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倒是忠贞无比,可若有朝一日叛军当真长驱直入,你那好丈夫,可会回来救你?娘娘可以坦然说殉国守节,然而小世子殿下可是姓萧,没了外家,没了亲娘,以后又要如何呢?岂不是凄惨无比?”
直戳她心底最深处的恐慌,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温婵在紫熏绿衣的护着下,出了宫门。
然而她只是强撑,出了宫门,就忍不住双手掩面痛哭。
那一截打龙鞭还在手中,曾经属于温家的荣耀加持,光芒附身,如今不过是没什么用处的废铁!
皇帝根本就不在乎打龙鞭,更不在乎温家忠不忠。
江公子说的是对的,陛下早已昏庸到不要脸面,连孔家人都能狠得下心杀,名声都不要了,何况是一个温家。
而依靠皇帝宠爱发家的贾家,连贾升这个纨绔子都能看出大梁气数快要尽了,她们温家,还有她的夫君,却仍旧拼了命的抵抗叛军,国破家亡之时,他们会是什么下场。
“小姐……”
因为是持着打龙鞭入宫,她徒步过来,根本没坐马车,可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贾升再坏,通敌叛国也没证据,告不倒他,贾贵妃私通陛下都不处置,可见对她已经爱到了什么地步。
她们根本没胜算,一切都是徒劳挣扎罢了。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缓缓停在温婵面前,车夫行礼:“王妃娘娘,我家主人派我来护送您回去。”
“是宫里安排的车吗?”紫熏问。
车夫摇头,温婵神色疲惫,哪怕陛下封了萧舜为亲王,状似做了安抚,但贵妃被禁足,贤妃被斥责,宫里乱糟糟,谁还能想的起她来。
她心知是江公子安排的马车,宫里的马车不会如此素净不起眼。
“走吧,我们直接回王府。”
上了马车,紫熏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外面瞧着这般不起眼,里面却很宽敞,有个小桌子,上头茶壶里是热乎乎的一壶茶,打开小柜子,里面琳琅满足的花生栗子小零嘴,还有一盘糕饼和洗的干净的葡萄,甚至还有女子补妆用的胭脂香粉。
“里面的这些都是主人给您准备的,您请自用便是,不必客气。”
温婵没心思吃,倒是没什么心眼的绿衣吃的开心。
“小姐,您也吃点吧,咱们在宫里过了一个中午,都没人给咱们送饭,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栗子送到她嘴边,温婵摇摇头,并不太想吃,实在是吃不下。
她一直忧心忡忡的,一直到了王府也是如此,眉头不展,神色郁郁。
下了马车,那车夫从里面拿出一个食盒:“娘娘,请收下吧,这是主人的糕饼铺子做的,主人说您一直没怎么用膳,还是要注意自己的身子。”
温婵犹豫再三,还是接受了:“替我谢过你家主人。”
车夫远去,温婵神色疲倦,进了王府,等待多时的茯苓差点哭了出来,还有等在一遍的花嬷嬷,她娘亲的贴身侍女。
“二小姐,您这……”
她摆摆手,又摇头:“劳烦嬷嬷回去禀告母亲,此事已成,贵妃应不会再兴风作浪,叫母亲给小妹准备嫁妆便是。”
“二小姐您呢?”
“我没事,我要歇一歇,送花嬷嬷回去吧。”
她这幅样子,花嬷嬷只能叹了一口气,劝她保重身体。
叫人送走她,茯苓抽抽鼻子:“小姐,殿下的信……”
温婵靠在塌上,抚着额头,疲惫至极,听了茯苓的话,顿时一喜:“快,拿来给我瞧瞧。”
茯苓奉上信函。
温婵拆开一瞧,果然是萧舜笔记,然而她越是看眸光便越是暗淡。
“小姐,殿下可是信中说了什么,是前线不利?”
温婵摇头:“你自己看看吧。”
茯苓一目十行,她也是认字的,看完皱眉:“这……殿下信中竟连半句都没有提起小姐?”
信只有薄薄一页纸,前线战事并非节节败退,反而还把叛军逼到樊江,收复小半云州,然而萧舜信中,却只是三言两语,让她照顾好旭儿,莫要与贵妃起冲突,做好一个好儿媳该尽的责任。
茯苓很不满意:“殿下一句也不问小姐如何,还要小姐忍让贵妃?咱们小世子进宫时,便会受五皇子的欺负,贤妃倒是装好人,也不怎么管,任由小世子被欺负,殿下还好意思叫小姐尽孝?”
温婵脸色苍白,她不是没有写信说王府的处境,她的处境,贵妃的步步紧逼。
可一年就这么两三封信,只提一句她辛苦了,人不在西京,不给她撑腰也便罢了,还口口声声让她尽儿媳的本分,莫要和庶母起冲突。
茯苓气愤不已:“小姐这么劳心劳力,殿下可知道那贾升对小姐做了什么吗?这些年养着王府这些人,都是小姐的产业,为了筹集粮草,连嫁妆都搭进去了,要是当初没有皇家赐婚,小姐嫁给长风公子,长风公子定会把小姐照顾的好好的。”
温婵神色更加疲惫,摆摆手:“别再说了,茯苓,殿下也有他的难处。”
“小姐……”
“你们都下去吧,让我静一静。”
丫鬟们面色担忧,面面相觑,互相看了一眼,还是退了出去。
晚膳温婵都没吃。
在这西京,她到底还能依靠谁,指望谁?自己的爹爹就能靠得住吗,爹爹眼里心里只有大梁,做个忠诚纯臣,哪怕明日登基的是五皇子,下令让他去死,他也绝不会有一分犹豫,愚忠至此。
她跟长风哥哥的事,大姐和秦家的事,爹爹又怎会在意她们这些女儿的死活。
越想就越是忧虑,视线放在那个食盒上,就是个素盒子,表面既无漆又无描金,朴素的像是街边脚店送索唤用的盒子。
然而打开看里面,满满一碟烤制的银杏果,栗子、花生,第二层是她爱吃的牛乳糕、绿豆糕,莲花酥,甚至还有一碗扣着的还是温着的花生酪。
不论这个江公子是什么目的,只有他救了她。
吃着那碗花生酪,没什么甜味,她一向不喜欢吃太过甜的东西,可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江公子随意送的一点吃食,却很是合她的口味。
盘子底下是一张纸条,字很俊秀,也不知是否是那位江公子的亲笔,上面写着,这月十五,约她在桂园见一面,有要事相商。
“小姐,您用点晚膳吧,别饿着自己。”
茯苓的声音响了起来,急忙将纸条塞到袖口处,温婵的心砰砰跳了出来。
第16章
“小姐,到了饭点怎的不吃饭吃起零嘴来了?”
茯苓一边摆饭一边絮絮叨叨。
“一碗花生酪罢了,能占多少肚子。”
然而一碗花生酪下了肚,果然晚上用的就少,只是喝了一点汤,你便吃不下。
“小姐,你得多吃点,这些日子你都瘦的下颌都尖了。”
王府的晚饭,哪怕是她这个王妃,也很简单,三样菜一样主食,两道素的一道荤,比起她亲王王妃的身份,实在太素,也太简薄,但王府没钱,各处流民四起,收不上租子,西京的铺子也少有人租,但凡有点钱都被她筹集粮草了,她这个王妃若论富贵,比贾家的庶出女们,都不如。
“阿娘!”
旭儿像个小炮仗一样冲进来,不论何时,只要看到孩子,温婵多么烦乱的心也变得柔软。
“乖乖,快坐下跟,阿娘一起吃饭,我让厨房做的虾和排骨可做好了?”
白芷把那两道多的菜端上来,是云湖的河虾,个个儿都有半个手掌大,只有五只珍贵的很,新鲜的猪排,是红烧的做法,添加了一些酸甜口味,旭儿最是爱吃。
若没有旭儿,她自己是不会吃的这么奢侈的。
温婵亲自给他剥虾,把小排骨一个个亲自脱骨,放到他碗里。
“啊,有虾诶,这个好吃。”
他吃的小嘴鼓鼓的,温婵看着辛酸:“旭儿,在宫里,贤妃阿祖,没有给你吃云湖虾吗?”
这东西是贡品,宫里自然应是不缺的。
旭儿撅嘴,老大不高兴:“贤娘娘宫里有一些,可贤娘娘但凡有点好东西,都给五皇叔送去,说他爱吃,上回送来的荔枝和湖蟹,贤娘娘自己都舍不得吃,都送去昭阳殿了。”
温婵抿唇,心中老大不是滋味,摸摸儿子的小脑袋:“没关系,咱们在家吃,阿娘有的都给我们旭儿吃。”
孩子只有三岁,贤妃既接近宫里,却总让旭儿受委屈,上回拒了贤妃来接孩子的宫侍,是明智的选择。
“小姐,这贤妃到底是姓贾还是姓王?分明是豫王殿下的亲姨母,跟咱们世子有血缘关系,却还薄待我们小世子。”
温婵摇摇头:“以后莫要让旭儿进宫,那里头不是什么好地方,贤妃再打发人来,便都拒了吧。”
正待给旭儿剥虾,这孩子自己举着胖乎乎的小手,剥了起来,递到温婵嘴边。
“阿娘也吃,这个好吃。”
孩子小手油乎乎的,大眼睛黑白分明,温婵心里软的不像话:“阿娘不喜欢你,旭儿自己吃吧。”
谁知,这孩子竟摇摇头:“阿娘爱吃的,阿娘吃。”
就非要凑到她嘴边,让她吃掉,又执拗又认真,分明还是个三岁的小人儿呢。
“好,阿娘也吃,跟旭儿一起吃。”
温婵张嘴,把虾肉吞进去,云湖虾就是肉质紧实鲜美,若非王府的银子都换了粮草,她一个堂堂亲王王妃,何至于过得如此困窘。
身上这身料子,都是三年前的,自萧舜带兵打仗,她便再没做过新衣裳了。
旭儿吃的开心,小脸蛋都油花花的,王府财政困难,现在是可着头做帽子,只有旭儿能吃碧粳米,她跟茯苓他们一样都只吃陈米。
温婵这个王妃当的,还不如在家做姑娘过日子过得舒心。
她倒是无所谓,只是委屈旭儿,摊上她这么个没本事的母妃。
温婵胃口依然不好,只略略用了一些汤,茯苓很不满意,坚持认为是那碗花生酪坏的事,而喝了那碗花生酪,她才觉得胃舒坦一些。
她有些心神不宁,睡得都不大踏实,江公子约她见面,到底有什么目的?
她一个嫁了人的女子,跟外男私自见面,会不会不太合适?但她又真的很想知道他到底是奉了谁的命,来救她的?
若不知道幕后之人,她实在心痒难耐,又觉得不放心。
一晚上都没睡好,第二日早起眼下两团青黑,用粉遮了遮,依然显得有些憔悴,理了家中的账,躺在塌上小睡片刻。
贵妃被斥责,对外倒是没什么消息传出来,看来老皇帝也不想贵妃给他戴绿帽的消息传出去,按照温婵的看法,老皇帝在外头的名声已经够糟糕了,这么压着又是何必呢,对贵妃连处置都没处置,依然宠信左相。
大概唯一的好消息,就是户部放了一批粮草出去,已经在路上了。
若是解决了姜氏叛军,便是解决了皇帝的心腹大患,她们温家,还有萧舜就建了不世之功。
温婵心中担忧,萧舜曾跟他说过,那位姜广王,是位不世出的军神,若能拉拢为大梁效力,可保大梁江山百年基业无忧,可惜却是站在对立面,为那些流民伸张正义之人,大梁节节败退,都是这位姜广王用兵如神。
萧舜送回来的信中,没几句关心温婵和旭儿,倒总是夸赞这个姜广王,惋惜他的才难,要不就在抱怨,仗不好打。
既然此人如此之神,萧舜和爹爹真的能在他手里讨到好吗?
年初的时候不是还说,大梁军之所以能跟叛军对峙,是因为叛军根本就没强攻,一直驻扎在疆城关外。
“娘娘,外面有位公子来寻,说要见您?”
公子?见她?难道是面具男人,江公子?
“他没有自报家门吗?”
管家摇摇头:“此人拉了好几大车的东西,说是受人之托,还有信件转交。”
温婵皱眉,转交信件,拉了好几大车东西,还不表露身份,怎么想都不会是萧舜的人,而江公子既然那日给了她令牌,让她有事可以去糕饼铺寻他,那为何还要躲躲藏藏,遮遮掩掩?
“请去正厅吧。”
她倒要看看,这个故弄玄虚之人到底是谁。
略微理了理头发,又披上一件厚实些的氅衣,就这么出去见了客。
温婵料想错了,面前这男子身形有些矮小,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嘴上还留着两撇小胡子,见了她,也不行礼,反而歪着头打量她。
“诶,你是何人,见到王妃娘娘,为何不拜?”
那男子嗤了一声,十分鄙夷茯苓的话,茯苓不忿,想要叫侍卫把他逮起来,温婵只是举起手,做了个姿势,就将她拦住了。
“茯苓,给贵客上茶,沏那壶上好的毛山银针。”
茯苓不明白,拧着脸捏着鼻子去泡茶,带着一点脾气,把茶水搁在他手边的案几旁,发出咯噔一声。
男子看着挺年轻的,挑挑眉,对茯苓的怠慢毫不在意,反而很有兴趣,一直盯着温婵。
登徒子,应该给他抓起来送官,茯苓觉得这人无礼极了。
“敢问公子,是从何而来,为谁送信?”
男子眉头皱的更加紧,一瞬不瞬的紧紧盯着温婵。
她穿了一件素净的藕荷色衣裙,看着款式虽是三年前时兴的样式,却依然很衬她,目光移到她那一双多情目和那白的像是牛乳般的肌肤。
男子的不爽表现得更加明显。
她的美,是一种幽静的,十分让人觉得舒适,没有攻击性的美。
这并不是说她的相貌不明艳,不出色,一看到她男人的脑子里眼睛里,大概就只记得她。
但是,这种出挑的将别的女子压到尘埃里的美貌,却并不会让人觉得有威胁,她似是清风,是疏星,是朗月,甚至可以是山峦和幽潭。
身上的那些首饰,并不会妆点她,让她变得更美,反而因为戴在她的头上身上,而与众不同,熠熠生辉了起来。
大抵是因为,这人眼神柔柔的,身上有种娇弱堪怜的气息,所以才这么美的没有攻击性。
他终于明白,什么叫我见犹怜何况老奴!
“你就是温婵,温国公家嫡出二小姐?”
“你若说是温国公家嫡出二小姐,那就应当是我。”温婵微笑点头。
男人有点恨恨,真是怪了,笑起来就更好看了,这种女人,真的有男人舍得叫她伤心?
“你生成这个样子,怪不得能当王妃,倒是有本事叫男人为你伤心呢。”
茯苓气的牙痒痒,恨不得撸起袖子亲自去打这无礼又冒犯的男人。
温婵轻轻一叹,简直如同一股细密的春雨,就这么静静地,悄悄的,到人心里去。
男子脸上的表情更加别扭,仿佛是强迫自己生气,又下意识生不了气,人都拧巴起来。
“你是长风哥哥的人,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