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兰茹顿时感觉自己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可昨日的羞辱之气她咽不下,发现了就好好藏着不好吗,一个女官,也敢来威胁她?
“真是好一张巧嘴,不愧是在这深宫摸爬滚打仰人鼻息长大的低贱宫女,隐忍的本事非常人所能及。”
“都这样了还能好声好气恭喜我,”穆兰茹微微笑起来,“你是不是,没有骨气啊?”
“要说隐忍,穆小姐恐怕也不遑多让吧,”云泠神色依然平静无波,对她的挑衅未曾看在眼里,甚至娓娓道来,“永盛伯夫人曾在围猎上托我关照姑娘一二,她称姑娘这些年受了不少苦,出去交际每每被人冷落看不起,实是可怜人。所以我实不愿与穆姑娘撕破脸皮,却耐不住你一朝稍微得志便忘乎所以,一而再挑衅。穆姑娘,你心思狭隘,目光短浅,小肚鸡肠。若不改,恐怕以后——”
她定声落下判词,“会有吃不尽的苦头。”
穆兰茹气得发抖,“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断我的前程?”
云泠这种话,无疑是踩了她的痛脚。就如别人十分正色地对你说这辈子永远都发不了财,如何不令人恼怒!
可是她敢说,就不怕穆兰茹的报复。
面对欺辱一而再地退让是没有用的,这些道理她早就领会过了。
人,从来不会惧怕软弱退让之人,反而会得寸进尺。怕的,只会是比她更恶的人。
“你应该庆幸今天你还能以尚宫之名压我,”穆兰茹看着她娇艳地脸,彻底被惹怒,“若我成了这东宫后妃,一举登上这太子妃之位,到时候你拿什么压我?还不是我要你生你便生,要你死你便死。这后宫女子的招数,想必你也不曾少见,即便太子殿下有意维护你,恐怕也不能周全呢。”
云泠实在是有些心累,“那我,便拭目以待了。”
刚打算离开,忽然正前方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安公公谄媚的说话声,以及一道冷沉的嗓音。
是太子。
这条小道清幽安静,太子偶尔会来此散心,宫中除了安公公和云泠基本没人知道。云泠今日走这条路,不过是因为这湖里当初淹着她师父的尸骨。她连师父是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所以也不知道他的忌日,只是又快到一年夏季,她来此想和师父说说话。
刚回神,太子的身影已到近前。
还来不及上前,穆兰茹已快步走过去,羞涩行礼,“臣女见过太子殿下,没曾想竟然在此处也能碰见,是臣女之幸。”
接着云泠也过来行礼。
谢珏目光落在她身上,眼下她不是应该在尚宫局才是,薄唇轻启,“来这里做什么?”
穆兰茹立即插话,“是这样的,这两日臣女有些不解之处,姑姑特意叫我前来教导。”
云泠:“……”
谢珏闻言看着云泠,“哦,你教导她什么?”
云泠无意于在他面前告状,不仅是无用,而且她也不习惯这些,便说,“称不上教导,和穆姑娘说说话而已。”
谢珏扯了扯嘴角,“孤却听说,你尚宫局不是事忙得很。”
“连孤都不得见。”
云泠便是这个理由,这几日都未去过东宫。
云泠抿着唇,一时无话。
穆兰茹刚想接话说些什么,谢珏身后的安公公忽然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
太子头也不回直接离开。
穆兰茹看得出太子殿下对云泠好像已有不悦,不然不会连说话都没有什么好语气。
自她进宫以后,表哥一直对她不冷不热,她不是不知。但是她也知道,那都是因为她父亲做了错事,不是因为她。
现在倒是个绝好的机会,可以引起表哥对她的怜惜。
只要能当上太子妃,她不介意用一些非常的手段。
趁着太子还没有走远,穆兰茹忽然几步走到云泠身边,带着讥诮的声音传入她耳中,
“你说,如果我们两个同时掉进荷塘里,表哥会救谁呢?”
穆兰茹的意思,分明是要推她一起落水。
她是伯府小姐,宫人只会率先救她。
而且云泠没有猜错的话,落水之后,穆兰茹还有数不尽的脏水要泼在她身上。
她在宫中多年,这样的陷害争宠手段在宫妃身上看过不少,怎会不知穆兰茹的意图。
云泠直视着她,回了几个字,“穆姑娘,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伎俩,实在让我看不上眼。”
“什么——”
然后,在穆兰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云泠转头毫不犹豫直接跳进了湖里。
下一瞬,两个宫女的尖叫声响起,“不好,有人落水了!”
穆兰茹站在原地,傻了眼。
谢珏还未走远,便听到从身后传来的一道道惊呼尖叫。
安公公也听到了,“好像有人落水了。”
谢珏没兴趣看这种事,宫人落水自有人会救。
安忠转过头看了眼,只看到湖里起伏的绯色女官袍,顿时睁大了眼睛,“好像是云尚宫!”
谢珏脚步一顿,眉骨冷厉皱起,一边快速转过身一边下令,“你们都站住。”
侍卫连忙道,“是。”
安公公也伶俐地站在原地不动,只看着太子殿下脚步飞快往前走去。
云泠是看到了她认识的水性良好的宫女出现才跳下去的。
果然很快,她就被救了上来,小宫女夏秋慌忙拍她的背,“姑姑,姑姑你没事吧?”
云泠浑身已湿透,跪倒在地上,湿漉漉的水珠在脸上不断滚落,嫣红的唇已然煞白。黑发贴在白皙的小脸,肩骨单薄,看着狼狈又可怜。
湖水脏污又冰冷,云泠手撑在地上,眼眸无力垂下,“穆姑娘,你可满意了?”
下一秒,一件宽大的黑色锦袍密密遮挡下来,将她全身包裹,挡住刺骨的凉意。
穆兰茹看见眼前矜贵无双的男人,慌忙跪下,“不,不是这样的,殿下,这不关我的事,是她自己——”
话没说完,便被谢珏打断,命令两个宫女,“带姑姑回去。”
夏秋和夏春连忙道,“是。”
云泠将锦袍裹住,躬身行礼,“奴婢告退。”
没多解释便随两个宫女下去。
虽然是为了算计穆兰茹,但她确实,也吃了好大的苦头。
……
云泠离开,小路上只剩一滩湿漉漉的水迹。
穆兰茹刚才只是一瞬间没反应过来,现下已稍微回归理智。
虽说云泠确实跳进了湖里陷害她,可是谁又能证明是她做的。反而她还能说云泠故意这样,是为了诬陷她。
想到此处,穆兰茹更冷静了些,楚楚可怜道,“殿下容禀,那云姑姑真的不是我推下去的。无缘无故的我为何要推她,姑姑是赏花宴主事,我巴结她还来不及的。今日她突然叫我过来,我都没敢二话,立刻就过来了。”
“谁知她看见殿下来了,竟然忽然做此行径,如此污蔑于我,我真是百口莫辩啊。”说着说着,掉下两行眼泪。
谢珏语气不辨喜怒,“你是说,这污脏的湖水,你没推她,她是自己跳下去的了?”
听他的语气好像不信,穆兰茹又赶紧道,“我知道殿下不敢信姑姑会这样,但您可能不知,姑姑恐怕是因为我和表哥的关系记恨上我了。虽说她只是一介女官,本不该奢望殿下的宠爱,但是她无缘无故在赏花宴上就开始针对我,容不得我不多想。”
她把云泠跳湖之事归结于她是为了争宠,殿下一定会相信。
又咽下委屈故作善解人意道,“姑姑这样待我,也是对殿下的一番情意,臣女不怨。只要姑姑能消气,我今天就是跪死在这里也无妨,只求姑姑以后不再针对于我。”
穆兰茹低着头,嘴角却稍稍扬起,已然有八分把握。
太子怎么会容忍一个女官和后妃争宠?
带着湖水腥气的凉风吹来,竟无故令人感到刺骨。
“是么,好一个无妨,”谢珏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语调明明平淡却寒意刺骨,“在这东宫诬陷谋害女官,你既喜欢跪,就在此处跪着吧。”
储君的惩罚,甚至连理由都不需要给。
穆兰茹笑容一滞,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怎么会……
她明明说得有理有据,毫无错漏,殿下怎么可能不信?难道他能容一个女官与后妃争宠吗?这不可能!
穆兰茹连连摇头,“表哥,不是的,我……”
想过去抓住他衣角,却被赶来的安公公挡在身前。
“情分?”谢珏嗤了声,“孤与你才见过几面?”
小时候看到她就烦,不过是看在外祖父的面子上才给她一点好脸色。
召她进宫也是为了陈国公府的荣耀。
“狭隘歹毒,愚不可及,”谢珏转过身,“这,就是你们永盛伯府教出来的女儿?”
谢珏实在没有耐心,多说一句都嫌烦,转身便走。
穆兰茹瘫倒在地。
不可能不可能,她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
回到房间,云泠让人给她打了一桶热水,清洗自己身上的脏污。
现在虽说天气热了些,但湖里的水依然是冷的。
再加之湖水不干净,云泠洗完头和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能休息,下午文水阁的事还需要她去主持。
这赏花宴连开三天,今天才是第二天。
湖边发生的事,云泠令人把嘴捂牢了不可传出一点,所以这事也就当事人几个知道,掀不起什么风浪,自然也不会影响接下来的赏花宴。
她会主动跳下去的原因是与其等穆兰茹推她下去,然后又要与她进行无谓的争辩。既然都是要受罪,倒不如她先发制人,主动跳下去。
她既是尚宫也代表着太子的脸面,她若出事,他不会坐视不理。
在太子面前,最不能的就是狡辩。所以她二话不说便随着夏秋离开。
她早知,自古后宫一旦涉及到了君主的恩宠和权利,便会有数不尽的麻烦和阴谋诡计。
这实在是一件很令人疲惫的事。
也不知道是因为穆兰茹之事心力交瘁,还是因为落了水的缘故,下午从文水阁回来,云泠头昏脑涨,开始发起了热。
躺到被子里,睡得人事不知。
……
东宫书房。
谢珏撑着额头,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表情看着不甚愉快。
何止。
他头风发作,现在头痛欲裂,恨不得要杀人,凤眸里渗着浓浓的杀气。
长了眼的都恨巴不得离他十万八千里,就怕血溅当场。
只有陈湛陈世子,还敢在此时进去了。
听到他的脚步声,谢珏抬起头。
陈湛一看他脸上表情,立即双手举起以示投降,“我说完就走。”
“新政准备得差不多了。另外朝堂上现在反对的也就只有李尚书一党,你打算怎么对付他?”
谢珏:“怎么对付,杀了不就好了。”
陈湛:“你在和我开玩笑吗?”
谢珏哼了声。
呼出一口气,站起身,“要么施压,要么怀柔。”
“他不是有个儿子么,听说是个不学无术之辈,犯了不少事,你找人收集证据,参他一本。他自顾不暇还有什么脸面反对?”
陈湛,“就知道你这个人手段狠毒得很,那萧祁白呢,你不是有意新旧两臣联姻?”
“联姻自是要联的,但不是和他李兆荣。”
谢珏另有打算,只是今日心绪不佳,懒得再说。
话题一转,“把你的好表妹领回去,否则别怪孤不近人情。”
陈湛哟了声,“她也是你的表妹!”
停了下,又无奈地说,“好吧,我父亲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就喜欢联姻这一套。被姨母一说动就动了这个念头,我哪里劝得动啊。”
谢珏:“回去告诉舅舅,孤在一日,这陈国公府的荣耀就在一日,别再搞这些幺蛾子。”
“得得得,”陈湛领命,“怎么了?是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谢珏说,“突然发现,人多了很烦。”
陈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不过谢珏贵为一国太子,看着暴虐无道,实则城府极深,任何事心中有数,深谋远虑,说一不二。
他任何决定都无需他多言。
正要告退,安公公忽然急匆匆进前来,“殿下,尚宫局传信来说,云姑姑发了热,恐怕不能主持明日的花宴,请求由吴尚仪代劳。”
谢珏顿了下,抬眼,“发热了?”
安公公:“是,听说烧得很高,应该是今日落水的缘故。”
“不过殿下放心,太医已经去看过了,开了药,姑姑喝完已经睡下。”
谢珏双手撑在书案上,眼眸垂着,没抬头,只淡淡嗯了声。
安公公退下。
书房内静悄悄。
过了好一会儿,谢珏直起身,看着还笔直站着的陈湛,眉头一皱,“你还在这儿做什么?”
陈湛扬眉,“好好好,我现在就走。”
边走边嘀咕,
“怎么现在这女官发个热,太子都要亲自去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