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别人说,她也知道自己身份敏感,不宜在人前出现。
然而还没等吩咐辛夷着人送去,姜行便自己出现在了春和宫中。
“什么味道这么香?做了芋头蒸饼?”
辛夷笑道:“是呢,是娘娘亲手做的,陛下快尝尝。”
姜行的眉眼肉眼可见的柔和下来,他似是心情不错,端了一碗,尝了一口,目露怀念模样:“没想到你竟还记得……”
他的话声音太小,温婵没听得清楚,只是手脚无措,小心翼翼看他,见他好似爱吃,才松了一口气:“没想到陛下竟爱吃这道芋头蒸饼,好在妾是会做的,若是别的菜,妾的手艺,就不太行了。”
姜行微微一顿:“哦,是辛夷跟你说的?”
温婵点头。
姜行扯扯嘴角,似是在笑,然而并不轻松,更像是自嘲。
他似乎很珍惜那道芋头蒸饼,一口一口吃的极为细致,然而温婵观察着,却只是好似很久没吃到而太过怀念,从而细细品尝的样子。
不过是一道芋头蒸饼罢了,姜行已经是皇帝,富有四海,想吃什么山珍海味吃不到呢,这道菜大街上寻常一个小摊子食肆都会做,更不用说御膳房改良后,在肉馅里做文章,摒弃传统的猪肉,又发明了海八珍、山八珍的馅料。
辛夷说,姜行就爱吃寻常的做法,连富裕些的家庭多放点馅都是不要的。
就算他爱吃,也没必要,这么一口一口的细细品尝吧,温婵实在不解。
“今日见到你娘了?”
姜行面前,倒是没所谓的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这么一边吃着一边聊天,并不少见。
温婵难免有些局促,低头轻轻嗯了一声。
“怎么,她可劝了你没?还是执意要追随老国公而去?”
一碗芋头蒸饼吃完,他居然吃了个干干净净,一点底都不剩,对此温婵已经习以为常,平日便是如此,春和宫给她供给的膳食花样虽多,分量却不多,她胃口小吃的少,有时姜行与她同桌吃饭,都是吃的干净绝不剩饭。
可这芋头蒸饼到底是粗制的吃食。
“老国公现在虽下落不明,可也并不是就死了,我的人已经在漯河发现了温家兵将的踪迹……”
温婵眼睛一亮,抬起头:“当真?”
姜行也没瞒她,点点头:“不过看他们锅灶里的吃食,都是树皮草叶,已经是强弩之末,没有粮草伤药,你爹再这么执拗下去,也是个死,你早做心理准备。”
温婵抿唇,他说生死,说的这样淡,上惯了战场的人才会如此,可温婵怎能接受。
“陛下让妾做心理准备,是不准备给我爹爹哥哥们一条活路吗?”
姜行蹙眉:“一直都是温如兴在逼迫我,与梁军对峙到现在,我都是想招安,只要温如兴归顺,条件随意他提,梁国给他封的不过是个国公,我却能给他一个异姓王的封号,甚至……”
甚至他还承诺,可允他温家女儿为后。
“可你爹屡次三番将我的使者赶出兖城,最后一次,还杀了游说的使者。”
姜行目光平静:“忠心之人,无论是何种立场,哪怕是敌人,也会有三分敬意,我敬重老国公的品行,更不愿你两个哥哥就此人才埋没,跟着梁哀帝明珠暗投,可你爹爹并不接受我的好意。我已礼遇至此,却也不能每每交战便让我朝兵将不战而败吧,老国公这种人,不能为我所用只能斩杀之,留在敌人手里,终究是心腹大患。”
温婵的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了出来:“你……你不能给他一条生路?”
姜行看着她:“你对我提这种要求,是以什么身份提的呢?”
温婵脸一白,垂下头去,搅着手里的帕子,不敢吱声。
姜行心头一软:“我的确吩咐了,尽可能活捉,若老国公带兵来投,也会礼遇。”
他刚刚还说,像她爹爹那样的人,若不能为他所用,会后患无穷不如斩杀呢,现在又说,会尽量活捉。
“是因为我吗?”
姜行不由得嗤笑一声:“你觉得你有这么重要?”
温婵面色一变,姜行顿时心中便有些懊悔,不该拿话塞她:“你觉得不是为了你,是为了谁?温如兴像是茅坑里的石头一样,他虽有才,不仅不能为大宣效力,反而处处作对,他的兵将早就是强弩之末,我叫人尽量活捉,也是为了他好,是要保他一命。”
温婵抬头,不解的望着他。
她这么专注的看着谁的时候,是很能吸引别人的目光的,更何况是姜行。
“我说过,他没粮草没伤药,如今云州渤海凉州燕云,北到白哈儿湖,西到天山喀尔喀,江南除了岭南和越州,如今已尽数归入大宣囊中,到处都是大宣士兵,你爹便是进入布袋的老鼠,是逃不掉的,他再拖下去,不必我出手,自己便会自取灭亡。”
温婵心中咯噔一声,垂下眼睫:“可他的性子,绝不会投诚……”
姜行低声一叹:“所以才叫你有个心理准备,左右现在你娘她们不是还活着。”
“是你叫人把她们捉住的。”
姜行没否认:“不被我捉住,被别人捉住,少不得受一番苦楚。”
温婵越发难过:“你今日让我们亲人相见,是什么意思。”
姜行盯着她,语气淡淡:“你说是什么意思?你这样聪慧,会不懂?”
温婵默然片刻,却躲不过他灼热的视线:“你手里有人质,我便是不愿也得从……”
姜行并没说别的,只是握住她的手:“我待你不好吗?”
温婵咬住下唇:“我是嫁过人的。”
“那又如何。”姜行的神色淡漠的像是带着一副假面具:“萧舜早晚都会死,死在我手上。”
跟他相处以后,温婵并不觉得姜行是西京那些人谣传的,弑杀好杀之人,但他平日里所表现出来的样子,纵然没见过他如何对待他的敌人,可只是对下人,他也有种淡漠感,就是不把人命当命。
他是说到做到的,温婵并不怀疑。
“我……我若是愿意,你是不是就会放了我的家人,还有……还有旭儿。”
此时温婵状似战战兢兢,然而说话间早就从陛下妾身,变成了你我,姜行却也并不觉得不妥,看似面无表情,实则很认真的听着她说。
“你会怎么对待,我的旭儿?”
“那要看你是怎么待我的。”
他总是这样,说话含含糊糊叫人不清楚。
“我
第48章
姜行拉着她的手,凝视着她,目光灼灼。
温婵慌了神:“你就一定要我?我是嫁过人的……你是天子,要什么女人,是得不到的呢?何必非要强求一个已婚妇人。”
姜行嗤笑:“既我是天子,想要什么女人得不到,可你为什么一定要拒绝我?”
见她垂头不语,姜行拇指摩挲着她的手指,从手指一直到手腕,暗示的意味不言而喻。
“既然你不愿,那我纳了你妹妹可好?给她封个什么呢?才人?位子有点过高了,我又不喜欢她,便封个最低品的宝林如何?让她入宫,日日服侍皇贵妃等女人。”
温婵面色一变,忽然抬头:“我小妹,已经与孔家三郎定亲了,总不能,不能因为改朝换代,他们的婚事就不作数了吧,孔家大夫人已经允了我。”
姜行笑的漫不经心:“是啊,孔家的确想救他出来成婚,杨家也想让她做妾。”
他笑的很是讽刺:“温家一朝失势,连她从前的未婚夫家,都敢让你妹妹做个没名分的妾了,你不愿进宫,叫我心中不舒坦,我好歹还给你妹妹一个宝林的位子呢。”
温婵摇摇头:“姜……陛下,你压着不让小妹跟孔家成婚,也没允了杨家所请,陛下并不是看上了小妹。”
“我看上的是你,可你又不愿意留在这。”
他说话实在不避讳。
温婵叹了一口气:“我不相信,外面没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陛下执意娶前朝皇族妻,您那些朝臣,便能允您这般做?”
姜行挑眉:“我这个皇帝,若是娶什么女子都要受朝臣钳制,这皇帝做的可就没意思透了。”
温婵默然,他说的云淡风轻,她却不信没有御史参他。
惨然一笑,若是他这个皇帝做到可以随心所欲,为何还要后宫制衡呢,还是说那些女子,他都是有感情的。
温婵不能深想,想了便会更加难受。
“娘娘,您请更衣吧,别误了吉时。”
尚宫局的几个宫女,将那件册封用的吉服装拉开,用衣架撑起,红玄相间的礼服衣领处,还有很是正式的霞帔,边缘均用小指大的珍珠点缀,上用着金线盘成的九只凤凰,凤凰的眼睛都是用的宝石,极是富丽奢华。
与梁朝尚明黄不同,宣朝尚玄,姜行身为皇帝,哪怕有时休息着的寝衣,都是玄色。
眼前这件大拖尾的袍子,基本七成乃是玄色,三成红色,衣服上的盘凤花纹金灿灿的。
温婵神色晦暗不明,她并不太明白宣朝后妃礼服是怎样的规制,但玄色这么多的礼服倒也罢了,可盘九条凤凰,在大梁乃是皇后才能有,便是贾贵妃那般宠冠后宫,几乎是独宠,也是穿不了九凤的礼服,所谓九五之尊便是这个意思,九乃数中最大,普天之下也唯有皇帝皇后能用这个数字。
她顺水推舟的答应,姜行当时显得很高兴,但她并没问他要封她个什么。
反正,不论封什么,就算只是个美人才人,她也觉得无所谓,反正她现在已心如止水,不论是什么结果,她都受着便是。
她没问,姜行也就没说。
然而看这件礼服,她却隐隐约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姜行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封她为后的。
“陛下他,他要封我做什么,这件衣裳……”
辛夷笑道:“陛下的心思,奴婢怎会知晓呢,娘娘快更衣梳妆吧,别误了吉时。”
见她犹豫,辛夷又劝道:“都到了这个地步,您还在犹豫什么呢,左右陛下不会害您的。”
是啊,都到了这地步,她还想什么有的没的,此时再拒绝,便是公然打姜行的脸了,虽然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拒绝的机会。
木然的穿上那件礼服,被辛夷按在梳妆镜前盘发,戴上了一顶繁复又沉重的凤冠。
“娘娘请起身吧,礼部的官员们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这凤冠前,居然还有重重珠帘,她看不太清外头的样子,外面的人也看不太清她的脸。
辛夷扶着她出去,另一个宫女在她右边,并非她要摆什么娘娘的谱,这凤冠的珠帘,实在叫她看不清路。
春和宫的院子里头,已经摆上了香案,辛夷扶着她跪到软垫上,然后春和宫的这些宫女太监们,便也都跪下了。
她看到一双灰色袍子,好几双皂靴,应该,是礼部的人?
姜行的臣子,到底知不知道她的身份?
她心里乱糟糟的,连宣旨的人读了什么,念了什么,都根本没听清,她好似在做梦一般,迷迷糊糊的,木然听着这好长一串的旨意。
“娘娘。”
辛夷拉了拉她的衣角:“您快接旨吧。”
她微微仰头,隔着珠帘,看不清那宣旨大人的脸,却也能知道他满脸堆笑的样子:“恭喜贵妃娘娘,请您接旨吧。”
茫然的接过那一卷明黄诏书,身后的宫女则恭敬接过你的册书和贵妃宝印。
贵妃?这就成了贵妃?
礼部的官员引领你在小院里进行祭拜,乃礼成,温婵在这过程中,一直都很茫然,云里雾里,稀里糊涂就成了贵妃?
一只大手伸到她的面前,这只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手心布满厚茧,宽大而厚实。
她很熟悉这只手,这是姜行的手。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刚才根本就没看见他。
一个小小贵妃的册封礼,也值得陛下亲临?
在大梁,贵妃虽然是第二等嫔妃位次,仅次于皇后,却也只是四夫人之首,而大宣更是将后妃等级大概,搞了个位同副后的皇贵妃,贵妃成了第三等嫔妃,册封都不必祭告天地和姜氏祖先。
姜行来,是为了什么?
她伸手放了上去,被姜行亲自拉起,然后被他牵着,走出春和宫,这一路上他一言不发,温婵也不爱说话,其余服侍的宫人更是不敢出声。
他带着她上了撵,一路行到一处陌生的宫殿,这一路上,温婵乖觉得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