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宫女对她忠心耿耿,自然对孙蓉是百般笑话,本是有实力跟她角逐皇后之位的,现在却只是封了一个小小昭仪,这还是看在过去的情分上。
姜行虽然不苟言笑,在金南烛看来,与其说陛下是不善言辞,不如说是对她们这些女人都没什么兴趣,不爱搭理她们,哪怕不得已在一处,陛下从来都是闭口不言,一个眼神都吝啬给。
但不论外界怎么说陛下残忍,尤其是西京这些权贵,把陛下都描述成能止小儿夜啼的夜叉。
可陛下对追随他的这些有功之臣,只要不是触碰底线,都很是大方,愿意拿财富土地与功臣共享,以孙氏的功劳,孙蓉其实不该只是被封一个昭仪,按照她原本的预测,就算她再与自己争夺皇后中落败,也该是个贵妃之位或是四妃之首。
“你道为什么孙蓉什么都没捞到,还失了圣心,只被封了小小昭仪?”
昭仪乃是九嫔之首,位份不低了,可对于孙蓉,就算是降级,毕竟她是潜邸老人,家中父亲是有从龙之功的功臣。
宫女不解。
“这谣言,就是从孙氏宫里传出去的!而且她家还涉及贪腐,陛下能容忍的事是我们可以互相倾轧、争宠,却不能容忍后妃把手伸长到陛下身边去,而这位贵妃……”
金氏面露难色:“这件事,自然涉及贵妃,也涉及陛下,陛下动了真怒,看在孙家往日的功劳,没有立时处置她,然而册封位份,一个昭仪,足以让孙蓉丢脸,在前朝后宫都抬不起头来了。”
她叹气:“所以你现在可知道,本宫不让你随意说闲话的意思了?”
宫女吓的够呛,自然不迭的点头。
金南烛眸中目光明明灭灭:“至于那个贵妃的事,陛下现在看着虽然喜欢她,可到底也没被美色迷昏了头,还知道金家的重要性,所以本宫虽然因为父亲犯错被牵连,没了皇后的位子,可到底是皇贵妃,这明面上六宫大权还在本宫手中。陛下的宠爱,就如同镜花水月,云雾中的亭台楼阁,且让她们争去吧,本宫只要一直是六宫之主,才不在乎到底是谁做那个所谓的宠妃。”
温婵有点焦虑,刚入宫便得罪了皇贵妃,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啊。
辛夷却笑嘻嘻,觉得她实在多虑。
“娘娘无需为此事担忧,奴婢一定会禀告陛下,给娘娘讨回公道。”
她怕的就是这个!
无奈抚额,想要跟辛夷说一说不要惹事,辛夷却拉着她:“娘娘不必担心这些,一切有奴婢呢,您瞧瞧这些旧物,可有缺少的,若是有缺的,奴婢在跟陛下禀告,叫人去查去。”
一气搬上来好几个楠木箱子,辛夷叫人一一打开,请温婵清点。
别的倒是好说,里面有个漆制的螺钿箱,不仅是温婵的嫁妆,里头有好些都是她平时的爱物。
见辛夷兴致勃勃,温婵也不忍拂了她的好意,而且她也的确好奇,王府不是都被劫掠一空了,姜行是怎么叫人将她的旧物都收集起来的。
她的嫁妆,不乏值钱的东西,一些金银就不用说,从螺钿箱中拿出一根通体发黑的木簪,木簪平平无奇,只是寻常木头所制,并不是什么金贵的沉香木楠木之类,只有顶上嵌的不规则珍珠,倒很显别致。
温婵将那根簪紧紧握在手中,心中倒是安定不少。
“娘娘别的不看,为何看这根平平无奇的木簪?”
温婵勉强一笑,将那簪又放到盒子中:“昔日爱物罢了,不值一提。”
嘴上说着不值一提,却分明用绸缎包了起来,如此珍而重之,显然是特别喜爱,辛夷又不是没见过好东西,一眼就看出,这簪子,不值钱的。
一定是有特别的意义,才让娘娘如此珍爱,难不成是萧舜送给她的?
辛夷在心中揣测,若是那个亲王前夫的东西,还是早早劝她丢掉的好,免得陛下看了,又要生气。
“陛下万福?”
门口传来宫女们请安的声音,是姜行,他又来了。
温婵觉得十分无力。
第52章
他为什么又来这里?他就没有别的事做吗?
他后宫的妃子也不少,为什么不去别人那里?温婵只觉得浑身都不舒坦,他在她面前,她总得紧绷着。
那些皇贵妃送来的东西,小宫女们还在忙着收拾入库。
姜行面色微微有些疲倦,可能旁人是看不出什么,但温婵总觉得他比起高兴的时候,双目有些无神,唇角也微微下弯。
“这些是什么?”
温婵心一沉,将手中那只放着木簪的盒子盖了起来,不着痕迹的藏到漆箱的最里头去。
“是皇贵妃叫人赏的。”
辛夷是故意说了赏这个字,果然,姜行蹙眉:“赏?”
“是啊,陛下的好皇贵妃娘娘,得知我们娘娘入宫来,特意来赏东西,还让我们娘娘跪下接赏呢。”
温婵实在怕惹事,拽了拽辛夷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说了,然而辛夷好似完全不怕,气鼓鼓的,还在这里告状。
姜行瞥了一眼她的小动作,心中也知晓辛夷的话里有话,他这样聪明的人,怎么可能看不懂暗地里的这种小心思,哪怕只是女人之间的弯弯绕绕,平日他不管,只是装傻不想管罢了。
“跪谢?接赏?”
姜行不悦。
辛夷双臂抱胸:“是啊,那位皇贵妃娘娘派来的嬷嬷,好大的派头,说些难听的话也就罢了,还执意要我们娘娘跪她,她算个什么东西?”
“那你跪了吗?”姜行看向温婵。
温婵苦笑:“哪里还跪谢呢,那个嬷嬷差点被辛夷打出去。”
姜行点点头:“那就行了。”
见温婵似乎有话要说,姜行奇怪:“怎么了?难道要我当面给你承诺,一定会给你出气?”
虽然他的确会这么做就是了,但在她面前承诺这种事,总感觉像昏君和妖妃一样,让人觉得挺奇怪的。
温婵急忙摇头,叹气:“妾总觉得这样不大好,一进宫便得罪皇贵妃娘娘……这不是……”
她面有难色,姜行却觉新奇,自然而然拉过她的手,携手坐下:“你不怕我不高兴,素日气急了跟我顶着干,不怕得罪我,却怕得罪金氏?”
“那……不一样……”
温婵吞吞吐吐,脸都有点红了。
她这幅样子,脸上红霞飞上,煞是好看,纵然知道她并非出自羞涩,只是不知怎么回答下意识的反应,姜行也起了一点逗弄的心思。
“有什么不一样?”
温婵无奈,却也只能垂头解释:“她是皇贵妃,掌管后宫的后宫之主,妾以后还要在她手下讨生活,陛下日理万机,难不成每日处理后宫女眷纷争事?头一次便给了皇贵妃身边的嬷嬷好大的没脸,得罪了皇贵妃,怎能不怕报复呢。”
她忧愁多思,敏感至极,姜行此时听她解释,却完全没了逗弄的心思,怎么听,怎么觉得心里别扭。
“她算什么后宫之主?”
温婵抬头,神色惊讶。
姜行自觉失言,胸中有很多话想要说,然而望见面前女人,那双只有担忧和害怕的双眼,却无一丝对他的爱意,便什么话都吐不出来。
“算了,你别招惹她,她也不会来欺负你,她心里有数。”
“是。”
温婵垂眸颔首,面色乖顺。
姜行有点不是滋味,却只是拉着她的手,语气淡淡:“你不要招惹她,但也不必怕,在这后宫,你只要服侍好我一人便可,其余人都不是你能在乎的,懂吗?”
温婵眼睛黯然,却仍是乖顺点头。
“给我更衣。”
他拉着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衣领处。
温婵低垂着头,没作声,给他解开暗扣,抽开他的腰带结,褪下他小朝会的外裳,换上在内室穿的寝衣。
辛夷看着这两人,眉头蹙的能夹死苍蝇,撅着嘴,满心的不满。
“今晚,朕留下来。”
此时外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宫婢们已经掌了灯,昭阳殿内灯火通明,用的灯都是最好的鱼脂长明灯,外头则用绘着彩绘的透明琉璃罩子罩起来。
然就算如此,烛火的光也是偏黄的,哪能真如白天一般亮堂。
听到他这话,温婵眼睫微微抖动,在姜行看来,就像是两片蝴蝶的轻翅,投在脸上有一片小小的阴影。
“妾,知道了。”
温婵不敢让姜行看出她的悲愤和不愿,这本就是个交易,虽然姜行脾气阴晴不定,但说话,是算话的,她答应进他的后宫,答应接受这个名分,她娘亲姐妹们就被放了出来,至少现在,已经不是戴罪之身。
但姜行还不让她与旭儿见面,想来是也要看看她如何表现,是否让他满意。
都答应做这个贵妃,难不成要要守着身体上的贞洁?这不是在开玩笑?
她还有什么好装的,早就有这一天,她一再拒绝,只会惹恼姜行。
姜行垂眸看着她,半晌没有出声,只是沉默。
无妨,慢慢来,总有一天,她会心甘情愿的。
陛下驾临,同桌用膳,按照宫规,温婵是要先服侍姜行,意思一下,得了恩准,才能入座一起吃的。
但姜行一向没什么规矩,也不在意这个,或许到别的嫔妃面前还要装一装,可对着温婵,便更不耐烦那些繁文缛节,直接拉着她坐下一起吃。
晚膳是辛夷安排的,温婵晚上是只吃五分饱,讲究清淡,自然没有那么多大鱼大肉,用的胭脂米熬煮的香香的粥,一些佐餐的小菜,但怕姜行吃不饱,特意让御膳房做了蒸卷香菇酱包,还有一晚鸡汤龙须面,蒜香云湖虾。
这种冬季时节,这些虾都是从琼州海边运过来的,因为这个季节,云州到了歇渔期,走海路再转水路,能如此新鲜着实不容易,也只有皇家能这般奢侈。
金氏掌管后宫,为求面面俱到,自然不肯叫尚宫局踩低捧高太过,给自己留下话柄,什么位份便得什么东西都有定数,但尚宫局不会给受冷落位份低的嫔妃馊饭馊菜,可细微之处的苛刻,也不是没有。
皇帝在哪,宫里的风向就在哪,如今温婵这位新晋的贵妃正得宠,自然贡上来的吃穿都是最好的,绝不敢怠慢。
哪怕只是一顿晚上的清粥小菜,也是用的最好的胭脂米,最新鲜的云湖虾。
“陛下喜欢吃些什么菜,下回妾,好让辛夷提前准备着。”
她给他夹了菜到碗中,姜行神色温和:“我不挑食,基本什么都吃,你让膳房做你爱吃的就行。”
“都是妾身爱吃的,这合适吗?”
姜行是实话实说,他的确对吃食没什么特别的喜好,但是既然她都问了。
“上回你做的芋头蒸饼,很好吃,可以再做。”
“没想到陛下竟爱吃这道江南小食,西京世家子何但凡有钱人家的公子哥,都嫌这是做苦工的脚力爱吃的,很是嫌弃,妾身却觉得这道菜,味道很好。”
而且,长风哥哥,也爱吃这道菜。
姜行嗤笑:“都是入口的东西,平民百姓吃得,他们便吃不得了?世家权贵是什么东西,不过趴在百姓身上吸血的蛀虫罢了,早晚有一天,我要把他们……”
他有点发狠,见温婵怔住,似是有些被吓到,忙缓和语气:“你做的芋头蒸饼跟外面卖的不一样,很好吃,是怎么做的?”
他让然知道她怎么做这道菜,毕竟很早之前就吃过了,不过是故意找话题。
温婵喝了一口龙须面里的鸡汤,是现熬的,汤水浓郁,里面还添了黄芪白芷人参等一些珍贵药材,虽然在王府因为筹集军粮过了两年困窘些的日子,可不代表温婵吃不出好东西。
“自然跟外面卖的不同,既为贩夫走卒的吃食,哪里用得起好芋头,妾身做这道菜,却是用的荔浦芋头,更加香甜软糯,要蒸熟了碾碎,用篦子细细过滤团起来的芋头饼才更细腻呢,里面调制的馅料,手头有什么就能用什么,想简薄一些就用点猪肉香菇,奢华一些可以放海参松茸,要想芋饼团的紧实,变得放红薯粉,跟揉面团一样揉至光滑。”
她眉眼含笑,娓娓道来,姜行此刻眸光柔和的,宛如一片春水。
她是喜欢亲自下厨的,但如温家这种世家淑女,却不能只让严格培养的贵女围着锅台转,只是会做些糕点,煲些汤水,能给夫君小小露一手表示心意也就罢了。
自家精心养育用来联姻的娇贵女孩,下厨做芋头蒸饼这种粗食,着实有点不像话。
贵族觉得芋头蒸饼不入流,粗鄙割嗓,然而却是穷人的珍馐,哪怕是一个月能赚一两银子的强壮劳力脚夫,也不过几个月才肯花些银钱买上几个,带回家给一家子吃。
温婵是施粥,也亲自去过慈善堂,灾荒年间,便是麸皮饼子,流民们都吃不上,何况是芋头蒸饼。
“怎么了?”
不是说的好好地,怎么忽然就没了兴致,难过起来?
温婵淡笑摇摇头:“妾身没事,只是许久没说小时候的事,有点……罢了,说这些做什么呢,陛下若喜欢,妾身改日再做。”
萧舜虽表现得与将士同吃同住,可骨子里却是皇家权贵做派,自然不喜欢吃这道粗鄙之食,她也没机会施展自己的厨意。
“小时候的事?让你,这么怀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