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宁要先绕到自己房间去放东西,本想叫周鸣玉先去,周鸣玉自己有话要问,没点头,只说和丹宁一起。
丹宁一向伶俐,便也不再多言,和周鸣玉同行。
她放了东西回去,和周鸣玉一道往前去。
周鸣玉这才问道:“方才我的伞落在那边房间了,夫人进去看见,没说什么罢?”
丹宁摇头,道:“夫人看见了,不过没说什么,想是知道公子这里有人在,所以只关心了公子伤势,又送了点药材什么的,叮嘱了下人们几句,便先走了。”
周鸣玉道:“恐怕他家人知道我了,他在杨家也不好过。莫不如之后几日,我就不来了罢?”
丹宁是女子,知道其实心里是同意的,但她实在又说不好杨简的心思。
杨简肯定知道杨家人的麻烦,但他如今对周鸣玉这样上心,既然叫她来,想必已经做好了护她的准备。若他不久之后就要离京,此刻未必舍得与周鸣玉分开。
丹宁只能道:“姑娘去同公子谈谈罢。我估计公子是舍不得姑娘的。”
周鸣玉点头,道:“自然是要说的。”
二人回到杨简房间,丹宁没进去,只将周鸣玉送到了门口。周鸣玉慢悠悠走进去了,看见杨简一个人百无聊赖地趴在床上,见到她才开心起来。
“叫你等得久了。只是刚好到了换药的时候,就想着换好了再叫你。不然一堆血啊药啊的糊在一起,你看着害怕。”
他仍旧把她当个娇贵的小姑娘,虽然早在上苑的悬崖下时便明知道她从前受过罪,恐怕见过许多这样的场面,但仍旧想要叫她避开,免得看见这样血腥的样子。
而且,他故意说自己换药,便免得再说起杨夫人。
好端端的,实在是没必要和她提起杨家人。
周鸣玉瞧见他嘴唇有些白,问道:“换药的时候纱布扯到伤口,还是疼?”
杨简满脸堆笑,没想到她能想到这个。
其实他如今的忍痛力不错,这点痛意,等一会儿就过去。但是周鸣玉抚着他的脸说这个,他还是没能忍住。
他轻轻地抿了抿唇,老实道:“疼。我不想盖那纱布了,本来皮没掉,都要被纱布扯掉了。”
周鸣玉往他身上瞧了一眼,犹豫了一下,道:“房间里也不冷,要不,明天别盖了,也好叫伤口透透气。这样捂着可怎么好?”
杨简摇摇头,道:“你还在呢,哪能不盖,像什么样子。”
周鸣玉便道:“我明日便不来了。”
杨简一听这话不乐意了,口中急迫道:“我长大后没被打成这样过,我母亲担心我,这次就专程过来看看我。她看见我精神好,没什么大碍,以后也就不会再来了。我这回是没想到,才叫你躲到后面去,下回不会了。”
周鸣玉闻言,眉头微蹙,问道:“什么叫长大后没被打成这样过?你小时候,也被这么打过?多小的时候?”
杨家祠堂里那几根棍子,周鸣玉小的时候见过,挨一棍子不是玩笑的。若是碰到个身体弱的,下手又狠的,恐怕几下就能打死。
杨简到底是杨宏亲生的儿子,小时候虽顽劣了些,但一直知礼守节,怎么会落到让杨宏打成这样的地步?
她自认记忆里没有这一段,那么就是谢家没了以后挨的打。
可谢家没的时候,杨简也才十五岁,能做错什么事,何至于被打成这样?
杨简没提自己当年一边大腿骨都被打裂了的事,只是含含糊糊地带过,道:“我从前叛逆不懂事,顶撞上亲,我父亲气不过,才打了我。那时候年纪小些,瞧着伤得重些,也趴了好久,但其实打得不重,没什么事。”
他看着周鸣玉难看的脸色,又放软了声音道:“好姑娘陪我几天罢,我过几天就要走了,难得有机会和你在一起。我同你发誓,以后一定老老实实的,再也不挨打了。”
他还真立起了三根指头。
周鸣玉赶紧把他的指头压下去,同他道:“我必然不会这样陪你一整天了。或是上午,或是下午,我有空了来陪你吃顿饭,平日里你就自己养罢,我还有事要做呢。”
杨简也知道最多就是如此了,分外可惜地垂下了眉眼,闷闷地哦了一声。
周鸣玉又陪他一直到用过晚饭,这回杨简不留她了,等她陪他说了会儿话消好食,便同她道:“趁天没黑,你回绣坊去罢,我也安心些。”
周鸣玉一想也是,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杨简看着她巴不得早点离去的样子,闷闷不乐说了好几句“明天一定要来”的话。
内容是威胁性的,语气是卑微的。
周鸣玉听得好笑,出门坐上马车,一路回了绣坊。
绣文看她回来,帮她提了东西,一路陪她回到房中,待门关上,方同她道今日交代的事都已办成。
周鸣玉特地多问了她一句,可有人给她送信没有。
绣文道没有。
然而第二日,这信便传到了周鸣玉的耳边。
第58章
周鸣玉一大早醒来,下楼与几位绣娘们一起去后院用早饭的时候,就听见小章在那边压着嗓子和绣文等几个年轻姑娘窃窃私语。
绣娘们看着好奇,把小章叫过来,问道:“一大早的,又和妹妹们说什么呢?”
小章笑道:“姐姐们不知道,我今早出去,听见一桩热闹事。”
便有绣娘问道:“什么热闹?”
周鸣玉也侧首望去。
小章压低声音道:“听说昨天宫里着火了!火势特别大,离得近的那些权贵家中全能看得见,说是半边天都烧红了。姐姐们说奇不奇,昨儿个咱们晚上出去烧纸的时候还下雨呢,偏偏到了后半夜停了,正是这时候走了水。”
有绣娘看他比划,虽惊奇,但没当真,道:“说得像你亲眼见着了似的。宫里那么多人,岂能没有救火的?如今到处都是雨水,这么潮湿的时候,哪能烧红半边天?就你满口胡沁。”
小章闻言有点急了,道:“当真,姐姐可别小瞧我这人脉,消息灵着呢。”
绣娘们笑着散开去用饭了,周鸣玉听在耳中,没有多问小章,只叫了他一声道:“小章,等会儿帮我套下车,我上午去祝当家那边看账本。”
自打周鸣玉那日答应了祝含之,便同小章说了这事,小章应了声,说保管每天把她好好送过去再接回来。
周鸣玉将自己的事处理好,便出发去了那边。
早有人得了叮嘱,将需要的账本给周鸣玉找了出来,专为她开了一间安静的房间,由她观看。
仆从帮周鸣玉备好东西,便要退下,只道周鸣玉若有需要,随时可来叫人。周鸣玉倒也没有别的事,只是道了一句:“若是祝当家回来,还请告知,我去见过祝当家。”
仆从称是,退了下去。
如此,周鸣玉看了一上午,大概搞明白了那边的生意。只是有些细节,尚需她留心再细看一遍。
直到午时初刻,周鸣玉才听见门外传来响动,方才那仆从敲开她的房门,道:“周姑娘,祝当家回来了,这边请。”
周鸣玉一直等着就是为了见她,此刻便赶紧去了祝含之房间。祝含之才将衣服换下从屏风后走出来,接过周鸣玉给她倒的温水,笑道:“我就知道你肯定听到信儿了,今日必要来找我,东宫赏饭我都没用。”
周鸣玉当年是被祝含之带进上京,一路上没少见识她的挑剔,茶水饭食一概是用自己带来的,就连厨子都是自己带锅,从来不用客栈和食肆的灶台。
东宫赏饭不要,八成是她自己挑剔。
周鸣玉没说破,只道:“我就听见外头百姓议论,说昨夜宫里烧了整整半宿,可是真的吗?”
祝含之问道:“你瞧见了?”
周鸣玉摇头,道:“离得远,哪能瞧见?只是外头议论得多,我才想是真的。祝当家这楼高,可瞧见了?”
祝含之笑道:“怎么没瞧见?我要不是好奇,也不至于一大早去东宫凑热闹打听,是不是?”
周鸣玉便道:“那别卖关子了。宫中高楼不多,能烧到让外头人都瞧见的,没有几处。若是靠边些的,那就是万福殿了。”
祝含之点点头肯定道:“正是万福殿。原之璘的尸身还停在里面,一晚上,都烧干净了。”
端王世子原之璘崩逝,圣上念及端王中年丧子,特许原之璘在宫中万福殿停灵,待二十一日之后,便移去皇陵,葬在端王陵墓之侧的位置。
而昨日,正是停灵的最后一日。
昨日一天雨下个不停,临近入夜时更是变得大了起来,可谁知后半夜不仅停了,还突然起了大风。
白幔被风吹着卷上了香烛,一瞬间便将整座殿宇都烧了起来。
周鸣玉听见这话,十分震惊,问道:“最近这样潮湿,宫中又一直有人蓄水,那么多宫人在,怎么能烧了一晚上,还将他遗体烧没了?没人进去抢吗?”
祝含之挑眉道:“就是这样才奇怪呢。以昨日燃烧之火势,单说是引燃了白幔,我是不信的,若是不浇油,哪能烧成那样?而且,我听说,那附近蓄水的水缸都浇空了也不见火势变小,还是跑远搬了其他地方的水,又有火司到来,才慢慢扑灭的。”
她眼中有些旁观的幸灾乐祸,道:“那原之璘也是倒霉。火势那么大,寻常人根本闯不进去,为了抢他遗体,还折了两人。等到后头将万福殿的火扑灭,连房梁都早被烧塌了,哪里还能凑得齐他?”
周鸣玉思忖片刻,问道:“端王府上接连出事,这一遭,不会是单纯的天灾罢?”
祝含之自然也是这样想的,只是:“不管是不是人为,如今圣上,是打定了主意要将此事认为天灾了。”
她饮完了杯中水,手里捏着那个杯子慢悠悠地转,道:“我听说,昨儿个半夜惊动了陛下,陛下命人传了钦天监。钦天监算完,去给圣上回禀,而后约莫四更天的时候,有人持令牌出宫城,去城中青莲观请了一人。”
周鸣玉立刻就反应过来,道:“是杨符?他师父与青莲观有些关系,从前他回京时不住杨家,都是住青莲观的。”
“正是。”
祝含之点头,道:“也不知这杨符给陛下说了什么,今儿个早朝上,立时就颁下两道旨意。只说是请钦天监算过,提了一堆天象之说的词儿,我也记不住,大意就是说端王这一家子此次进京与宫中犯冲,是不祥之举。天意不可违背,更何况有圣旨,端王还没来得及哭呢,就把话口给堵回去了。”
那旨意其实也非常简单。
第一,给端王的亲王封赏又加了四分之一,并允诺待端王崩逝后,清河郡主可升公主位,继承晋州封地及端王所有私产。
第二,七日之内,令端王阖家立刻返回封地,不许滞留。
无非就是今上借此事,找了个天意不祥的由头,将端王打发回了封地。
但是今上到底知道端王心里不痛快,没了儿子不说,连尸身都没捞回来,所以为表恩赐,让他得了些好处,还让原之琼日后有个公主之位的担保。
周鸣玉听见杨符的名字,多少知道杨符是起了些作用的,却没料到今上一贯容忍端王,居然这样迫不及待地便将端王一家撵出了上京。
她思及此,又问道:“那原之琼和杨家的婚事怎么办?她人离了上京,那要如何筹备,难道真叫杨籍去晋州同她成婚吗?”
祝含之意有所指道:“你猜那天象是什么意思?死的伤的,都是被冲撞的缘故,至于那完好无损的祸星,又是哪颗?”
所以,杨符是干脆把这个不祥的罪名,按到原之琼的身上了。
“婚事没了?”
“没提,但显然是要推后了。”
所以,端王没了儿子,丢了上京的富贵,原之琼的婚事也没了,所有的公主名位的风光,全是一纸空头支票。
原之璘这一把火,把端王府上的一切都烧没了。
周鸣玉皱眉问道:“杨符无官无职,不过一小辈,有这么大的本事吗?恐怕是今上借机发作,拿他当了枪使。”
祝含之能知道这么详细,已经实属不易,至于宫里具体说了什么,她是再打听不出来的。听到这里,也不过答一句:“谁知道呢?”
不过,她很快又好笑地挑一挑眉,问周鸣玉道:“你知道钦天监正是谁吗?”
周鸣玉具体的名字叫不上来了,但隐约记得那人:“是个六七十岁的瘦老头儿?”
“你知道他为什么叫人找杨符?”
“杨符的师父同青莲观有些关系,许是……平辈?”
这是周鸣玉能做出的最大猜测了。
祝含之摇摇头,道:“算辈分,他得管杨符叫师叔。”
不然哪儿能轮得到请杨符啊?
周鸣玉单知道杨符辈分高,但还真没想到这么高。小时候她去青莲观上过香,只知道那观中的道士见了杨符都要行礼,原来只以为是礼数,如今才知道是辈分压着。
看来昨日这天意之说八成是真的,不然钦天监也不至于这般畏畏瑟瑟,提着脑袋去给今上回禀完,又去宫外找救星。
周鸣玉听完宫里昨晚这一晚的热闹,此刻竟有些慢慢放松下来的感觉。她想起昨日叫绣文去找杨符送信,此举果然是正确的。
他倒的确是疯,胆子也够大,居然敢直接借着这桩事,把端王府的风光全都烧光。
周鸣玉若有所思道:“杨符未免也太赶巧了,昨日方回了上京,今晨就有了这样的事,把他叫进了宫里。那监正又是如何知道他回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