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掌之中的娇弱蝴蝶,还在沉沉的睡着,丝毫不知危险已经降临。
掌中的肌肤,温暖柔润,连接着心口微微跳动的脉搏,让男人只是这样握着,半晌,他收回手,看着自己的掌心,一股淡淡的幽香就此传来,从鼻间袭向心口。
似麝非麝,似兰非兰。
他起身从柜子中拿出一穿被,盖到她身上,伸出手点了她的睡穴,温婵蜷缩的姿势渐渐放松,温暖和棉被的厚实,让她有了安全感,也睡得更沉。
一个黑衣人从外面轻敲三下门,进了来,跪地禀报。
“主上,西京的巡防营已经将闹事的流民都抓起来每天更新各种资源,欢迎加入南极生物峮四2贰二吾玖一似柒,我们的探子都已潜伏进去,老皇帝下令要斩杀所有流民,如今民怨四起,咱们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
男人点头。
“贾似忠着人来传信,说老皇帝已经不理朝政,只要给他时间,让他扶持五皇子登基,便可顺理成章对咱们献城。”
男人轻笑:“这老狐狸的话,不可尽信,他提了什么条件?”
“他说,若要五皇子献城禅位,需封五皇子为铁帽子侯爵,以安天下之口,他们贾家的女儿,要入宫为后。”
“好大的胃口。”男人不以为意。
“主上,要属下说,咱们就直接杀进来,管他三七二十一,姓贾的自己不知道姓什么,张口就要皇后之位,实在不知好歹,等咱们大军杀进来,都是一群战败之俘,有什么可周旋的!”
男人看了他一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黑衣人吓得一个机灵急忙闭了嘴。
“你的声音太大了。”
声音太大了?那又怎样,这一片的民居已经在他们控制之下,巡防营的人进不来,难道是……
黑衣人看了一眼男人身后床榻上,那团鼓起的被子,只露出一头黑如鸦羽般的秀发。
对上男人凌厉的目光,黑衣人垂下头去,不敢再说话。
“能兵不血刃的解决,是最好。”
黑衣人声音降的很低,生怕再惹主子不满:“西京乃是大梁国都,若西京的朝廷主动投降,对前线的温家和豫郡王,都是打击,可是姓贾的滑不留手,属下看,他就是想两头下注。”
男人语气淡淡:“他若不愿合作,自有别人愿意。”
“主上是要?”黑衣人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将此事交给青鸟部去做。”
“是!”
事情都已禀告,却还不退下?
黑衣人犹豫再三,还是想要劝谏一二:“主上,这个女子……”
“嗯?”
男人的语气似乎有些不耐烦,黑衣人根本没起身依然跪下道:“主上,这女子既是萧舜之妻,如今落于吾等之手,何不以她为质,威胁萧舜投降。”
男人凌厉的眼神射过去,黑衣人头磕到地上,头垂的更加低。
“萧舜为了一个女人,便会退兵?”
一句话将他反问住。
黑衣人语塞,成大事者最忌儿女情长,外头总传萧舜乃是贤王,与家中妻子恩爱非常,可若真面对这种家国大事,这位豫王妃能辖制住那个面善心狠的活阎王吗?
但是人质都已经到了手中,不用一用,怎么知道不行。
现在看着,主上的意思,又不允许,黑衣人心中揣测,自家主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主上,这女子出身温家,不仅是王妃,过去几次为梁军筹备粮草,纵然她一人掀不起什么风浪,可既落在我们手中,何不……”
男人的眼神像是淬着毒药的冰刀,黑衣人立刻住了嘴,心中慌乱两股战战。
“你也想效仿东都那些文人,想做个谏臣了?”
黑衣人一身冷汗都出来了,差点吓尿,匍匐在地,牙齿打颤:“不……不……属下并没有那个意思……”
自家主上一向情绪稳定,并不嗜杀滥杀,任人唯贤,广纳良才,但对于该杀之人,主上也绝不会给情面。
主上最厌恶的便是,明明无甚才能,却为博名声,伪装成谏臣的蠢蛋,这些人全被主上捏了错处贬的贬,处死的处死。
男人不耐的挥挥手,黑衣人如蒙大赦,退了出去。
再次醒来,温婵发现身上多了一床被子,被子皮是麻布的看似很粗糙,可摸着厚实绵软,感觉像是长粒绒毛棉。
这东西,只有西京的勋贵能用得上,怎么她这不显眼的恩公,也能用的起呢,他究竟是什么人。
“醒了?”
男人依然坐在那个位子上,带着玄铁面具,犹如一座雕像。
温婵吓了一跳。
“你睡了两个时辰。”
才两个时辰吗,她还以为睡了两天那么久,温婵心中实在焦急,她想知道茯苓如何了,旭儿如何了。
“收拾收拾,我送你回去,外头□□已经平定。”
温婵眼睛一亮:“恩公当真愿意送我回去。”
她想了想,从头上摘下一枚珍珠步摇:“恩公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小女子家中也不算富裕,唯有此钗,献予恩公,一点薄资,请恩公勿要嫌弃。”
男人倒是没拒绝,接过手中步摇,看了一眼,塞入怀中。
“这点不够。”
“诶?”温婵愕然。
云州本盛产珍珠,自温皇后发明养珠之法,珍珠比唐时价格便宜不少,但如今云州早被姜氏叛军占据,珍珠流不进来,自然被炒的成了天价。
而她那只步摇,顶珠可是有小指大,珠圆润泽无一丝瑕疵,卖个百两银是没问题的,居然还不够吗?
“姑娘的命,就只值这一只步摇?”
“这……这……”
温婵咬牙:“那恩公想要多少银子,我家中父母不过是六品小官,实在,实在拿不出更多。”
男人看着她,目光淡淡,却从怀中掏出一方丝帕来。
第8章
男人坐在马车里,隔着车窗一条缝隙,他看到温婵像乳燕投林一般奔到吕家大门前,敲响了房门,被门房迎了进去,头也不回,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在马车内枯坐半晌,以至于外头乔装打扮驾车的属下低声问了一句:“主子?”
良久,他缓缓道:“走吧。”
马车消失在拐角,袖口的白玉镯,胸前的珍珠簪,明明都是死物,却好似仍旧温热,带着她身上清淡的兰香,仍旧萦绕在他鼻尖。
温婵被吕家人迎了进去,喝了一盏茶就要坐马车走,吕家不放心,派了好几个家丁跟着护送。
大街上,仍有散不清的血腥味儿,每条巷子都能看见有衙役在那里泼水。
空气中的血腥味让她觉得有点想吐。
巡防营杀了人,而且是到处在杀人,确实镇压了流民之变,把一部分流民赶出了西京城,所谓乱世用重典,她明白这个道理,却在见到两个衙役拖着一具尸体丢到车上时,还有一个在泼水冲洗青石地板时,难过的差点流出眼泪来。
她因被流民冲撞,导致糟了一难,却并不恨他们,流民中固然有好吃懒做的地痞流氓,却也有真的过不下去的小孩妇人。
乱世之中,这些可怜的孩子女人,都是最先被弱肉强食的。
流民有错,也跟朝廷不作为有莫大关系,但凡朝廷安置好这些流民,给他们一条活路,让他们能有一口饭吃,会发生此等惨剧?
“娘娘,到了。”
温婵下了马车,此时王府的门房早已发现她,急的迎上来,还有人进去通报,不一会,茯苓就冲了出来,隐隐带着哭腔:“小姐。”
温婵给了她一个眼神,茯苓稳住心神,福了福身:“娘娘,小世子已经从宫里回来了。”
还是茯苓知道她想知道的是什么,给了吕家家丁们丰厚赏钱,茯苓搀着她进了府,到了内室,温婵脚一软差点摔倒。
“旭儿呢?”
茯苓拉开最里面床榻的帐子:“已经睡着了,小世子回来瞧不见您,哭了一晌午,哭累了就睡了。”
温婵坐到床榻边,摸着儿子温热的小脸,心中后怕不已。
“我失踪这一天的消息,没有对外说吧。”
茯苓摇头:“小姐放心,我谁都没说,只说您去法华寺斋戒一日。”
温婵点点头,叹气:“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我头撞到车壁上,醒来就发觉你不见了,这一日,我担心死了,生怕你出事。”
茯苓又何尝不担心温婵呢:“马匹受惊后,我被马车甩了出来,侍卫们把我救下,可只是一抬头的功夫,便不知咱家的马拉你小姐跑到了哪里,小姐,这一天你到底去哪了?”
温婵苦笑:“我被一个好心人救了,只是外头兵荒马乱的,没法及时回来。”
茯苓双手合十:“我的老天爷,真是菩萨保佑,冥冥之中,有恩公救下小姐,要是您出个什么好歹,小世子怎么办,奴婢要怎么办呢。”
她伏在她膝头痛哭出声,这些年郡王根本不在王府,整个王府的主心骨就是他们小姐。
温婵脸色不太好,的确有好心人救了她,可那好心人却不是恩公,是个一分恩要十分回报的人。
想起那人临别时说的话,温婵面色更加难看。
旭儿醒了,迷迷糊糊睁开眼就跟她要抱抱。
“阿娘,阿娘。”
温婵心软的一塌糊涂,把他抱起,旭儿三岁,吃的圆滚滚脸嘟嘟的,她抱着都有些吃力了。
“阿娘去哪里了啊,旭儿回来都没见到阿娘。”
“阿娘去外祖家了,旭儿想外祖了吗?明天阿娘也带旭儿回去,好不好。”
“可是外祖不是去打仗了吗?嚯嚯嚯的,做将军,阿娘,可不可以让外祖回来呀,旭儿不想让外祖死。”
温婵柔和的眉眼顿时变了:“什么死不死的啊,旭儿,谁跟你说的这些。”
旭儿只有三岁,哪里知道什么死不死。
“五皇叔说,外祖和父王,都上战场了,早晚会被打死,到时候我就没人撑腰了,阿娘,我不想让外祖和爹爹被打死,叫他们回来好不好呀。”
温婵气的够呛,一张白玉般的脸都气红了。
茯苓更是气愤:“娘娘,这宫里的贵妃也忒欺负人了,咱们家老爷还有郡王,可是为了大梁,命都不要了,贵妃怎能如此纵容五皇子胡乱说话!这不是伤了忠臣的心吗?”
被流民误伤之事,五皇子咒她爹爹夫君去死的事,温婵气的身体发抖,浑身都在哆嗦。
“如今大梁还能跟姜氏叛军周旋,保住西京和江南四郡的平安,还不是靠温家将士们拼死拼活博命,靠夫君一力将叛军拦在疆城关外?宫里的贵人们过得奢侈生活,哪一样不是搜刮的民脂民膏?前线的将士们,吃不饱穿不暖,还要为萧氏王朝拼命!他们一个个尸位素餐,我的爹爹,一辈子对大梁忠心耿耿,这是图的什么图的什么啊?”
因为一天的提心吊胆,被那男人气势压得战战兢兢,她身心俱疲,回来却又听到这种事,哪能不敢到绝望痛苦。
大梁这艘船,已然破破烂烂,成了一艘注定会沉的船。
温家将士在骁勇善战,父兄再忠心耿耿,她的夫君缝缝补补,又怎奈何奸臣当道,皇帝昏庸,文武百官根本不是一条心。
对大梁百姓,对那些流民赶尽杀绝,对自己的将士克扣粮饷。
温家人,萧舜,还有她,都在为萧家江山付出着全部,而宫里的五皇子却在堂而皇之,对功臣之子,说他的爹爹一定会死。
“小孩子哪里会说这种话,一定是贵妃蛊惑的,贵妃和左相,是不是投靠了叛军?”
“没证据的话不要乱说。”
温婵面色阴郁:“自我幼时起,温家权势就已经不复先帝时,更不要说跟元成皇后在时相比了,陛下不信任温家,到信任贾家,贾家一后一妃先后入宫,左相权势滔天,可父亲与他斗了这么多年,不仅没能斗倒他,温家倒是先被陛下厌恶,若不是镇压叛军还用的着爹爹,这个国公,怕是爹爹都坐不稳当。”
“若无证据,我们便是去御前告,又有何用?陛下宠信贾贵妃,五皇子又是陛下的老来子,顶多表面训斥一番贵妃母子,倒让贵妃母子记恨上了我们,我们倒也罢了,旭儿还这么小,实在防不胜防。”
茯苓一想,也是这个道理,现在国公郡王都不在西京,就算陛下顾忌两人还在领兵,训斥了贵妃母子,可被那等小人记恨上,焉能不被穿小鞋呢。
温婵思来想去,竟是一丝一毫找不到反击的方法,不禁心中悲凉。
再看王府中,自己这家徒四壁王妃内宅,但凡值钱些的都被她拿去换了粮草,如今府中一切开销,都只靠她还没卖的嫁妆维持。
好好的一个王妃,做到她这个样子,她都觉得没脸见人,而看不到未来的战争、平叛,更让她绝望。
“阿娘哭了吗?阿娘别哭了,谁惹阿娘生气,旭儿去打他帮阿娘出气!”
怀里的小团子气鼓鼓的挥动着手臂。
“还是旭儿惹阿娘生气了呀,阿娘打旭儿屁屁吧。”
旭儿可怜兮兮的背对着温婵,撅起了小屁股:“阿娘轻点打,旭儿怕痛痛。”
温婵失笑,一把搂过自己的心头肉,亲亲他嫩嫩的小脸:“傻旭儿,阿娘怎么舍得打旭儿呢,阿娘最爱旭儿了,而且不是旭儿惹阿娘生气的。”
孩子的小手摸摸她的脸颊,小脸也蹭过来跟她贴贴脸。
“旭儿也最爱阿娘了。”
温婵摸着怀中小肉团子暖暖的胖乎乎的身子,心中并没有轻松,反而更加沉甸甸。
至少旭儿,阿妤,她要护好他们。
温婵下了决心:“上回递给孔氏的帖子,他们可接了?”
“接了,好,立刻备马车,备好礼,随我去孔家一趟。”
“娘娘现在便去?不用些餐饭?娘娘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回来,还没歇歇呢,叫奴婢看,不如您下个帖子,请孔家大夫人来王府赏花,咱们园子的梅花正巧开了。”
温婵一愣,点头:“还是你思虑的周全,那边着人去请吧。”
宴请孔家大夫人,虽说只是家宴,温婵却还是叫人去白蓬楼定了一桌索唤,
晚上,孔家大夫人如约而至,大夫人如今五十有三,跟温婵的娘是一个年岁,今年越发有些老态龙钟,然脸上无一丝笑纹,很是严肃。
此时见到温婵,这么一位身份尊贵的老妇人,居然颤巍巍一拜。
温婵不敢受她的礼,亲自扶她起来:“夫人请入内。”
温婵虽贵为郡王妃,又是国公女,可孔家家世也是不差的,家中有侯爵之位,大夫人去了的夫婿,曾是右相,故去之后也是配享太庙。
然而孔家大夫人这颤巍巍一拜,确是有道理的。
搀扶着她进去,叫人摆放饭食,温婵竟亲自布菜。
大夫人手中捻着佛珠,叹气道:“王妃娘娘,你我都不是打哑谜之人,有何事,你便直说吧,我老婆子年纪大了,怎么会跟那些年轻小娘子一般,还赏什么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