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军中将领生出颇多事端,大抵是年轻气盛,容易受人挑唆。长此以往,军中风气恐不正。孤来,是请沈将军赐教。”
“不敢不敢。”沈右军连忙道。
太子殿下亲自来府中,沈右军自然是无有不答的。
虽当今太子之前颇有暴虐声名,非明君之相,沈右军当初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当初太子施行新政,他才会那么激烈的反对。
可是事实证明,这位大晋的储君,虽是冷酷之人,但政治头脑,手段果决狠辣,功绩赫赫,不到一年的时间威望一日高过一日。
现在满朝百官无不以太子殿下马首是瞻,没有不服的。只恨老皇帝还不死,不然殿下早就该登基了。
虽是高高在上的储君,但也可礼贤下士,否则也不会亲自来他府上。
沈右军既感慨又备感荣耀,将自己一生的带兵经验倾囊相告。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外面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沈右军说得唾沫横飞,也终于停了下来。
谢珏点了点头,从太师椅中站起身,“孤来这一趟受益良多,多谢沈将军了。”
沈右军道,“能为殿下效劳是臣的荣幸,时辰不早,殿下可要留下来用个便饭再走?”
“不了,宫中还有事。”谢珏道。
沈右军恭敬地送他出来,安公公手里拿着件薄绒披风,连忙给他披上。
谢珏面无表情往外走去,沈右军跟在身后恭敬地送他出门。
从书房出来,要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
谢珏这些时日实在是忙,从书房出来已经是疲惫不堪,头也痛不可言。是以脸上的表情显得更冷峻了。
安公公见状,也忍不住开口道,“殿下这些时日太累了,回到宫中还是歇一歇吧。”
谢珏一个眼神过去,安公公连忙闭上了嘴。
……
沈春香本打算要给云泠练一套武术在她面前露一手,结果刚到园子里就看到她那个表妹笑吟吟地走过来见礼,“小女从莹,萧姑娘有礼了。”
云泠刚回了个礼,就听到从莹嫌弃地说,“表姐,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还是少舞枪弄棒的吧,别人看到了也会说你不成体统的,这不是给姨母丢人么?”
沈春香立马就不爽地怼回去了,“我还说你这幅矫揉造作的样子我看着觉得碍眼呢,你怎么不改?”
从莹立刻眼露泪花,委屈巴巴地说,“我这都是为你好。”
沈春香对这个表妹是一点也不相让,“好什么?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吧你。”
云泠看着她们表姐妹一来一往,人都看愣了。
而且她发现过了三年,春香好像已经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了,所以才能这么肆无忌惮地怼回去。因为这种话已经伤不到她了。
人都是会变的。从犹豫到坚定,要经过多少次磨炼和痛苦,才能下定决心呢。这其中,恐怕也只有自己知道了。
愣神间,就见春香回过头来对云泠说,“你别在意,我这表妹就是这种讨厌的人哈哈。”
从莹气得要跳脚。
云泠总不好当着人家表妹的面还点头,刚想说点什么,忽然余光中看到一道熟悉的矜冷身影,身子一僵。
他不是应该在东宫么,怎么会在沈府?
耳边立刻传来从莹震惊的声音,“竟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竟来了沈府!”
竟然在这里碰见了他,云泠垂在身下的手指忍不住蜷缩了起来。
她已经与他说清了,这个时候不该和他见面的。
只是他终究是太子,他为君,她为民,没有见到储君不前去行礼的道理。
即便她不愿见,既碰上了,她也不得不见。
正迟疑间,忽然从莹拉住了她的手腕。
……
安公公见殿下不知为何突然停下了脚步,脸上神情明显一瞬间就变了,薄唇紧抿,眉眼都沉了下来。
他顺着殿下的视线方向看去。
殿下运筹帷幄,无往不利,唯独见着一人便容易失了冷静,那便是……
安公公转过头,果不其然在园中看到姑姑的背影。
看样子是想避开的。
想到这里他刚要默默叹气,忽然间就见到一个年纪颇小些的姑娘忽然拉住了姑姑的手,往他们这边走来。
不一会儿连带着沈小姐三个人,来到谢珏身前。
三人一齐行礼。
云泠低着头,不卑不亢,礼数很周全。
却也只剩礼数周全了。
谢珏却迟迟没有叫起,花园中气氛一瞬间落了下来,静谧无声,连风也止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头顶上方才传来他冷淡的声音,“起吧。”
云泠再抬头时,便就看到他玄色的衣角从眼前飘过。
他已经走了。
云泠轻呼出一口气,停了停对沈春香道,“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了。”
沈春香挽留道,“啊,不留下来吃个晚饭再走吗?”
云泠摇了摇头,“不了,家中还有事。”
沈春香见状也不好挽留了,倒是偷偷在她耳边问了句,“刚刚你见了殿下,怎的好似不愿意过来行礼?是怎么了?”
太子殿下对云泠一贯宠信,还亲自去了萧府出席了她的宴会呢。
怎么刚才那气氛却感觉有一些不对劲呢。
而且太子殿下也没看阿泠就走了,倒像是颇为生疏似的。
云泠没办法对她解释太多,只道,“没有,一时晃了眼罢了。”
沈春香点点头,也不再多问。
云泠便转身直接回了萧府。
……
东宫内。
安公公忙不迭跟在快步走进书房的太子,内心焦心得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姑姑见了殿下竟然如此冷淡。而殿下现在心绪分明差得要命!表情都阴沉了。
看得他那是背脊生寒。
这段时日的殿下比地狱的阎罗还要恐怖,好像又回到殿下刚登上太子之位时候的模样,阴冷不近人情。
还有姑姑逃离的那几年,殿下也是这样的神情。
而一切的原因,便是姑姑又与殿下生份了。
本来原本都还好好的,谁知忽然就闹成了这样。
暗自叹了一口气,安忠恭敬地递上一盏温茶,想了又想,才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一句,“姑姑竟然在沈府,恐怕是受沈姑娘的邀请了。”
“殿下……怎的走了?”
谢珏眼前划过她看见他时一瞬间白下来的脸色,紧紧低下头也不愿望他一眼的模样。甚至于马不停蹄地就赶回了萧府,一刻也不曾停下。
他感觉自己的头痛得要命,表情阴沉如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端着茶盏的手指用力捏起,手背的青筋暴起,
“她避孤如蛇蝎,费尽心机要远离孤,难不成孤还要贴上去不成?”
安公公吓得心口都颤了颤,话都不敢再说。
谢珏将手中的杯子重重砸在地上,一手撑住额角,眼底戾气喷薄而出,“都给孤滚!”
殿内一众宫人战战兢兢慌忙快速离开,连安忠也不敢再停留。
——
云泠回到萧府,就见到谢锦嘉挺着个肚子走了过来,“阿泠,你回来啦?”
“外面都下雨了,你和沈春香学了骑马吗?”
云泠摇了摇头,“没有,去沈府坐了坐。”
谢锦嘉嘟了嘟嘴,“你好不容易才出门一趟,真是不凑巧。”
“早知道我也和你们一起去了,府里实在太憋闷了。”
她是因为怀了身子才被迫不能出门的。
云泠浅浅弯了弯嘴角,“快了,还有两三个月,等你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就能出府去玩了。”
提到孩子,谢锦嘉脸上都浮着柔和的光辉,手摸了摸肚子。
这时萧祁白也回来了。
谢锦嘉立即走过去,“夫君。”
外面有些细雨,萧祁白将伞收下让身后的小厮拿走,拍了拍身上的水汽才走了过来。
语气温和,“外面风凉,你们怎么待在这处,小心着凉了。”
谢锦嘉道,“我身上披着厚厚的披风没事的,倒是阿泠,身上有些单薄了。”
云泠笑着道,“我这便也要回了。”
“哥哥带嫂嫂也回去罢。”
回到房间后,云泠换了一身衣裳,门外又被人敲了敲。
是祖母让人递话来,让她去一趟。说是给她寻了几卷佛经。
她去时,又陪祖母用了晚饭。
生活便是这样,琐碎,闲适,安宁。
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强迫逼压。
拿了佛经回来,云泠进了小佛堂。
她为人女,却从没为母亲做过什么,愿替她抄一些佛经,愿她来世无忧无虑,幸福平安,不再为身外事所累。
……
深幽静谧的夜里,门口忽然停下一辆马车,接着马车上有人下来,扣响了萧府的大门。
已快睡着的小厮揉了揉眼睛打开门,忽地眼睛震惊地一瞪。
安静的佛堂里,云泠对着两边的烛火,低头一字一句,认真地抄着佛经。
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云泠听到了安公公的声音。
皇宫的大内总管,这个时候竟然漏夜来了萧府。
她身体一顿。
放下笔,转过身,只看到安公公将一个小内侍挥手示意他离开守在门外,然后一个人走了进来。
他来到云泠面前,脸上表情焦虑不堪,感觉快哭出来了似的,“殿下近段时日回到宫中不停地处理政事,也未曾好好休息过,再这么下去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啊,可殿下脾气甚是暴虐,宫人都不敢轻易接近,恐怕也只有姑姑能劝得住了!”
“姑姑就随奴才进一趟宫吧!”
云泠垂在袖中的粉白手指紧紧握住,指甲陷进掌心。
夜风吹动门扉晃了晃。
沉静了良久。
云泠慢慢抬眼,嗓音很轻,“我以什么身份呢?”
说着她便转过了头,重新跪在蒲团上,狠下心,“我与殿下,已非君臣,更不是夫妻。”
“前程往事散去,我不愿进宫不愿为太子妃,也……不曾爱他,又以什么身份去劝呢。事到如今,我与他,再不干涉才是最好。”
“安公公,我既对他无意,也再不想哄骗他,便不该再招惹他的。你请回吧。”
“还望公公多加劝谏,让殿下保重身体。”
她若再去,便是又要与他纠缠在一处了。
她一直以来的愿望便是能像沈春香一样,望有一天她也能无拘无束。而且她不爱他,更不喜他的逼迫和强势。她从来不想做他的掌中物也不愿困守宫中。既已说清,就不要再藕断丝连了。
云泠重新拿起了笔,瘦弱的背影却很是决绝。
“公公这个时候不该出宫的,不合宫规。”
安忠一脸愁苦,“奴才私自深夜前来,便是冒着被处罚的风险,也是没办法了。”
“奴才不明白,姑姑与殿下怎的就走到了如今的地步?殿下此生,唯独对你有情。您当真就对殿下没有一丝情意么?”
可是殿下受伤,姑姑昼夜不舍地照顾殿下,连眼睛都熬红了,这不是假的。姑姑从来是个冷静理智的人,可是殿下受伤的时候,却哭了许久,这也不是假的!
他都曾看在眼里!
云泠垂下眼,不再出声。
安忠叹气,见状知道无法,也只能离开。
走出萧府,小祥子忧愁地道,“公公,这该如何是好啊?”
安忠更是愁得不行,“你问我,我问谁去?!!”
——
云泠没有答应安公公的请求,既已说清,她再不能拖泥带水了。
接下来的时日,云泠的生活又安稳平和下来。
她管着家中的中馈,还有母亲留下来的一些铺子,每日看帐经营,再偶尔与祖母,公主在一处闲谈,有时去寺庙上香,替生母抄经。
生活充实,也未曾闲下来。
午后,阳光正好,云泠与祖母一起在园子里散步,她刚刚才看完了母亲留下来的铺子,经年累月的烂账,看得她实在是头疼。
走了两圈,云泠与祖母提了一事,“祖母也知道,我母亲林凌,是云泽林氏族人。当初是因为被林意海暗地追杀才不得不流落到京城。”
“如今林意海已死,林氏族人这些年其实一直在找母亲的下落。我上月给林氏的新任家主传了一封信,告知他母亲的死讯。早上我收到了回复,林氏家主说有一些母亲的遗物,还有她当初的家产,想一并送过来。”
萧老夫人自然是答应的,“是你母亲的东西,自然是该送来的。至于家产这些,林氏有心,要归还给你和哥哥,你们收下便是。”
“林氏是你与祁白的母族,那些也都是你与祁白血脉相连的亲人,你和祁白长大了,有能力了,自然是该尽自己所能庇佑着。”
云泠点了点头,“是。”
“那孙女便给林家主传信,让他们来京一趟。”
萧老夫人应了声,慈爱地拍拍她手背,又笑着说,“今年这园子里的花开得额外漂亮。”
话一转,“但都敌不上我孙女的容貌明艳。”
云泠眨了眨眼,“祖母怎么忽然说这个。”
萧老夫人笑着摇摇头,没说话。
云泠摸不着是怎么了,却也没再问,和祖母继续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