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的阳光很足很亮。
虽比不过夏日的灼热温度,却仍拥有着不输任何时刻的无限明媚,那光穿过淡淡的云层,歇脚在了正嬉笑打闹着的少年人们的身上,将看似厚重的高专校服抹得轻薄,仿佛会化作雀鸟展翔而飞的羽翼。
纪真移步靠近,似乎是想看得更仔细些,小臂相扣倚靠在樱的案桌外侧,目光柔和。
“他们和你说我被禅院除名的事情了。”
不慎窥探到新朋友过往的樱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纪真:“别有压力呀,这事高专全都知道。你看他们,”她不甚在意,乌黑的短发被光照耀出缕缕金色,手指指向正在渐渐弥散的人影,“天真、纯粹又富有朝气,是活水,也是最值得被塑造的原料,所以我选择来咒术高专当老师。”
“女人在禅院家是低声下气的母猪,没有咒力的男人是被歧视、虐待的蛆虫,而拥有咒力的只会被分成强者和垃圾。”
她面对着光在笑:“既然上面已经彻底烂透了,拔不掉,那就以扶持新生代为根,诱发改革。不过呢,这貌似是个百年大工程咯,我们普通术师还是很难做到的。现在我就希望那个六眼小鬼在未来争点气,最好还能像如今这样继续无恶不作、唯恐天下不乱,把那些老家伙恶心得嗷嗷求饶才好。”
樱扑哧一笑,拍拍好友的肩膀:“你昨天还那么讨厌人家。”
“我是恨铁不成钢,至少在除灵的事情上那个小鬼不能那么不正经。而且我想通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要是能让高层不开心,那我就开心。”
“前提是不再去折腾你,对吧。”
“Bingo!”
第10章
这是他们初次一同外出采购,在两天前约定好的。
起因是发现公寓里的食用盐竟然没了。
拧动着旋钮把煤气灶关上,樱塌塌走出厨房,喊起正在浴室的甚尔。
从卫生间里传出的潺潺水声顿停,啪嗒,随着股急旋翻飞的水蒸气踊跃而出,被拉开的门缝间出现了甚尔微微闭阖的眼睛,其上的细眉正被顺流而下的水浸润着。
“怎么?”他抬手粗鲁地蹭过脸上的水痕,睁开了眼,问道。
樱举起空荡荡的调料瓶,玻璃壁挂着所剩无几的白色盐粒。
“盐被吃光了。”
颇为擅长揆情度理的甚尔自觉地表示他会去买,不出一分钟便携着湿漉漉的热流走出卫生间浴室。
扯外套踩鞋拿钥匙的动作如行云流水,樱对他仍滴着水的头发轻皱起眉头,但还未来得及打住,这位对生病毫无观念与敬畏的男人就已经被合上的门挡住影踪。
算了。
两人还是围着那个小矮桌吃饭,起初还觉得对甚尔的体型来说稍有不便,结果樱看这人适应能力极强。
想想也是,毕竟猫是液体的。
公寓里的生活用品都是她按照刚入住时纪真帮忙罗列的清单买的,那时未曾想过会频繁来这边休憩,且居住人数也从一变成了二。结果就是现下清点后发现,有不少的东西都该补充了,缺盐只是个预兆。
“周六要去见孔时雨先生吗?”她问甚尔。
现在樱知道甚尔偶尔出门是去找孔时雨工作,或赌博。虽然一直没说过工作的内容,而且就观察到的外出时间来讲也完全没有规律可言,但至少甚尔至今没有朝她要过钱。
也有可能是赌运不错?
总之老实的程度,让樱都快忘记和这人的初遇时她是被搭讪的那方了。
甚尔抬起单薄的眼皮,等她的后话。
“没事就跟我出去买些日用品。”
于是诞生了这天的行程,以及跟在身旁的苦力干将。
逛逛停停,樱走在前面掌舵,甚尔推着购物车无所事事地跟在后面。
“甚尔没有什么想吃的吗?”
“肉吧。”
“不是每顿都在吃?就没有惦记在心里却总是无缘吃到的食物吗?”
甚尔试图做了个思考,视线掠过周边,如灯塔探照广阔的夜海,在穿梭巡视,最终那道笔挺的灯光暂停在樱身后的彤彤红富士上。
樱跟着一道转过身,拾起沉甸甸的苹果。
“苹果啊,一年级的孩子告诉过我一个烤苹果的做法呢。”她低头挑选着,一时间想起弓场歌步向她推荐过的菜谱,便无心地这么说了。
她话说的自然,但甚尔觉得不对,便指出:“你跟高专的学生差不多大,说他们是孩子,那你呢?”
这个问题来的突然,樱感到有些意外和招架不住。
绿色的眼睛望过去看着甚尔说:“可我又不是学生。”
当医生久了,以常常关切的心态看人在所难免,她早已将医者之心、医者之行融会在了自己的一举一动、一思一想,何况她自小就是鸣人和佐助的姐姐,总会下意识去照顾他们。
如今问为什么要把自己归纳到年长者的一方并端起架子,就好比突然被追问为什么人需要喝水一样。
这对她而言都是早已默认的,可人需要补充水分有据可依,如今的她却焦头烂额找不到给甚尔一个合适的理由。
尤其是听到甚尔又说:“你也可以到普通的高中去上学。”
难道要坦白她是来自其他世界的忍者吗?然后在甚尔笑话她玩过家家玩魔怔后,再给他施展忍术以正真实?春野樱从未想过在东京都咒术高专以外的人面前暴露身份,她不想把两个完全不沾边的世界掺和得太近。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闷头继续挑苹果。
“走。”
樱陷入纠结的困惑和挣扎让甚尔看得心烦意乱。
尽管因为经常看到春野樱在用功地研学医书,从而没有质疑过这层校医的身份是否真实,且是真是假也与他无关,可他就是不明白为什么普通人要留在咒术高专里当什么校医。
少女看不到诅咒,也感知不到诅咒是他百分百能肯定的事实,这让人怎么想得通高专那边到底在用大脑以外的什么器官做决定,竟然让普通人接触咒术界。
有病。
他拽过春野樱的手腕,先一步推车走在前面。
樱踉跄半步,迅速稳住身形,被迫抱着已经被装进袋子的苹果跟在甚尔的身后。
惊愕道:“怎么了?”
开路的甚尔倏然止住步伐,用松开握着车柄的大手夺过红富士再放进车筐,没等樱搞清楚状况,手一歪,两人带着车就都扭进了靠近外侧货架的拐角。
他低头对着樱说:“不是想做烤苹果吗?那先得买个烤箱吧。”
那排货架上摆放的,则正是五花八门的烤制用品。
樱怔住半晌,看看她不甚了解的现代烤箱,看看购物车内圆滚红润的红富士,再微扬起脖颈看黑发黑眼的禅院甚尔。
好久后,才垂下头,轻轻地说:“嗯。”
-
立川竞轮场。
孔时雨在场馆里找到禅院甚尔时,后者投注的自行车竞轮比赛已经结束。
他多留了心眼听赛事结果,就是等着像现在这样猫腰去看禅院甚尔手中投票券的数字,果不其然,选择的两名选手的排名都没有一个是沾边的。
顺势坐在了后排的空位置上,看着面色不善的男人说:“又出来送钱啊。”
甚尔高抬胳膊把投票券向后送:“看清楚,只下了一注一百元的,还没坐电车到这里的车票贵。”
嚯,该说不愧是被养在高校三好女生的手中吗?
谁知甚尔的下一句是:“昨天和樱出门来着,钱包好像落在她那了,啧。”
孔时雨:……果然还是原汁原味的那个人渣,是连漂亮可爱善解人意的女高都拯救不了的人渣。
“你现在还住在春野小姐那里?”
“啊。”甚尔收回长臂,重新挎回身侧的椅背上。
对春野樱初印象颇佳——主要很感谢女主人没有责怪他擅自进入公寓——的孔时雨在想,前者究竟知不知道禅院甚尔这家伙是什么赖皮无良样的。
说到此,那女生似乎还是在学校中被孤立了,也没有和长辈们住在一起,收留禅院难道是为了填充寂寞?
“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甚尔目视着下方正被清扫的赛道场地,继续说:“那天看到樱的时候表情就很怪。”
没听过当中介还要掌握表情管理的韩国人:……
单刀直入:“她是东京都咒术高专的…学生,”侧身看过来,“你在偷偷脑补她遭遇了什么?”
?
孔时雨彻底噎住,他总不能说自己先入为主把人家当做是因学业长相兼优,而成为校园暴力受害者的吧。
“她是高专的学生,那你——”你这个术师杀手寄人篱下又在想什么?
话题被带走,甚尔也无所谓,总之解除孔时雨的误会就行,他最近觉得这家伙看他的眼神都像是在审视重犯的。
“没有咒力,她只是个普通人。”甚尔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说,“我在她的面前放出过咒灵,她看不到,也感觉不到。”
此时激情高昂的赛事解说正通过喇叭调动着氛围,竞轮即将进入下一场。
时候不早,馆场外的云已被落日的红光浸透。甚尔觉得今天外出活动的时间差不多了,翻翻裤兜,只有一个五十日元的钢镚被孤零零地捏在手里。
收起可怜的硬币,他手指一勾,像表演魔术似的,从脚边变出了个手提纸袋递给孔时雨。
摸不着头脑的孔时雨接过,拿到手后就提在双手间往里看究竟是什么东西,还值得让禅院甚尔在这搞神秘,随后他隐约在一次性的圆形饭盒中看到了蒸苹果。
虽然四周的果肉都已变得软趴趴的,但本体还是红苹果吧。
“这是?”他看向甚尔。
甚尔:“樱送给你的烤苹果。”他没说出春野樱的原话是感谢孔时雨先生对他平日的照顾。
同时对着孔时雨摊掌伸手,理直气壮地说:“货|到|付款,来回的车费报销下。”
“……”
今天也是孔时雨想解除和禅院甚尔合作的一天呢。
第11章
禅院甚尔淌着风回到公寓时,春野樱似乎并不在,因为女主人习惯放在玄关储物柜上的那把钥匙不见行踪,倒是他那没有带出门的钱包被安置在了那里。
将钱包揣进正欲脱下的外套口袋后,他便迫不及待地剥去身上这件已浸透寒气的薄褂,可能走在大街上并没有感到有多冷,但当踏进房屋里,再度感受到更适合人类体表的温度时,就算是天与暴君也还是会做出让自己较为舒适的选择。
空气中弥漫着咖喱的辛辣味道,甚尔折到厨房看了一眼,角落里的电饭煲仍接通着电源将其中的米饭保温管理,旁边挨着的是炖煮咖喱的汤锅。
掀开锅盖,大量水汽便一股脑地扑面而来。
他猜春野樱是刚出门不久的,并且也应该快回来了。
“咔嚓。”
就在甚尔用食指抹起咖喱浓汁放在嘴中品味时,外面响起了解开门锁封缄的声音。
“甚尔?你回来了?”见到挂在衣架上的男人外套的樱冲屋内喊道。
随后走进室内,与厨房里的甚尔打上照面。
樱放下手中的塑料盒,笑着看过来。
说出口的话也被故意地拉长三分:“哦~抓到一个在偷吃的小贼。”
自觉罪名已定的甚尔选择噤声,视线投到了樱带回来的东西上,包装有清楚地表明是腌萝卜。
明明不爱吃红萝卜,却对其他的品种情有独钟。
“把东西送到孔先生手里了?”
“嗯。”
甚尔随着春野樱的拉近而收缩起视场,最终将目光停止于狭小的厨房中,定格在已经走到他面前的少女微露的额头上。
被嫌弃地推了推。
“别挡在这里,快去外面把桌子支起来。”
被抓包的偷吃贼就这样被赶出了厨房。
拎起墙边的木桌,依次折开被别到桌背后的四只腿,然后将之平稳地撑在木地板上。
其实这间公寓与他第一次来时相比,发生的变化非常大。
如春野樱所说的那样,她确实不常住在这边,因此生活用品仅仅保持着如“需要的有就行,不需要的没有也无所谓”般的最基本底线,没有额外又琐碎的装饰品。就连固定在床尾的衣柜都显得多余,原因是里面的衣服根本没有超过三件。
不同于甚尔以往去到的其他女性的住所,这里缺乏被生活过的气息。
但其实他说要留下的那个日子,已经是半个多月前的某一天了。
如今呢,不及小腿高的单人床边多了个可折叠的榻榻米垫,上面叠放着棉被与枕头,是甚尔睡觉的新用具;天气晴朗时,阳台上会晾晒洗后的衣服,虽然他俩对穿着的需求度都不高,但两个人加在一起总归是比春野樱最初的仅仅三件要强;浴室的毛巾也多了属于甚尔的两条,还有牙刷和漱口杯,跟着樱的放在一起,努力填充着之前空荡荡的空间;碗筷也有额外再买,就连冰箱里也被摆的半满,甚尔偏爱的肉类在处理好后就装在保鲜袋里被冷冻了起来。
他要交给樱房租的,形式是买以上这些东西时,要由他自己付款,所以钱包会经常被落在樱的那里忘记拿回来。
初次上交钱包时,还被比自己小的女生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端详了许久,随后用轻飘飘的语调说:“没想到甚尔这么乖啊。”
真把他当做只会无差别攻击、提防人类的野猫了啊。
禅院家的家规很繁冗,再不喜欢,甚尔也早在幼时的责罚、冷眼中习惯了那些让他作呕的规矩。他在那时就把自己当做了那堆垃圾中的一份子,而既然已经成为被淘汰掉的弃子,又何必在乎肮脏与否。
但春野樱和他不一样,和那些人都不一样。
比如现在。
端出两份餐盘坐到他对面的少女像只正浮着水的白天鹅,肤色白皙且仪表整洁。
他们之间本应有条隔绝带的,但春野樱表现得对很多事情都不在意,不在意他的过去、不在意他的工作、不在意他的恶癖,那隔绝带自然便也成了虚张声势的存在,像张透明的保鲜膜,一捅就破,没半点用处。
樱喜欢在吃饭时聊学校的事情,偶尔会说到两个人都有所了解的诅咒上。
“纪真……对了,你认识纪真吗?”
“谁?”
“她原来是禅院家的旁支,还想着没准你们见过呢。”
见过也不会认识的,禅院家可没人看得起他这个没有咒力的废物。
他咽下一口饭,藏起心里的话,转了话锋:“原来?”
“嗯,她现在不姓禅院了。”所知中更具体的事情樱没说,只是继续她开始时挑起的话题的后半内容,“她前几天接到了去五条家做护卫的任务。我其实想问的是这个,甚尔知道五条家的小少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