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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家的嫡女蔺锦书生在初夏之时,一年之中最为风景如画的那日便是她的生辰。
蔺太后极疼爱这个侄女,早在她及笄之日的前几天便赏下无数珍宝,蔺家更是广邀世家豪族为蔺锦书造势。
一朝梧树开,满目凤朝阳。
上京人尽皆知,蔺锦书是下一任的皇后,而不是太子妃。
阿宁坐在一处廊亭中,看这秀丽清雅的园舍引了活水,顽鲤游玩其中,塘上植着几棵繁茂的黄杨树,极为意趣。
今日是她的及笄礼,蔺家作为大燕第一世族,自然是门庭若市,人影接踵。
端庄秀美的少女头顶繁复的花冠,六月骄阳下神采熠熠,隐现中宫的母仪天下。
礼既已成,蔺锦书怕阿宁被人吵到,便将她安置在一处清净的廊亭中歇息,自己去前堂招待客人。
蔺府的小丫鬟们一向守礼,见阿宁虚虚扇了两下,忙起身寻冰块以解暑气,阿宁喊都喊不住。
花墙青杨下,传来一道轻佻欢快的声音,“殿下,您不去前堂怎的要来这园中闲逛?太后娘娘现在身子可大好了?“
阿宁回过头,看清走来的两位仪表堂堂的贵公子,一位是五皇子晏阙,另一位则是蔺府的二少爷,蔺尧。
早闻这人在上京城走街串巷,是出了名的闲散纨绔,只不过阿宁混迹市井,却从未见过此人。她当然想不到,这位身娇肉贵的二公子是被谢缨踩断了手修养至今。
分花拂柳下,蔺尧惊鸿一瞥,眸中扫过鲜妍少女的好颜色,怔怔失语。
“那是鹤卿公子的亲妹,近来在中州名声大噪的北商,也是出自她手。”
二人身后的布衣谋士附耳轻语,闻言蔺尧喃喃:“这便是那位辽东来的姑娘,秦家那小儿子见她一面后就丢了魂,现在看来,也不是无迹可寻。”
阿宁冲着二人福身,带着侍女正要走时,却被一直沉默的晏阙喊住,“陆姑娘——”
他走上前几步,目光毫不掩饰地在阿宁细弱的腰身上兜巡,阿宁心生不满,又顾忌他的身份只能低头回道:“请问殿下有何吩咐?”
晏阙生的似他母妃,眉清目秀,比一母同胞的四公主还要好看几分。大燕皇室容貌均好,但若真是论起来,还属风流恣意的七皇子晏枭颜色最佳。
晏阙靠近几步,面上还是浅笑的模样,“久闻陆姑娘与锦书的帮扶堂乃是仁义善事,心下敬佩。”
阿宁忙摇头道不敢,还说这是蔺家牵头办的才能如此顺利。
晏阙眉尾微挑,“不必自谦,陆姑娘才貌双全,当得上这一句称赞。”
蔺尧不解地看向晏阙,心道就算陆家女生的倾城色,但一向寡欲的晏阙也不至于这般主动与人搭话。
“若我有心接姑娘入府,姑娘可应得?”
阿宁猛地抬起头,险些踉跄摔倒。
接她入府?
她心中顿生恶寒,五皇子既有问鼎上位的心思,便深知蔺锦书将是他的妻子,如今这般说与阿宁,明明是将她看作玩物,一台小轿拉入皇子府便算了事。
“民女与殿下并不熟识,也听不懂殿下说的什么意思“,阿宁仰起头,不卑不亢地顶了回去。
蔺尧一脸难看,这位皇子表兄在蔺府这般行事,莫不是在折辱蔺锦书与整个蔺家。
晏阙笑得一脸玩味,头顶玉冠折射出润润白光。
“姑娘听不懂自是没关系,男未婚女未嫁,我向父皇求个侧妃又有何难?”
“我定过亲”,阿宁开口打断,嗓音清脆。
“辽东最出名的那位世子,便是我曾经的未婚夫婿”,阿宁问他:“殿下若真的要我,难道不会觉得有辱威名吗?”
晏阙眼神一紧,似是被惹怒一般步步逼近。
“陆姑娘好大的能耐,竟叫南候缨北王敖都围着你转。”
阿宁眸中隐现怒气,她不是逆来顺受的人,又经年与薛敖在一处,脾气早已经被养的无法无天,她缓声回道:“早闻五皇子殿下文韬武略,今日一见威逼利诱也是极为擅长!”
晏阙脸色难看,抓住阿宁的手腕拉至身前,身边伺候的婢女跪倒一片,满口求饶。
阿宁弱态生娇,菩萨玉相,便是发怒也鲜活的可爱。
他嘴角抿平,“你真以为我不敢动...”
“五皇兄!”
晏枭踏着飞叶而来,笑着迎向剑拔弩张的两人,他像是没有察觉到什么一般,拍了拍晏阙的肩头,将人拉到自己并肩处。
“蔺都督还在找皇兄,怎的跑这来躲清闲来了?”他像是才看到阿宁一般,笑道:“阿宁怎么也在这,薛敖找你都快找疯了,怕不是有什么急事,快去吧。”
阿宁揉着生疼的手腕,匆匆一礼,转身走出了几人视线。
晏阙没好气地拍下晏枭的手,冷笑道:“倒是不知道老七也这般记挂陆家女。”
“皇兄可别这么说”,晏枭苦哈哈地求饶,“鹤卿要是听到这话不得宰了我。”
晏阙冷瞥他一眼,拂袖而去。
这边薛敖确实找阿宁找的快疯了,他在陆府被陆霁云冷嘲热讽了一顿,陆母才告知阿宁今日去参加蔺锦书地及笄礼,薛敖急急忙忙地赶过来,一直在蔺府大门处等着。
阿宁出来时便看到与石狮子顿在一起的薛敖,两个都是一身白,倒像是亲兄弟般。
“怎么了?”,薛敖见她揉着手腕,急急问道。
阿宁立马就将五皇子告了个状。
“混账!”
薛敖一拳捶向他的亲兄弟,骂道:“敢从我手里抢人,他也配?守着南衙这么个宝地却干不出实事,惹不过我们便迁怒于你,晏家真是出了个好苗子。”
最后一句话他声音压低,又揉着阿宁早前受伤的那只腕子,心疼道:“此事你不必害怕,他南衙骁骑分根错节,既然这么闲的来,我看他那副都指挥使也是不必再做,回宫抱着他祖母撒娇卖乖就好。”
阿宁暗笑,心道这人被兄长与谢缨天天骂,倒把自己的嘴皮子养溜了。
“好了,我并无事,你这般急着找我来有何要事吗?”
“是有一事”,薛敖看向她,“今日我去看望青姨,她管我要那十七封书信。”
阿宁瞪大眼睛,眼角扬起好看的弧度,看的薛敖心痒痒。
自从两人互通心意后,薛敖根本没法好好端看阿宁,只觉得哪哪都诱人,不经意间就臆想那要命的东西。
“那你给了吗?”
薛敖点头,迟疑道:“给了。”
阿宁思忖,拽了拽薛敖的袖角,“我们去看看青姨。”
薛敖揽住阿宁的腰,胸口处是小姑娘白软的脸蛋,他看了一眼,见她乌发如云上别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草蝴蝶,心中像是被小狗舔舐了一般。
“你怎么像是瘦了?”
阿宁想抬起头,却被薛敖的大手按在怀里,她“唔”了一声,瓮声瓮气地回道:“有吗?可能是要去渝州了,与哥哥一起整饬物件劳累了些许。”
薛敖不语,只紧紧抱住阿宁,身形稍滞后,朝着与春风楼相反的方向跃去。
远山青绿,夏风不语,少年眼尾一抹狠厉的红色,怀中的姑娘不谙世事,还在天真地与他笑得依赖又明媚。
第42章 娇气鬼
阿宁在上京呆的这么久, 竟从不知道城郊还有这样的地方。
嫩黄的花簇成片摇晃在膝前,槐影纠缠在她发间的草蝴蝶上,她面前站着的少年一身雪白的袍, 触手可及树下银光。
霎时间风吹草动, 阿宁眨了下眼, 任由薛敖将头埋在她脖颈间。
“你是负心汉。”
阿宁一愣, 笑着问:“你这是怎么了?”
“你招惹了我,又要跑开。陆霁宁,你就是负心汉。”
薛敖声音闷闷的, 高大挺拔的身躯窝在阿宁身上,显得有些可怜。
清亮郁闷的少年音落到阿宁的耳廓里, 像是湿润的嫩花瓣在作弄她。
阿宁摸了摸颈侧的头, 轻声哄他:“你乖, 回来给你带核桃糕。”
槐树被吹得沙沙作响,一道阴影打在薛敖的银袍上,像只蛰伏已久的猛兽。
他咬牙道:“我不想吃糕,我想...”
阿宁小声叫了出来, 被薛敖掐住腰抵在树前。她这才看到,少年瞳孔里经年的灼热、酥麻的战栗,还有漂亮到熠熠的欲色。
阿宁有些害怕他的眼睛。
薛敖一只手摁住阿宁的腰,在风停之前亲了过去。这个吻比以往的都要猛烈, 像是带着惩罚般的意味, 叫唇下的姑娘泄露出受不住的叹息。
阿宁细弱的手指抓住银色衣角,发颤的骨节荡漾在蜜色的日光里。
又归于暗影之下。
她任由他亲吻, 任由他放肆, 包容他不合时的孩子气,用满腔柔软捏住少年悸动的心。
薛敖酥麻在阿宁的唇齿间, 所有的蓄意凶狠都化做绯色春水,叫他不知所措起来。
他退了出来,喘息间看到阿宁红润微肿的嘴唇,遽然僵住。
阿宁懵懂的眸间是淡淡水雾,她不再抓紧衣角,而是笨拙的摸他的眼睛、鼻梁、下颌,一路滑至脆弱的喉结。
咕咚——
薛敖另一只手掌抓住她作怪的手。
“做什么?”
阿宁踮起脚尖,像只花蔓一般攀在他的身上。
榴花开欲然。
“做薛子易想做的事。”
薛敖想咬她。
他感到下巴上濡湿的触感,闷哼一声,不敢再动。
薛敖本意是看阿宁说去渝州,心中不愉,又见她平静的模样愈发不满。却没想自己先恐吓的人,竟没出息地被撩拨到这般境地。
他想教训一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却在低头时怔怔无言。
阿宁脸颊醺红,叫他想起辽东盛夏时的甜瓜与蜜桃,颤巍巍地沾了香,嫩的能掐出水来。
薛敖这才看到,她的睫毛抖得不成样子。
“是我不好,不会再吓唬你了。”
薛敖忽然很后悔,他的阿宁去年冬才及笄,自己却为了一时情绪的上头如此对她,明明是看她皱一下眉都心疼,怎么舍得这样欺负她。
他将下巴支在小姑娘头上,怜惜地喟叹出声,“早些回来。”
“我在等你,阿宁。”
...
薛敖蹲在门口,用蘸了糖的树枝在沙土里画出一条痕迹,一队蚂蚁顺着长痕摇摇晃晃地往前爬取去,圆圆在一旁小声道:“这样他们就能回家了。”
小丫头有些开心地拍手,又跟忙碌的蚂蚁说些什么。
回家?
薛敖一怔,想起莲白山角打着响鼻的追云,军营里等着他喝酒吃肉的伙伴,他娘永远养不活的梅花,还有临行前薛启笑着拍他肩膀。
“臭小子,要是在上京给老子丢了脸,就别回来!”
他不得不承认,有些想辽东了。
圆圆摇了摇他的胳膊,问他房间里怎么了,为什么不让他俩进去。薛敖笑着揪了揪小丫头的发髻,抱着她出去买糖吃。
屋内帘后透出微薄的日光,照在单薄的妇人身上,竟奇异的祥和安静起来。
青娘子摸了摸阿宁的鬓发,眉眼温柔,“多好的姑娘,若是我的安儿还活着,也要有这般大了。”
她没来得及长大的女儿小名叫安儿,当年与乔三诞下此女后,二人唯一的心愿便是这个女孩可以平安长大,可惜天不遂人愿。
阿宁有些难过,小声叫道:“青姨。”
女人摇了摇头,像是透过她看到了长大后的安儿。
“阿宁不必为我伤心,我前半生有挚爱之人真诚以对,后半生虽然孤单但有圆圆相伴、并不凄苦,相较于大多数人来说,已经很幸运了。”
青娘子抚摸那些书信,垂下的长睫挡住微光。
“我是恨他的,当日恨不得杀了他,一了百了”,她声音有些哽咽,“可我怎么舍得呢?”
“他会为了讨我爹的欢心,在莲白山上猎梅鹿险些丧命;会为了我一句玩笑话,跑到大凉去买酸梅;会为了娶我,在全城人面前许下毒誓。跟他在一起的那些年,我从未伤心过。”
“可是我没有办法原谅他,所以我只能逃,逃到天涯海角,逃到我以为我自己忘了他。”
青娘子捻起一张书信,阿宁看见上面写着“吾妻杓青,三郎念卿卿,不敢乞尚宥。”
她摸着这干黄的信纸,好似风一吹就要碎了般,笑着流泪。
“我原谅他了,阿宁,你叫世子与他说,经年明媚,椒花颂声。”
我不再见你,但仍会记得你,年少时我挚爱的少年,如今莫失莫忘的陌生人。
陆霁云上任的日子在六月中旬,上京城外一片绿意盎然,芳草深深,柳阴密密,阿宁站在车厢外,听着聒噪的夏蝉,与亲友们不舍的别语。
陆家二老眼眶湿润,看着一对儿女安慰他们,愈发难过。
阿宁看了一圈,没发现薛敖与谢缨的身影,倒是岑苏苏笑道:“慈生今日进宫述职,别等了,他叫我告诉你一路保重。”
一旁的吉祥也跟着嚷嚷:“我们世子也是。”
蔺锦书牵过她的手,嘱咐她路上一定要小心,到渝州后记得与她书信。
阿宁一一应下,却见与陆霁云站在一处的晏枭手握一段柳枝,冲着他们朗声道:“吾友,山高水长,一路顺安。”
岑苏苏与沈要歧不知说了什么,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团。
少年不识愁滋味,便是远行万里,也觉得不过尔尔。
这般的年纪,何愁不会相见。
只是,阿宁看了看不远处的城门,脚步停顿。
陆霁云知道她在等什么,拍了拍阿宁的发顶,说再等一会,好看赏皇城夏时的风景。
蓦然间城门口奔出一匹墨黑色的骏马,马上红衣猎猎,兜起骄阳般的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