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行早就预判了萧舜逃往福越的所作所为,一定会把夷州当做最后的退路,同时也会联络西京旧臣,趁着守备空虚时搞一场倾覆。
别看姜行攻下西京时,那些前梁的旧臣权贵,对姜行俯首称臣的快,可这些人不得姜行的信任,没法得到重用,而姜行对这些权贵们圈的地,占有的财富,如慢刀子割肉一样,叫他们一点一点吐出来,这些权贵发现没有优待,还要把已经得到的慢慢交出去,自然又想到梁朝的好,至少梁哀帝是允许他们鱼肉百姓的。
这些权贵有的有私兵,心里虽有造反的心,却没造反的胆子,还在举棋不定,而姜行做的,就是给他们加一把火,养肥他们的胆子,让他们造反,引蛇出洞再一网打尽。
他早就看这些不事生产,却趴在底层百姓身上吸血的权贵们不顺眼了,现在国库空虚,以战养战的方式早已不适应,要知道他的玄甲军能保持高超战斗力,靠的就是好马好盔甲,人手一把的长火铳,不给将士们吃得饱月俸多,谁会提着脑袋给你效命呢。
西京那些权贵们累积的财富,他早就想找个机会充国库,只是打进西京时,这些人骨头软,见风使舵投降的快,如今好了,谋反就能让他们全家九族连坐。
西京布置完毕,琼州水师表面上一直徘徊在琼州不前,做出举棋不定的举动,甚至与叶长风接触,让萧舜以为琼州水师也有异心,实际上这都是假象,琼州水师早就到了夷州附近待命,就是要抄梁国军的后路。
姜行想速战速决,并不想拖延时间拉长战线,暗地里叫古里安,演了这出逼真的苦肉计,这才把萧舜围在瓮中,如今梁国余孽在各地仍有零星小反抗,但萧舜被俘的消息已经传开,对他们士气是个大打击,剩下的已经不足为虑,让当地府兵剿匪,便已足够。
萧舜,虽然领兵打仗能力,并不是十分突出,却一直都是他的心腹大患。
至于为何是,姜行望着温婵不语。
都已经回到了他身边,什么都不必担心,她为何仍是闷闷不乐,即便是跟他说起话来,说到开心的事,也只是略微笑笑,那笑容却虚幻的并不真实。
他隐约感觉到了巨大的隔阂,有一道深深地鸿沟横在他们中间,他却无法越过去,触不到她的心。
姜行很生气,恨不得把萧舜和叶长风都弄死,都是他们的错,要不是叶长风擅自把她掳走,他们的关系如何又回到了原点。
叶长风坚持了六年,居然在跟她见面时娶妻纳妾,真是个蠢人,温婵直面伤害,如何还会再信任他,还有萧舜,也是个无能的,尽管他非常开心,这两个男人先后出局,可看到温婵这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又开始责怪他们。
反正错的不可能是他的音音。
“别担心,一切都有我在。”他握住温婵的手,牵着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嗯。”温婵微笑,也没有抽回手,好像并没有拒绝他,笑容却短的好似他看错了,很快扭过头,看着车窗外的景色,默然不语。
姜行觉得有股火气憋在胸口。
他想直接说,让她有话就说,不必憋在心里,要是难过,打打他骂骂他都可以,这样子让两人都不舒坦又是何必,从前她不是这种性格的。
温婵想了很多,姜行年纪不大,却老谋深算,一步接着一步,让萧舜按照他的想法走,最后走入绝路,萧舜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呢。
定京那边传言,说他是再世韩信,她还觉得是夸大之词,而被抢入宫后,她只觉得这男人分外粘人,还动不动就生气,一开始说话都阴阳怪气,哪有什么军神风姿,根本就是个贪图美色脑子有病的男人。
现在看来,他一步步的棋,早就下好了,而打下岭南,也是早晚的事,叶长风尚不能与萧舜正面对抗,自然也不会是姜行的对手。
“打下岭南后,你会另立土司,还是建立都护府,由西京派人看管?”温婵问。
姜行挑挑眉:“你现在又对政事感兴趣了?”
“我不能问吗?哦,后宫不能干政,妾身是不是得跟您请罪?”
姜行最受不了她这种臣妾做派,恭恭敬敬很守规矩,不越雷池一步,不敢跟他随意生气,一口一个妾身,把她的身份,跟他,分的泾渭分明。
他恨这样,虽然恭敬守礼,可越是表面恭顺,不就越表明,他们的心,不在一处。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他很想说,从前年少时的她,很愿意针砭时弊,神采飞扬的说自己的政见,可想到她失忆,太医说不要过于刺激她,便将话咽了下去。
“你问什么,我都愿意跟你说,别妾不妾的,不好听。”
她在他面前,哪里算是妾呢。
“哦,我知道了。”温婵应了一声。
又是这种,恭敬顺从的样子,像带了一张假面具。
“短期内肯定要设土司,以夷制夷,但也要设都护府,削弱土司权柄,虽说不算是中原化,也得让哪里的百姓生不出反心,慢慢来把,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温婵又哦了一声,心中有个想法,如果要重新设土司,宋兰月合不合适呢,她的身份是前土司和百夷圣女之女,不仅名正言顺,百夷也一定会转而支持她,只是她无权无兵,又因把自己偷出来的事,不仅不算姜行心腹,还跟姜行结了仇,姜行不一定会信任她。
“你生气了吗?”
姜行又靠过来一点,几乎半边身子都压在她身上了。
“没有。”
饶是姜行这样热脸贴冷屁股,也不禁被打击了积极性,他轻轻一叹,只是陪着她。
只有看到了旭儿,她脸上才有了几分真心的笑颜。
令她没想到的事,除了在明安郡包抄萧舜的行动,没有带上旭儿,剩下时间只要战况不紧急,姜行倒是一直都带着他,而且短短半年,他就跟旭儿已经相处的这么好了,一口一个爹爹叫的特别顺口。
迎面一个胖墩墩的小炮仗冲过来,姜行一把就把他抄起,让他坐在自己臂弯上:“旭儿,你娘身子弱,这样冲过去会把她撞伤。”
她哪里就这么弱了,温婵伸手,却没想到差点抱不动,不过区区半年,旭儿不仅长高了壮实了,份量也重了许多,看来姜行没有虐待他。
“阿娘,这回回来,你是不是就不去江南小住了,会一直陪着旭儿吗?”孩子眼巴巴的望着她。
温婵一愣,看了一眼姜行,他瞒着孩子没让他知道真相。
“当然不走了,以后阿娘永远陪在旭儿身边。”模棱孩子的发顶,温婵满心柔软。
旭儿叽叽喳喳的,跟她显摆他写的字,学的武功,他还学会刻小印章,君子六艺的课程是一项也没落下。
“谢谢你。”等旭儿叽叽喳喳去牵他的小马来给温婵看,非要跟她展示一下自己的马术,温婵对姜行说了这句话。
她的声音很轻,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与姜行对视。
姜行唇角上弯:“你记得我的好,就行。”
“阿娘,你看爹爹送给我的小马,我给他起名寒酥,他可厉害了,比阿辰的五花青跑得快多了。”
阿辰是谁,听起来像是他认识的新朋友,但温婵目前关心的不是这个。
“你一直让旭儿叫你爹爹吗?”她低声问。
姜行却看到,温婵脸上的表情可不是感动和欣慰,反而是别扭:“难道我不是他爹爹?”
“你明知道,萧舜才是他爹爹。”旭儿身上是有前朝血脉的,温婵担心这一点会被人拿来利用。
“萧舜也配做他爹?你是我妻子,你的孩子自然便是我的孩子。”
他对萧旭是真心喜爱吗?才不是,他恨死这个孩子了,因为身上流的另一半血,是拆散他与温婵的罪魁祸首,他说服自己接受,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温婵抿唇,终于开口:“姜行,你说对我真心,我有些话想跟你说,你可不可以……”
“不可以。”
天色已渐晚,金光的夕光照在他脸上,分明灿暖无比,他的表情却阴沉的宛如修罗恶鬼。
第124章
温婵脸色一白,压下嘴角:“我知道了。”
她起身就要走,被姜行压住手腕,只是微一用力,就让她完全动弹不得。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除了这个,别的都可以。”
温婵笑了笑,毫无感情:“我还什么都没说。”
姜行轻叹:“你想离开我,为什么?我对你不够好吗?”
他疑惑不解,甚至脸上隐隐透露一点哀求。
温婵不懂,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想要什么得不到呢,可哪怕是皇帝也无法操纵人心,他的亲信臣子服他,他的敌人怕他,他跟谁这么低声下气过,如今他想要的,只是一个姑娘的心。
“你忘了,我们初遇是什么境地,从始至终,若非你拿捏我家人的性命,我绝不可能跟你发生什么。”
姜行痛苦的闭了闭眼:“不是这样的,音音,我们……不是这样的。”
他们最开始的初遇不是在豫王府,不是他的强取豪夺,那是个很美好的爱情故事,虽然经历了种种磨难,但终究他强求,也得到了。
“我知道。”温婵很平静,面容平和:“叶长风跟我说了一些事。”
姜行眼前一亮,没等到高兴,就被泼了一盆冷水。
“我没想起来以前的事。”
姜行眼睛里的光,没了。
“贾家九姑娘确实推了我,我磕到了头,昏睡了半月有余,我不知道从前到底做了什么离经叛道的事,也可能是我爹想应承皇家赐婚,认为我与别的男人私相授受,污了温家清名,给我喂了药,让我忘却前尘,从前的一切,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姜行听着,手指扣进了手心里,但他只是默默地听她说。
“我还记得那时刚醒来,就连亲生爹娘都觉得生疏,我的爹爹,纵然我遭了这样大的罪,明明是贾九把我推下水池,他却压着我入宫给贾贵妃请罪,给贾九赔礼道歉,我亲娘是个没主意的,只会看着我哭泣,我日日惶恐不安,不知跟谁诉说,夜夜做梦,梦到的却是一个男子的片段,模模糊糊看不清脸,我对娘说起此事,娘却面色大变,将我训斥一顿禁足,就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叶长风,出现了。”
姜行几乎泣血,他没想到,温婵遭受的,是这种来自亲生父母的背叛,而一切罪魁祸首,就是萧舜,拆散了他们。
“他跟我说,是因为我从前与一个男子相恋,而他就是我从前那个情郎,他说我最爱的那根木簪子,是他亲手给我雕的,他说我喜欢吃的不是国公府的精致饭菜,是槐序大街街角王妈妈卖的三鲜酱肉包,他说我喜欢骑马,跟他感情很好,我开始有些怀疑,但叶长风说的跟我梦到的那些片段,有许多都是重合的,而且他也真的对我很好,又英俊又温柔,于是我信了。”
姜行再也忍不住,一拳打到桌子上,不大的木案,居然就这么裂了。
“他在说谎,他骗你的。”
温婵却并未感觉到害怕,甚至都没看姜行一眼,若是她看了他,便会发现,他此刻是有多么的愤怒,压抑的怒意下是止不住的难过。
“我知道他是骗我的,我本来已经失忆,忘记了以前的一切,可就在嫁给萧舜的前一个月,居然被叶长风抓住了空子,让我以为我们之间有一段情,爹爹怒不可遏,即便我跟叶长风什么都没做,什么都发生,只是说说话,爹爹都不肯原谅我,把我关了起来,把叶长风派去了岭南。在王府那些年,无所谓过得好与不好,萧舜虽没有委屈我,也没有保护好我跟旭儿,有时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会想起叶长风,他在岭南站稳了脚跟,便时常来送银子财物,有两年萧舜的兵马没有粮草,我几乎卖了我所有嫁妆田地铺子,甚至还有首饰,若不是叶长风送来的东西,我那时怕是坚持不下去的。”
姜行咬紧牙根,很想扒开他的假面具。
“这一次被带去岭南,他分明没有雕刻手艺,不会做轻巧木簪,更不爱吃芋饺,试图金屋藏娇折辱我,我便已经知道,他并不是那个人,若我年少时,爱上的是这样委屈我的男人,我的眼光也是在太差了。”
温婵忽然嫣然一笑:“他嘴上说爱我,却左娶一个女人右娶一个女人,还让我做妾,说一切都是为了跟我的将来,你们男人是不是都是这样,爱和身体是完全能分开的,嘴上一套,却做着另外一套?”
当然不是,他一直守身如玉,从没跟别的女人发生过什么,姜行想要反驳,可看到她盈盈笑颜,实则眸中毫无笑意只有默然,又想起自己那个后宫,孙氏被废了,金氏病了,承明宫早就空了,只等着他安排好一切顺利病逝,然而除了她俩,袁氏还在大小李氏也没被送出宫去,即便他自己知道,他从未亲近过这些女人,娶进来也不过是面子上的事。
然而他无法解释。
姜行本来神色越来越温柔,此时却忽然顿住,嘴唇抿的死死的,手掌攥的更紧,她说的话看似每一句都在说叶长风,却像一把尖刀插入他的心口,让他愧疚,难受。
跟姜行是没关系的,温婵很清楚的知道这一点,可面对叶长风和萧舜,她总是绷着,伪装着,明面上做戏心里毫不在意,可面对姜行,不知为何,她却忍不住想要刺一刺他,让他跟她一样不好受,就会有些快意。
“一码事归一码事,他妄图控制我,羞辱过我,可现在我也逃了出来,到底他也帮过我,一切尘归尘土归土,我不想再计较想知道以前的一切,叶长风跟我也没关系了。”
她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包括萧舜,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