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春——如观【完结+番外】
时间:2024-03-06 17:25:06

  原之琼道:“这八郎名杨简,是陛下亲领龙爪司的指挥使,正三品,皇亲国戚皆可斩而后奏。平日里神出鬼没,专为陛下办事,凡有恶人歹徒在他那里记上了名字,没有能逃出生天的。”
  周鸣玉适时露出恐惧之色:“如此瞧,这位大人,倒是个好官。”
  “好官?”
  原之琼嗤笑了一声,笑容里带三分荒谬之色。
  “周姑娘,我屏退旁人与你说话,你再装傻就没意思了。你那把扇子落在我的手里,杨八郎当场便追问我来历,我不说,过了一晚,东西就不翼而飞了。周姑娘若不是恶人,他何必来偷此物?”
  周鸣玉直呼冤枉:“民女平日不是去各家府上为官眷量体改衣,就是在这坊内做活,何曾在外做过什么恶事?至于那扇子,原是民女自己绣来玩的,昨日才刚刚做好,可巧得了王妃兴趣,又岂会是什么脏物?郡主明察。”
  “我都说了,我犯不着明察,你做没做恶事,也同我没什么关系。”
  原之琼倾过身,离周鸣玉近了些,道:“我就是好心,来提醒周姑娘一句。周姑娘若真是个恶人,可千万别输给他杨八郎。我瞧见他不痛快,可是分外痛快。”
  周鸣玉略微震惊地抬眼,瞧见原之琼带着狡黠笑容的天真面孔。
  她分明才十七岁,笑起来还有些孩子气,便愈发显得那笑意里的残忍阴森可怖,叫人有些毛骨悚然。
  原之琼站起身,理了理衣摆。
  “多谢周姑娘割爱,改日周姑娘来府上送东西,我再请周姑娘坐下说话。”
  她复又带上那张虚假的微笑面具,施施然走出去了。
  周鸣玉看着她车架远去,想着她从前追着她与杨简叫阿兄阿姊的样子,渐渐拧起了眉。
  她不在上京的这些年里,究竟还发生过什么事?
第5章
  杨简站在街口,隔着人潮看向云裳坊门口。
  周鸣玉和姚娘子站在门口行礼,送原之琼车架离去。
  周鸣玉站在京城尚浅的春意里,着一身浅碧色的衫子,秀颈微垂,亭亭新竹一般的生机盈盈,远远瞧着,分外赏心悦目。
  但杨简瞧了半天,也没瞧出半分谢惜的模样来。
  周鸣玉见原之琼走远了,略抬首望了望,与姚娘子挽手进了绣坊。
  杨简这才招手唤来茂文。
  茂武站在他身后几步,撇撇嘴不大乐意,但是脚下没动。
  杨简低声道:“你去一趟南方,顺着周鸣玉的奴籍往前查,看她最早是从什么地方被卖过去,为什么卖,长于何处,生于何地。”
  他叮嘱得分外详细。
  茂文想起那把留在杨简卧房里的扇子。
  他立刻道:“主子放心,我这就去。”
  茂文转过身就回去准备,经过茂武身边的时候丢下一句:“你接下来机灵一点,主子说一你想三,多动动脑子。”
  茂武:“你呢?”
  茂文:……
  说不明白,茂文飞快离开,准备行装去了。
  茂武有点茫然地跟在杨简后头回去。
  他其实没太明白杨简来这一趟干嘛。
  要是怀疑周鸣玉身份,直接进去捆了,押进他龙爪司暗牢,不消半炷香的功夫,绝对让这柔柔弱弱的绣娘张嘴。
  要是不想这么暴力,趁她不在,进她房间搜上一圈,总也能找到点东西出来。
  这么偷偷摸摸站在街角看什么呢?
  正想着,杨简上马,扭头叫了他一声:“你盯紧这里,瞅个周鸣玉不在的时候,进她屋子里找找。”
  说一就要想到三。
  这点茂武记住了。
  他十分开朗地笑起来:“知道了!”
  不就是翻屋子吗?这题他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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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鸣玉回到绣坊,就开始赶制端王妃所要的那些物件。
  花样不难,难的是要精细,一根线劈成二十四根的做法,若不是为了这些皇亲国戚,她寻常根本不会去用。
  她只管混线去做,旁的杂活,都另有绣娘和绣文帮她去做。
  如此,赶了小半个月,才带着成品来到端王府上。
  许是有了先前王妃的青眼,周鸣玉这回上门,通报的速度极快。来门口接周鸣玉的是个年纪不大的侍女,周鸣玉记得她是那日站在端王妃身边伺候的。
  侍女一路引着周鸣玉来到后院。
  端王虽非今上的同胞兄弟,却十分得今上看重,虽久居封地,上京的王府却占地极大,后院还有个不小的马场。
  周鸣玉到时,遥遥便见着马场上有人红衣黑马,英姿飒爽,疾驰之下抬手放弓仍能正中红心,正是原之琼。
  端王妃坐在阴凉处看原之琼跑马,见周鸣玉来了,笑意盈盈,叫她到身边说话。
  周鸣玉未敢造次,规矩行礼,听端王妃免了之后才起身献上木匣。
  端王妃早不在乎这些东西了。
  当日那把扇子,她随手就给了原之琼,这些玩弄之用的小物件,她手里也从来不缺。
  故此,端王妃不过是随手拿起一样瞧了两眼,夸了周鸣玉几句,便放在了一边。
  周鸣玉心里十分不痛快。
  她虽受了几年波折,如今回了上京,倒也算日子舒坦。即便自己只是平头百姓,往来也都是官眷夫人,面子上做不足,钱财上总能做足。
  端王妃随口这一句费了她这么多功夫,如今就这么撂下了,让她很不开心。
  从前的谢惜就十分不喜欢端王妃的这副做派,每每有端王妃在的场合,总是能避则避,总之谢家门庭高贵,也犯不上给她一个王妃面子。
  但现在周鸣玉不能如此做。
  她面上未有一丝波澜,口中说着王妃喜欢就好,而后行礼告退。
  谁料原之琼遥遥见着她,却下马过来了。
  “周姑娘。”
  她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眉眼弯弯地迎上来:“周姑娘今日是来送东西的?”
  她瞧见那边侍女手上的木盒:“拿过来叫我瞧瞧。”
  周鸣玉如今瞧着原之琼就警惕,心里暗暗戒备着,不知她又要做什么。
  原之琼却是一副俏皮活泼讨人喜欢的模样,挨个将东西瞧了瞧,又取出里头那件端王妃看都没看的小屏风摆件来,有模有样地捧到端王妃面前去。
  “这件喜鹊报春的小屏风,我前些日子去云裳坊就看上了。当日她们那掌柜姚娘子同我说,这喜鹊还没绣好,卖不得人。谁知周姑娘细心,今日一并送来了。”
  端王妃给原之琼轻轻扇扇子,听见她这话,才将目光转到这摆件上来。
  这小屏风不大,不过一掌高,难得的是绣工精细,色彩明亮,放到女孩儿家的闺房里,最是奇巧不过。
  端王妃见原之琼喜欢,也对周鸣玉此举满意起来,叫厨房把今日宫里新赏下来的樱桃,给周鸣玉带一盘去。
  周鸣玉面露欣喜之色,跪下谢恩,十分感谢地接过那盘樱桃。
  她心里却在发苦:宫里赏下来这些樱桃,兴许还没她后院樱桃树上掐下来的甜。
  人间富贵至极的端王妃,赏她一把金瓜子也是好的啊。
  周鸣玉带着樱桃,再次告退。
  这回原之琼道:“我正巧骑马累了,送周姑娘出去罢。”
  周鸣玉摸不准原之琼的心思,道:“民女岂敢劳郡主相送。”
  原之琼道:“不妨事,我见周姑娘手巧,又与我年岁相仿,倒有些亲近之意,想与周姑娘说说话。周姑娘莫不是嫌弃我?”
  她脸色笑眯眯的,那厢端王妃的脸色却冷了。
  周鸣玉连忙道:“民女岂敢有这样的心思。郡主肯叫民女说话,是民女的福气。”
  原之琼走过来,道:“周姑娘紧张什么,就是两句话罢了。”
  她带头向外走去,周鸣玉只得在她身后一步跟着。
  原之琼叫侍女退远些,瞧着周鸣玉笑:“周姑娘离我那么远做什么?”
  周鸣玉只得靠近她些:“郡主有何吩咐?”
  原之琼将手上一个金镶玉的戒指取下来,放在她的樱桃托盘里:“这樱桃酸得要死,我母亲不肯吃,才将它赏人。你回去悄悄扔了,别叫人瞧见就是。”
  周鸣玉看着那个戒指,觉得自己也不是不能和她聊。
  “宫里赏的樱桃,自是浩荡恩典,岂能作践。”
  原之琼道了句“随你”,这才压低声音问:“杨简找过你了吗?”
  她甚至分外好心地提醒了她一遍:“杨简,杨八郎,龙爪司的冷面阎王。”
  周鸣玉无奈道:“不曾。”
  原之琼道:“那你可要小心了。身边的东西都管管仔细,身边的人都好好瞧瞧,保不齐哪个青天白日,就要遭了跟头。”
  周鸣玉道:“多谢郡主提醒。”
  二人一路穿过回廊,遥遥见得一个锦衣青年,背脊挺拔,风姿卓然,走过来问原之琼:“这位是?”
  正是原之璘。
  周鸣玉屈膝向他行礼:“民女是繁记的绣娘,见过世子。”
  原之璘眼神上下打量周鸣玉一遍,饶有兴趣问:“你怎知我是世子?”
  原之琼将周鸣玉一拉,对他没好气地道:“在端王府里穿着常服随意走动,不是世子是谁?她又不是没长脑子。”
  原之璘无语道:“我是问她,你插什么话?”
  府门近在眼前,原之琼没理他,将周鸣玉拉着绕过原之璘,向门口一推。
  “我的话说完了,周姑娘慢走。”
  周鸣玉看见原之璘第一眼就觉得不对劲。
  她从前与原之璘相处不多,大约知道此子嘴上风流,在宫中伴读还敢调戏宫女,不过只是嘴上说说,不曾越界。
  而如今,许是在封地散漫惯了,越发放肆。
  她口中提繁记,也是想叫他收敛。毕竟繁记的东家在今上跟前得脸,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
  谁知这原之璘半分不怕死。
  周鸣玉忙不迭地行礼,转身离开端王府。
  待人走远了,原之琼才回过头来,对着一脸不爽的原之璘,扬手就是一个巴掌。
  “你——”
  “我什么我?”
  原之琼冷着一张脸,对自己的兄长没有半分敬意,只剩下满眼的厌恶。
  “我警告你,把你从前在封地里那些浪荡习气都给我收起来。此番父王回京,是有要事在身,你若敢节外生枝,我绝不放过你。”
  原之璘冷笑着摸了摸自己肿起来的脸:“你一个姑娘家,跟自己哥哥逞凶斗狠?来日到了外面,看谁还肯做你的倚仗?”
  原之琼不屑道:“那就试试看,瞧瞧你世袭王位,又能走到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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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鸣玉一路捧着那盘樱桃,坐马车回了云裳坊。
  姚娘子和绣文迎上来,接过她手里的盘子,稀罕道:“今日是怎么了,还捧着盘樱桃回来?是端王妃赏的?”
  绣文嘴馋,手里摸了一个就吃。
  “别吃!”周鸣玉打了她手,转身瞧了瞧,将她挡住,“赏的也没法吃,酸死了。”
  姚娘子偷笑,接过来道:“我拿去处理,你回房换衣裳罢。”
  周鸣玉应声,上楼回到自己房间。
  她平日里都在绣坊,绣娘们也都和睦,自己从来都不锁门。
  但今日,她的手抵在门上,刚一推,就察觉到了不对。
  地上有很细的暗金粉末,零零碎碎地撒在门口,藏在暗色的木制地板上,不仔细根本瞧不出半分。
  那是她每日出门前留在门上的小小心机。
  今日,有人趁她不在,进了她的房间。
  周鸣玉推门进去,检查了背街的窗户,窗边同样有很浅的铅粉痕迹。
  她蹲下身,手放在地上慢慢抚过去,大概猜到是有人从窗户进了她的房间,又去门边查看了一下,确保无人进来。
  周鸣玉转过身去,走到床边,将床内木柜上的锁晃了晃,冷笑了一声。
  有人翻过这柜子了。
  这里头,装的是她从奴籍换为良籍的身契。
第6章
  周鸣玉想也知道这是谁做的。
  她幼时也有那么一把海棠团扇,绣面是她六姐出嫁前给她绣的。她心中记挂六姐,便时常拿着那把扇子。
  那时杨简雕了只玉兔子扇坠给她,她十分喜欢,就挂在那把扇子上。
  这样的私密物件,原不是人人都认得,再兼之过了这么多年,恐怕早就被人忘到脑后。
  周鸣玉那日故意做了这么把扇子带去端王府,是想要试探原之琼。
  她回到上京,若想要翻出当年谢家旧案的记录,光凭借攀上张夫人是不够用的。一个大理寺少卿的夫人,还没有那么大的能力让她看到记录。
  周鸣玉原想借张夫人的交际向上高攀,谁料上天助她,恰叫端王回京,把端王妃送到了她的面前。
  原之琼的喜好她尚算清楚,虽不知这些年变了多少,去试探一番,总不会有太大风险。
  她料定端王妃不会留着这样的玩意儿,若是随意赏了下人,那便是她白费力气,只能再想办法。
  但顺利的是,那扇子果真落到了原之琼的手里。
  原之琼那日上门来找她,她不知是个什么意思,只得先谨慎说话。而原之琼的变化也叫她微讶,此后更是不敢多进一步。
  原之琼到底有没有瞧出那扇子的特别,周鸣玉此时并没有把握。
  因为她未想过杨简会看见那把扇子。
  她自回到京城以后,常暗中打听杨家消息。当年杨家与谢家世代姻亲,两姓交好,却突然将谢家通敌卖国的证据面呈皇帝。谢家满门抄斩,杨家却是步步高升,年轻一代的儿郎们,如今几乎个个身居高位。
  龙爪司的名声不大好,盖因常替皇帝暗中执行任务,留下些不够光明磊落的骂名。可身为正三品指挥使的杨简,却是年轻一代中官位最高者。
  他如今的身份,早成皇帝鹰犬,为免皇帝忌惮猜疑,便是杨家都不常回。那日前去端王府与从前同窗相聚,是周鸣玉没想过的事。
  周鸣玉不知道那日端王府里发生了什么。
  所以无从判断,杨简怀疑到她的头上来,究竟是不是原之琼故意为之。
  杨简和原之琼不一样。原之琼是个空有富贵的郡主,杨简却是掌人生死的权臣。如今杨简来查她身份,虽是有所疏漏叫她发现,但她也没半点法子对抗。
  周鸣玉拧着眉换了衣裳,一边思索接下来怎么办,一边往外走去。
  才出门走过转角,便见楼梯之上,姚娘子领着个年轻姑娘上来。
  那女子瞧着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黑发雪肤,涟涟一双眉眼,着一身玉红色的衫子,明艳不可方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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