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婵并未在意,只是说了句实在很巧。
而童氏乍一眼像是看到了故人,心中忐忑七上八下,这一顿饭怎么可能吃好,恨不得快快出宫回家。
辛夷似笑非笑,然服侍的颇为周到,叫人挑不出错处来。
这一顿饭吃的各有心思。
“陛下万安。”
门口传来宫女太监们的行礼声,姜行从门口出现,身上还带着外头寒冷的风霜,今日下雪了,他肩头居然有一层细雪。
宫里没有宫女敢上前伺候,说是不敢其实是遵着辛夷的吩咐,故意不去,好让两位主子温存一番。
温婵见无人上前主动服侍,轻叹一声,去给姜行解大氅。
掸去他肩的细雪,交给身边的宫女挂起来:“外头下雪了,陛下怎的不打伞,雪落在身上化掉后衣服可就湿了,容易感染风寒。”
“我的身子没那么弱的。”
昭阳宫中地龙很暖和,姜行满意,看来昭阳宫的奴才们并没有怠慢温婵。
童氏和温姝跪下行礼问安,姜行瞧见童氏恭敬的样子,心中说不出的痛快,最终他也不过是个平凡人,会有一瞬间沉溺于这种地位的变化,瞧见昔日高高在上的公府夫人对自己下跪,居然也能窃喜。
姜行心里对自己倒是讽刺了几句,脸上却仍旧平静。
“夫人请起吧。”
童氏起身,便瞥到姜行的脸,这是她们第一次见到这位新朝的皇帝。
她忽然呆住,浑身都开始哆嗦起来。
温婵不解:“娘,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姜行露出一个奇异笑容:“快去叫太医来,给童夫人瞧一瞧。”
他拉住了温婵的手,为她擦拭脸上的泪痕:“别担心,李太医医术高超,叫他给岳母看一看,会没事的。”
温婵心如刀绞:“这刚才还好好的,这些日子家里也没消息传过来,说娘身子不舒服的事。”
她这个做女儿的,居然也不多问一问,明明爹失踪的事,二哥病了的事,娘为爹难过,又要照顾二哥,一定耗了许多心血,娘的年纪大了,怎么经得住这样的折腾。
太医很快就到了昭阳殿,给童氏把脉,只说是殚精竭虑过于劳累所致,没什么病,平日好生养着便是,开了一些安神养身的方子,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童氏一直闭着眼睛,被挪到了榻上,也不敢看姜行。
温婵心系母亲,不明所以,温姝发觉出了不对,却明智的没有开口说话。
姜行倒是表现得像个寻常人家的好女婿,亲民的很,还亲自叫小林子备了辇,送她们出宫,还嘱咐李太医定期去温府给童氏请平安脉。
童氏坐着辇与温姝一同出宫,温姝实在不解。
“娘,您素日身子好好地,怎么忽然陛下来了,就难受起来,陛下瞧着也没传闻的那么可怕,我看他待二妹还是不错的,借着这个机会,咱们不跟陛下亲近亲近,您病的哪家子呢。”
童氏脸色煞白,仍旧惊疑未定:“姜……不,陛下不是北地姜氏之子吗?”
“是啊,大家不是都知道,说起这位陛下,传言甚多,他年少时在姜氏名声不显,反而是他那个嫡出的哥哥当家,旁的世家都不知这位陛下姓名,可不到二十岁时,便是合阳之战,姜家举兵,他带兵突袭打下了合阳,也就是历城军反叛那一场仗。”
温姝叹了一口气:“此子宛如神人降世,以三千轻骑兵打下合阳,不费一兵一卒挫败历城军,还让金氏死心塌地为他效命。”
童氏压低声音:“他当真是姜氏之子吗?”
“娘,您说什么呢,背地里编排陛下的身世?这可不兴说啊。”
童氏喃喃自语:“他二十岁之前的经历没人知道,根本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娘,你怎么了?”
童氏忽然流下泪来:“我的音音,今后可怎生是好,爹娘害了你一辈子了。”
温姝不解:“娘,你在说什么呢?”
童氏只是流泪,什么都不说,回了温府,便称病闭门不出,整日诵经念佛,任由温姝怎么盘问就是一言不发。
“阿娘的身子一直都好好地,怎么今天入宫就忽然病了?”温婵百思不得其解。
童氏哪里是病,分明是吓得。
姜行想冷笑,童氏见了他不吓得够呛才怪,虽然多年不见,他容貌有所改变,当年也是做了乔装打扮,可也是有五分像的,童氏做了亏心事,害怕呗。
心里这么想,姜行面上却仍温和安慰她:“入了冬,天气寒冷,许多上了年纪的人总不耐寒,叫太医多去看看便是了。”
温婵仍旧神思不属,极是担心。
“你别担心了,叫太医每日诊了脉便来回禀你,你的心思全用在你家里人身上,什么时候能想想我?”
温婵吓了一跳,姜行这是在跟她撒娇吗?
一想到他这么个大男人跟她撒娇,温婵就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一抬头,果然这往日沉肃寡言,杀伐果决的男人,果然皱着鼻子很是委屈的模样。
温婵一时有点想逃,可手是被他握住的,这些日子,她早就习惯,这人的气息在身边,早就没有了从前的警惕。
她想到了温姝今日说的话。
是啊,温家的生死存亡只在他一念之间,便是他饶过了温家,慢慢时间长了,过去的旧账无人提起,温家总能在新朝立足。
可她的旭儿呢。
她早已不是那个豫王妃,姜行可能对她有一些喜欢,但这点喜欢未必会福泽她的儿子。
在他还没厌弃她之前,给旭儿争一条活路才是正经,她又有什么觉得委屈的。
想明白好像也没那么难,温婵心中一叹,伸出手放在他的脸上,轻轻抚摸了一下,便极是乖顺的依偎到了他的怀里。
“陛下是贤明大度的君主,哪有跟妾身家人吃醋的?”
姜行一愣,搂住她:“我今日没陪你用午膳,可生气了?”
“陛下事务繁忙,不能配妾也是常事,妾身若因此而生气,岂不是不懂事。”
姜行眸中并无喜色,他想要的不是这样。
可她投怀送抱,很是难得,这样主动依偎在他怀中,就好像她真的心甘情愿,与他两情相悦一般。
姜行无法拒绝。
“今日去了袁妃宫中,她病了,我就是去看一看,说了一会儿话就离开了。”
“嗯,袁妹妹病了,陛下去瞧瞧,本就是应该。”
姜行因为她主动投怀送抱产生的好心情瞬间消失,捏着她的下巴抬起,眸光幽深:“你都不吃醋吗?”
她可以吃醋吗?温婵茫然。
到现在,她也摸不清,姜行是因为什么生气,又因为什么高兴,有时候他很维护她,例如对待容真,他把容真赐婚给了承恩公做夫人,虽说是皇帝钦赐,可他也明确对礼部和承恩公说了,容真婚礼品级要低承恩公那位定京夫人一等,过门后也得谨遵礼法,称呼人家为姐姐。
这不就是妾吗?有聘礼嫁妆,甚至有皇帝赐婚,可说的再好听,也是侧室。
姜行就是故意的,容父停职在家思过,这就是变相的撸了官,温婵达到了目的,却并不觉得高兴。
只要姜行愿意,如法炮制温家,是抬抬手的事。
可看上去那样宠爱她的他,却阴晴不定,因为哪句话就又生气了,根本就是个捉摸不透的人。
“妾……身为后宫内命妇,不妒乃是德行。”
在他吃人的目光中,温婵改了口:“妾当然吃醋难过,只是怕陛下不喜。”
第67章
“陛下的意思是,要妾身吃醋吗?”
姜行颔首,拂了拂她的鬓发:“别人自然都不可以,但是你是例外,你吃醋,才是在乎我,不是吗?”
温婵垂眸:“陛下如今允了,可若有朝一日,厌倦了妾身,妾身再这么不知所谓的随便吃醋,岂不是就成了罪?”
她担心的是这个吗?她分明没有把他放在心上,才会不在意,不吃醋,若是换了萧舜,纳了旁的女子,与旁的女子恩爱非常,她还能保持现在的沉静和淡定吗?
这种事就不能想,越是想,心中就有种暴虐,吞噬着他的心,要将他弄坏,让他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杀了萧舜,也想要惩罚她,折磨自己。
可现在她乖顺的靠在他怀里,温存着他,抚慰着他的内心,纵然知道这些都是她装出来的,只是因为他的强取豪夺而不得不从的假象,他也觉得有几分安慰。
“妾身哪里敢醋,敢对陛下发脾气。”
她对他发脾气的次数还少吗?嘴上说着顺从,脾气上来的时候还不是不管不顾,他也没把她怎么样的。
“妾自小读书,男女之间年少青梅竹马,长大兰因絮果的故事,听得也不少,如今陛下喜爱妾身,自然有所忍让,将来有一天陛下不喜爱妾身,妾身一个前朝遗族,可不像皇贵妃她们一般,有所倚仗。”
抚着她的秀发,姜行心底一叹,她在欲擒故纵,还在故意卖惨。
“你担心这些做什么,温家又不是后继无人,等你小侄儿有了出息入了朝不就成了温家的倚仗?或者……你给我生个孩儿,我封他为太子,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温婵吃了一惊,乖顺的模样都忘了装了,抬头看他。
她这副样子,叫姜行看着开心。
“怎么,不愿给我生孩子?”
大手从她的脖颈处往下,从她细弱的腰间划过,放在了她的小腹上,轻轻摩挲,目光幽深。
温婵身子轻颤,却在电光石火见,想了分明。
有了孩子,不论是男是女,旭儿都有了同母的手足,而这个孩子因为新朝皇子皇女身份的问题,也一定会护着哥哥周全,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可就在那一刻,她想到的,是两个男人,那个清风明月般俊秀的豫王,蹙眉不赞同的模样,那个冷漠寡言却只对她温柔的长风哥哥,因为她与萧舜婚事不得不远走岭南,直到现在都不曾成婚的长风哥哥。
“妾身,当然愿意。”
温婵垂头,脸上浮现一丝薄红。
从姜行的角度,恰到好处的看到,她垂首露出光洁的后颈和一点肩颈交叉的背部,低垂的睫毛微动,宛如蝴蝶的羽翼,这是一个极顺从的姿势。
她真的是真心地吗,还是在伪装?
从前她就很会装乖,跟她的爹娘都是这样,明明有一颗最不驯服的心。
“你不必担心自己会没有倚仗,前几日,袁不惑上表,奏请朕成全他与你姐姐的婚事,袁妃三番几次寻来便是想反对这门亲事。”
他闭了嘴,温婵却被勾起了好奇:“那陛下,可允了?”
“你希望我允,还是不允呢?”
他在看她呢,温婵心里闪过很多想法,想着如何能不让姜行猜忌,小心翼翼的措着辞:“陛下有陛下的考量,妾身哪里能有置喙的余地。”
她一直叫他陛下,姜行总归听着不舒服,只有在病的脑子糊涂,恨不得吃了他与他摊牌时,她才会不用敬称。
哪怕他已经说了,她可以吃醋,可以,再进一步试探他,与他亲昵,她却仍旧守着雷池,不愿踏过。
明明,他都已经顺了她的心愿,处置了容真给她出气。
她还看不出他的意思?
她与他之间,有一条泾渭分明的线,她守着这条线,绝不做任何出格的事,不会超过妾妃这个界限,这让姜行,说不出的烦躁。
跟她绕着弯说话,她就好像听不懂似的,也不知是装听不懂还是真的不懂。
“我已经允了,从此温家便与肱股之臣袁氏成了姻亲,温家人你便不必再担心,你觉得好吗?”
“袁妃……”
“我说过,你不用在意别人,婚事也是她大哥亲求的,她管不着,现在就只剩下你那孩儿了。”
那个跟萧舜生的野种,宛如一根刺扎在他心头。
本想脱口而出野种两个字,却想到那孩子稚嫩的小脸,圆头圆脑的模样,还有她泪津津的样子,到底还是将这两个字吞了下去。
“陛下这样说,是想如何?”
“我能如何,不过给你分析形势。”
姜行好整以暇,只是在观察她,看她有什么反应。
温婵抿唇,轻叹一声,此时她被抱在姜行的腿上,跨坐着面对他,离得很近,可以闻到他鼻尖轻轻的呼吸声。
姜行生的猿臂蜂腰,身材高大,又是武人,身体却并非那种纯然的壮汉,肌肉薄薄一层,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那种类型,尤其穿玄色时,竖着宽大腰带,将腰间束的紧紧,很是俊秀,自有一派风流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