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苓心知是因为什么,她当初年纪比小姐还小两岁,一团稚气,辛夷年纪却大办事沉稳,相比她更得温婵信任,而小姐与那个江公子的私情,只有辛夷知晓,也一直都是她帮小姐跟那青年私下传信。
她知道的,只是隐隐约约的一点,并不知事情全貌。
只知道小姐当时很喜欢那个青年,铁了心不顾自己世家贵女的身份,要嫁他,跟老爷夫人顶撞了好几回,说什么英雄不论出身,江公子将来定会有出息,他只是缺少一个机会。
后来便是辛夷给两人传信后,事发,当然知道的也只有温家的老国公夫人几人,就连嫁出去的温家大姐,小姐的两个哥哥嫂嫂,都是完全不清楚的。
辛夷这么做,温家自然不能再留她,说将卖身契给了她,打发她出去自行婚嫁了。
后来便是小姐不明缘由的失忆,她成了小姐身边最亲近的丫鬟。
本来老爷是特别生气,想要把小姐身边伺候的人全都打发了,可她爹娘是童夫人带来的陪嫁,府里的大管事,到底有几分颜面,这才没有全都发卖出去。
“我现在告诉你,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辛夷语气淡淡:“江公子想要约小姐私奔,小姐虽然心中爱江公子,却并没答应私奔的事,倒是赴约与江公子见了一面,想要说服他留在西京,徐徐图之,我帮小姐望风的时候,老爷带人出现,见到江公子抱了小姐,小姐跪地求老爷放过江公子和我,后来我们才知,温如兴根本就不同意小姐和江公子的事,早就盘算着把小姐嫁给三皇子,如何能同意。”
茯苓双眼慢慢睁大。
“我这种背主的丫鬟,帮小姐干了丑事,温家如何能容我?明面上说把我打发出去,实则却要堵我的嘴,把我拉到乱葬岗,要活埋了我,真残忍呢,为了不留把柄,寻得人根本就不是温家的下人,找的专门干脏事的地痞流氓,小姐待我们很好,吃的用的都分给我们这些奴婢,待我们如同姐妹一般,在国公府从不用做粗活,养的跟副小姐似的。那些地痞哪里见过好货色,收了温如兴的钱,便想污了我的清白,占尽便宜后再杀我。”
茯苓捂住嘴,眼泪大滴大滴从眼眶流出。
辛夷却毫不在乎,语气平淡的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救了我的,是江公子,他出现的时候全身都是伤,却仅凭一双拳头,把那些地痞流氓打的满身是血,若不是江公子,我怕是先咬舌自尽了,逃离了温家兵马的追杀,江公子跟我说,这些人是小姐派来的,因为她要被指婚给了三皇子,可若成婚前有私情的事被人知晓,不仅婚事会完,皇家和温家脸上都会无光。”
“胡说,小姐怎么可能会叫人追杀你跟江公子,她那么喜欢江公子,待你像是亲姐姐一样,辛夷,你不会信了吧,咱们小姐那么柔软的心肠,哪怕是路边的乞丐都会施舍点饭食,给点银子,而且当时小姐一直在昏迷,贾姑娘虽然推了小姐,可小姐当时只是皮外伤,回府后就一病不起,夫人亲自照顾不让人靠近,而足足一个月后,我们才见到了小姐,那时……”
“那时小姐已经失忆了,根本不可能出尔反尔,收买杀手杀昔日的情郎和丫鬟。”辛夷沉着脸:“我们也是现在才知道的。”
第85章
“陛下就是那位昔日的江公子?”
吃惊都已经不足以形容茯苓的表情,她震惊的嘴巴长大,能吞下一颗鸡蛋,跟着温婵这么多年,茯苓比寻常小官家之女行事还要沉稳,毕竟也亲身经历过改朝换代,还有什么大场面能吓的住她呢。
“陛下他,他分明不是江公子长相。”茯苓喃喃自语:“陛下生的比江公子也俊秀太多了吧。”
“而且那时也根本不知道,江公子居然是姜氏的小公子。”
说到这,茯苓很是生气:“既然有姜氏子的身份,为什么要在咱们国公府当个小小的马奴,还让小姐那样为他牵肠挂肚,还拉着小姐私奔,却不知聘为妻,奔为妾这个道理吗?他既有身份,为何不让姜氏来,上国公府来,堂堂正正的提亲?那些年的事,虽然小姐跟你一直瞒着我,让我不知道前因后果,可我也瞧见过,小姐为了江公子,暗地里哭过好几回。如今好了,他成了高高在上的陛下,九五之尊,就强迫小姐做他的妾妃,要脸吗?”
辛夷一顿,语气淡淡:“你这话也就在昭阳宫说一说,真被陛下听见,我也保不住你,他如今的脾气,可不比从前。”
茯苓噤若寒蝉,打了个哆嗦,压低声音:“可,可他既然是江公子,怎能如此待小姐,那时他那么喜欢小姐,都是说的假话吗?”
辛夷叹气:“你也是个傻的,那时定京姜氏便已有谋反之心,哀帝为稳定军心,一直不曾公开宣布姜家叛梁,可在西京的姜氏族人,全被逮起来下了狱,他那时是被人陷害落难被小姐救了,不仅隐藏了身份,也易了容,用的不是现在的相貌,他在西京公开身份,岂不是在自寻死路。他这些年,过得也并不是很好。”
见茯苓还是生气,辛夷解释:“那些年他一直以为,是小姐派出杀手,要他的命,他也是经过艰难险阻才活了下来,还救了我,他一直都恨温家,恨小姐。”
“小姐不是那样的人,小姐肯定没做过。”茯苓气愤不已。
“当时我们并不知道,小姐失忆的事,茯苓。”辛夷沉默片刻:“陛下救了我,为我寻了大夫,仓皇带着我逃到了定京后,听到的消息,就是小姐嫁给了萧家的三皇子萧舜,人人都在传,他们是青梅竹马,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就连定京那些权贵都在说,三皇子与小姐是多么的恩爱。”
“他昔日有多么的爱小姐,忽然被背叛,就有多么的恨。”
可即便那么恨,得了这江山,恨恨的说要羞辱温婵,要给她好看,要让她后悔没有选择他,还想要杀他。
最后,到底什么都没有做,温家人也放过了,哪怕连罪魁祸首都饶了性命,那些年在战场上也一直给老国公机会,许以厚利诱之投诚。
哪怕情敌的儿子,也放过了。
看一个人如何,要看他如何做,而不是如何说,从前姜行嘴上说着恨,说要报复她,真的实行起来还不是步步退让,什么原则什么被抛弃的恨意,都不记得,也不在乎了。
他用权势造了一座金笼,把温婵锁在这个笼中,过去种种全都被他埋在过去,不再计较,只求跟她的以后。
到底怎么做才是对的,辛夷也不明白,但这么多年过去,她知道的是,姜行很不容易,小姐把一切都给忘了。
“难道小姐就过得很好吗?他既然还活着,若是还爱着小姐,为什么还要这样威胁伤害她?这些事,小姐知道了吗?”
两人立场不同,自然也有些争辩,茯苓是完全向着温婵的,也并不知道当年温家派人追杀,姜行和辛夷都是九死一生,她所看到的只有自家小姐的委屈,在王府虽说是王妃,主管府务却过得十分困窘,萧舜那些亲信,什么事都不跟温婵说,温婵只是想问一问萧舜的事,就被这些人打断话,一口一个妇道人家不得插手朝政事,分明小姐是这些人的主母,他们也并不客气。
“不是不想告诉她,她失忆,身子一直不好,太医私下跟陛下说了,若失忆者本人都没有恢复记忆的迹象,强行对她说这些事,有可能会让小姐头痛不止,伤到了身子,不值当。”
辛夷叹道:“从前那些事,陛下已经当做过去,都忘了,他若只图以后,对小公子像父亲一样的爱护他,对小姐爱之珍之,有什么不好呢。”
茯苓努努嘴,辛夷已经不是从前的白芷姐姐,就像她自己说的,现在小姐身边都有了个新的白芷。
“可江公子,不,是陛下。”
茯苓抿着唇:“他身边,可不止有小姐。”
“他是皇帝,虽然是九五之尊可现在天下未定,自然也有一些不得已的事。”
辛夷的确在为姜行找补:“将来他必会补偿小姐,至少不会让旁人居于小姐之上。”
茯苓哼了一声:“辛夷姐姐还说我幼稚,我看辛夷姐姐也是,你就那么信任陛下,纵然从前他是一片痴心的江公子,现在也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了,就像那个萧舜,刚成婚时对小姐多么百依百顺,连府里那两个通房都送到庄子上了,可日子越过不就越不把小姐当回事,连他的手下也跟着……”
瞧不起小姐,堂堂王妃,王府主母,居然沦落到如此境地,她都替小姐不平。
辛夷沉默半晌,沉默到茯苓都以为她是不是不想说话时,她忽然开口,压低了声音:“这些年,我也不是吃素的,虽然只是掌管内宫,也笼络了一些手下,陛下他对我有救命提拔之恩,但这一切都是因为小姐,若他对小姐不好,便是拼了我这条命,我也会把小姐和小公子都送出宫去。”
茯苓讶然,辛夷跟了姜行五年多,当真会向着小姐吗?
可转念一想,当初辛夷跟小姐,本就亲如姐妹的,若不是小姐失忆,一定会好好护着辛夷,又怎会让她沦落到差点被玷污,被杀害的地步。
“如今你我,也只能静观其变。”
门口声音嘈杂,辛夷看了一眼茯苓,就过去瞧发生了什么事,居然是承明殿的宫女。
“辛夷姑姑,奴婢奉我们家娘娘之命,来给贵妃娘娘送汤。”
“送汤?”辛夷蹙眉,很是不愿接受这种吃的用的,可温婵也说了,其余嫔妃位份不如她,不见就不见,拒绝也就拒绝了,左右她本就不是正常选秀入宫,傲琚些从礼法上孙昭仪等人也说不出什么,但皇贵妃是不同的。
那小宫女满脸喜庆,辛夷也认得她,确实是承明宫,皇贵妃身边的一等宫女。
“上一回我们娘娘不是给贵妃娘娘下了帖,我们娘娘家里给送来了海八珍,这东西都做好了,本想邀请贵妃娘娘去承明宫小聚,可方才我们娘娘被陛下召去乾元宫,这八珍汤若是凉了口感也不好,我们娘娘便派奴婢亲自送过来,也算是请贵妃娘娘尝个鲜。”
辛夷心头复杂,却还是接过那个金黄的汤盆:“既如此,奴婢代我们娘娘谢过皇贵妃娘娘了,素心,去拿个荷包谢玛瑙姑姑。”
圆脸宫女急忙摆手:“我是奉命前来,哪里能拿赏赐,贵妃娘娘若用的好,还请去承明宫跟我们娘娘叙叙话。”
辛夷点点头,叫素心亲自去送,拿着那八珍汤进了昭阳宫。
“那是什么,小厨房新做的汤?”
“是承明宫皇贵妃娘娘叫人送来的,等奴婢试了毒娘娘再尝好了。”
“嗅着一股海鲜味,我倒是不怎么爱喝海鲜味儿的汤,不过旭儿是喜欢的。”
旭儿还是个孩子,自然吵闹着要喝,这皇贵妃送来的汤,海八珍为鱼翅、鱼骨、花胶、鱼唇、干贝、海参、鲍鱼、鱼子八种海中珍品熬煮的,炖煮的汤就是突出一个鲜,八珍金贵无比,要凑得齐八珍不仅得大富大贵,还得是有权有势的家庭,不喝倒是有些浪费,。
虽说皇贵妃不可能公开在汤里下什么药,温婵却是不欲让旭儿随意吃别宫的东西,然而被孩子缠歪的没办法,让辛夷用银针试了毒,盛了一碗放在那里晾凉。
小孩子总是喜欢新奇的事,略微哄一哄,就被转移了注意力,那碗汤也就放在那了。
皇贵妃宫里的玛瑙来送汤,说自家娘娘被召侍驾,难免有炫耀的嫌疑,但那个玛瑙也说了谎,姜行召皇贵妃可不是让她伴驾的,广陵山中,封氏争宠之事还没解决完。
姜行坐在上首,将封氏丢给皇贵妃,让她自证清白,皇贵妃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求陛下明鉴,先前陛下对这女子和颜悦色,妾身确实想着待选秀后,让这女子进宫服侍陛下,可陛下免了选秀,对她没这个意思,妾身怎么敢擅自做主,偷窥圣踪,还允诺这女人什么婕妤美人的位子。”
“金氏,你自己清楚,若非不是因给你机会,朕早就定了你的罪,不会多此一举叫你自证。”姜行沉着脸,面无表情,看着就叫人不敢直视。
他素来便是如此,除了对温婵柔和宽容的不可思议。
重要的不是他要为金氏脱罪,而是从金氏那里找到证据,扒出这个背后捣乱之人。
“皇贵妃娘娘,您宫里出了耗子了,陛下是信任您才会叫您过来对峙,不然早就定了罪,您得想想办法,把自己摘出去才行啊。”小林子适时提醒她。
就在金时绞尽脑汁,心中一横,要把承明宫的宫人都严刑拷打,看看到底是谁在作妖时。
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冲了进来:“陛下,陛下,不好……”
小林子冷厉的眼神射过去,那小太监就把不祥之语咽了下去,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贵妃娘娘吐血了!”
第86章
“为何会吐血?”
早在派人往乾元殿通传的同时,太医也到了昭阳殿,给温婵把了脉开了药,然而太医额头直冒汗,身子抖如筛糠,在姜行冷着脸进来时,更是怕的头都低下去。
温婵面白如纸,躺在床上,双眸半阖,唇发乌黑。
姜行眉头紧皱,视线扫过宫里服侍的宫人和太医:“怎么回事?”
“回陛下,李太医说,娘娘是中毒。”
宫中奴婢谁也不敢回话,唯有辛夷尚且还有些胆子:“娘娘是喝了皇贵妃宫里送来的八珍汤,只喝了一口,便吐血不止,太医来后诊了脉说是中毒。”
“中的什么毒,可有解药?朕不是说过要你小心,别随随便便吃喝别人送来的吃食,你在昭阳宫中,还能发生这种低级失误?”
辛夷愧疚难当,直接跪下了:“原本娘娘和奴婢都没想喝,小公子喜欢海鲜闹着要喝,为了哄小公子,娘娘叫奴婢盛出一碗来放在一边,就放在那只明黄碗中,后来小厨房做了娘娘的药膳汤,这本就是太医叮嘱要饭前喝一碗暖暖胃,娘娘喝了几口发现口味不对,不知谁把汤换了,从明黄碗中换到了娘娘素日用的唐彩胭脂碗里,发觉不对的时候,娘娘便催吐,可也不知是什么毒药发作的实在太快了,娘娘和奴婢察觉不对劲时,娘娘已经吐了血,等太医进了昭阳宫,娘娘已经昏迷不醒了,的确是奴婢的错,奴婢失察,请陛下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