没有摔倒在地,可搀着他右边手臂的宫人忽然面色惨白地跪下。
紫苏看到他不自然扭曲的手臂,还有不断往下低落的血迹,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
有暗卫现身立刻控制住场面,扶着昏倒的容厌立刻回到寝殿之中。
紫苏心神大惊,全身发抖。
从意外之下死里逃生,可是!她怎么能被陛下舍命相救?
紫苏这一瞬间没有庆幸,只有无尽的恐慌。
想到陛下流了那么多血,还昏倒过去,紫苏全身发颤,从地上爬起来。
她只能想到,她要去找到娘娘!
只要娘娘在,陛下就绝对不会有事!
-
听到晚晚那句问话,楚行月将手从琴弦上拿开,袖口拂过,带起轻微的杂音。
有几分是为单纯为她而来?
楚行月知道,晚晚想要的答案,是别人毫无保留的偏爱,而不是挤出来的几分。
他再清楚不过。
过去他就是这般纵着她,将她养出了这般挑剔而毫不将就,只有那时的他才能做到的苛刻要求。
从那封信开始,他和她之间就有了深重的裂痕,这么多年,这裂痕没那么容易填补。
有几分是为了她?
楚行月望着她,却毫不相干地道:“我不可能让你跟着我被四处通缉追杀。”
晚晚垂眸不说话。
楚行月看向一旁,轻轻道:“可是,曦曦,不和你在一起,我早晚会疯的。”
“我想像年少时那般恣意而活,身边有我最爱的师妹,小厮书桐总是喜欢偷懒,紫苏年纪不大却总喜欢装作老成,白术成日琢磨美味的餐食。”
那么美好的描述。
这不是幻想,是他和她的过去。
楚行月望着她的眼睛,道:“有几分是为了你。我的回答是,从此刻开始,你说有几分,便是几分。”
他那么了解她、熟悉她。
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她对他的情意,那么脆弱而淡薄,决绝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楚行月轻轻笑起来。
“曦曦,你要十分是不是?”
晚晚手指颤了一下,眼眸缓缓抬起。
她听到他平静至极道:“你若说你要十分,我从此便给你十分。师兄瞒过你,却不曾骗过你。”
他慢慢倾下身子,手肘压在石案上,靠近了些。
“曦曦,你要几分?”
曦曦不是会玩弄真心的人,她不会轻易要别人的全部爱意,除非她也愿意要那个人。
楚行月不骗她。
只要她能开口,她还愿意、还能说出要他的十分爱意。
他就给她,前后事,他甘愿不管不顾。
没有她,他真的会疯掉。
晚晚手指发紧,嗓子也干涩起来。
楚行月无疑是了解她的。
只是,她在这一刻,居然在犹豫……而没有半分喜悦的心潮澎湃。
门外忽然传来强闯的声音,守卫看清的来人,却又放人顺利进来。
晚晚侧过脸颊去看,却见是紫苏匆匆忙忙狼狈至极地跑过来。
看到她,紫苏眼泪夺眶而出:“娘娘!”
晚晚立刻起身,快步到她身边,皱眉道:“怎么出宫来了?怎么回事呀,先坐下慢慢说。”
紫苏连忙抓住她的手,就想要往外走。
她来的路上,才越想越怕。
容厌救了她,自己被宫灯砸中。
她眼看着陛下和娘娘这几日这般和乐,陛下若真出了事,她万死也难辞其咎!
堂堂皇帝,怎么会舍命救一个普普通通的侍女?
“娘娘,陛下……陛下他……”
晚晚皱眉安抚道:“不要急,慢慢说。”
紫苏这般慌张要告知她容厌的事,晚晚心里已经预设了些他可能又要做出的奇怪行径。
她想着他那些绝食和“大度”的言行,唇畔弯起。
“他又怎么了?”
紫苏泣不成声:“娘娘快去救救陛下……”
晚晚愣了愣,皱紧了眉,却还是跟着紫苏开始往外走。
“到底怎么了?”
紫苏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容厌被宫灯砸中,昏倒过去,流了很多血。
她至今还觉得不敢置信,颤抖着惶然道:“陛下为什么要救我啊?”
晚晚愣住,他是在救人?
她从不知道,容厌会那么好心舍己为人。
他会冒着自己身死的风险,去救他眼里不相关、没有利用价值的人?
晚晚难以置信,他在她面前提过两次白术和紫苏,一次是他知道她在意她二人,一次是说她出宫白术和紫苏会担心她。
她不自觉攥紧了掌心,坐立难安,立时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紫苏还能跑出来,容厌,他是不是没有生命危险?
心慌之下,晚晚焦灼起来,忍不住胡思乱想。
她甚至觉得自己真的越来越自作多情。
容厌救紫苏,是因为,他知道她不会舍得失去白术和紫苏任何一个人吗?
自从她梦到前世她失去了紫苏,一涉及她二人,她就会格外紧张,生怕她们会出什么事。她怎么样都行,可是白术和紫苏是她的人,她们不可以出事。
可他这是完全不顾惜他自己,他身体有多虚弱他难道不清楚吗?那么危险的情况之下,他万一受伤过重,别说后续的解毒,他能不能从重伤下坚持过来都不好说。
晚晚忽然被自己这个念头吓到了。
她真的是……最近太过顺心,自作多情起来一点也不含糊。
这个世上,怎么会有那么蠢得可怜的人。
容厌怎么也和蠢挂不上钩。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不知道当时到底还有没有别的变故……容厌向来走一步看三步,他是不是又搞了什么算计……
总之,容厌得是一个聪明人。
等她见到他,一定会将这事问清楚。
晚晚提起裙摆,跑开步子。
只等尽快到了宫中,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她就绝不会让他有事。
第81章 东风恶(一)
晚晚往外迈开步子, 还没有跑出几步,忽然便被一只手拽住。
楚行月紧随在她身后,握住她的手臂。
不轻不重的力道如同一圈镣铐, 沿着她的衣袖传到肌肤之上。
骤然被拦住, 晚晚心下一惊, 下意识想要将手臂挣开, 楚行月将手顺势上移,走到她面前,双手握着她的肩头, 微微俯身,逼得她不得不抬头面对他。
晚晚忍不住将身子往后仰了一些, 用力攥了一下拳, 抬眸望着他的眼睛。
紫苏在一旁哀声急切道:“楚公子, 请放开娘娘!”
楚行月充耳不闻,只是目不转睛望着他念了那么多年的这个人,她漆黑的眼眸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莹润,没有郁郁之色, 这些年她在容厌身边,性情也没有被掰正过来。
不管是在谁的羽翼之下,她都被保护地那么好,好到根本不在乎会不会失去庇护她的人。
她甚至试图杀过他。
质问的欲望在这三年之间反复折磨着他, 此时面对她, 楚行月凝着她许久,却只垂下眸, 缓缓弯起唇角, 嗓音依旧温柔道:“你还不曾回答我 ,就要回宫了?”
晚晚忍着将他的手拂开的冲动, “嗯”了一声。
楚行月问:“因为容厌?”
晚晚低头,没有再回应。
望着他握着她肩头的手,他的指骨用力到泛白,真正落在她肩上的力道却算不得很大。
她微微垂颈侧头的动作,避开了他直直靠近上来的呼吸,沉水丹樨的香气染上她的衣角。
晚晚解释道:“师兄,今日我要回宫,过两日我自会再来看你……”
“曦曦。”
楚行月望着她侧开脸颊时,脖颈绷出来的美妙线条,属于男人的压迫感从她脚底爬上,让晚晚避无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