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一笑,反问他:「别的小娘子都能对你一见钟情,为何我不能?」
「因为你不是那些娇养无忧不谙世事的小娘子。」李虚白的语气冷静而肯定,「你经历了许多艰辛,吃过很多苦头,你精敏机警,戒心很强,不会轻易动情。」
青檀暗暗吃惊,他认识她才多久?为何会如多年故交一般,如此了解她?
他不信她的那番说辞。她只能将计就计,让他以为她真的喝多了,说出来的全都是真话。
她放柔了声音,用带着醉意的语调,缓缓说道:「你说的没错,正因为我戒心很重,所以我才会喜欢像你这样单纯简单的人啊。」
「你洁身自爱,心地良善,让人很放心。更何况,你长的很好看,」
暗夜中,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更无法看清彼此的眼神。她今夜心情很差,不知道自己这场戏做的有几分真,但是奇怪的是,她说出口的这些话,很像是放在心口许久的真话,冲口而出罢了。
她假装站不稳,晃了下,然后顺势抓住他胸口的衣襟定住自己。被她手掌碰到的地方,明显僵硬了一下,但是他居然没有推开她,任由她贴近自己,年轻女郎的气息,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清甜。
她加重鼻音,「我,见色起意,不行吗?」
两人贴的很近,青檀微微仰着头,依稀只看得见李虚白的脸部轮廓,落在她头顶的温润呼吸彷佛停滞了片刻。
他低声道:「你说的天花乱坠,可我刚才扶你,你为何要甩开?」
青檀笑,「你不是生怕我碰到你吗,我怕你惹你生厌啊。」
这个解释并未说服李虚白,他冷静的说:「是我主动的。」
不错,他主动的话,她应该得意欣喜,进而得寸进尺才对,而不是下意识地甩开他。
青檀后知后觉自己的反应不对劲,松开他的衣襟,手掌下滑,抓住他的手,「你若是不介意,我就不客气了。」
她不过是反将一军,以为他必定会抽出来,没想到他毫无动作,静立片刻后,居然反掌回握,牵住她的手腕。
青檀万万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反应,她再抽出手,就彻底暴露自己是在胡说八道哄骗他。为了让他相信自己的一片「痴心真情」,她只好任由他牵着自己走回韦家。还好,他握住的地方是手腕,而不是手掌,隔着衣袖,并无暧昧之意,彷佛只是为了怕她脚下打滑,酒后摔倒。
为了让自己戏演的更真,走到房门口,青檀「恋恋不舍」地扯住他的衣角,「醉意朦胧」地望着他,「你今夜为何对我这么好?」
李虚白声音微沉,「你若是有什么闪失,你娘会把我碎尸万段的。」
青檀含情脉脉道:「我还以为你也喜欢我呢。」
李虚白镇定自若的表情被她一句话成功击破,他从她手里拽出衣角,迅速带上了房门。唯恐慢一点会被她扯进房里非礼一顿。
青檀忍俊不禁地靠在门框上,闭上双眸,揉着太阳穴。
没想到演这种花痴男人的戏码,竟然比杀人还累。更累的是,她竟有点分不清那一部分是在演,那一部分是真。或许是因为喝了酒头晕,稀里胡涂算不清。
因为见到邓瘸子,这一夜的梦做的冗长纷乱,很多被毒打虐待的片段从回忆里蹦出来,在梦里变本加厉。
醒来之后,青檀虽然头疼欲裂,但心里有种如释重负的松快感。终于知道自己是谁,家在何处,也终于没人敢再欺负她,等替江进酒办完最后一件事,她就可以退出风喉。
昨夜那场雪,蜻蜓点水般的只下了一个时辰,庭院的地面已被暖阳晒干。万幸不是一场大雪,否则今日就算开了城门,路上也不好走。
李虚白的房间,开着房门,里面无人。
青檀端着脸盆朝厨房走去,快到门口,听见徐氏的声音,「李大夫让我给楚女郎蒸鸡蛋羹,我多蒸了一碗,你趁热吃了吧。」
韦无极笑嘻嘻道:「还是阿娘疼我,比我爹好多了。」
「对了,楚女郎为何要借你的衣服穿?她怎么不借我的?莫不是对你有意?」
韦无极啼笑皆非,「你想到哪儿去了。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她喜欢李大夫,你儿子是正人君子,怎么可能横刀夺爱。」
青檀没想到这母子俩居然在谈论自己,有点好笑地停住脚步,打算等他们换了话题再进去,以免大家都尴尬。
徐氏叹气:「你说这城门到底要关到什么时候?鸡蛋都贵了一倍。」
「估计也就这两天吧。」
「萧元盛到底有什么仇人?」
「我哪儿知道啊。」
「你今年不是在朔州呆了很久么?」
「我的亲娘,他是节度使,我是一个小老百姓,我和他八竿子打不着,我那能知道节度使的事。」
朔州?青檀心里一动,立刻悄无声息的闪避到墙角。等韦无极离开之后,她又站了一会儿方才进了厨房。
徐氏满面堆笑道:「女郎睡的可好?李大夫让我给你蒸了鸡蛋羹煮了甜汤。」
青檀道谢之后,问起李虚白的去向。
徐氏道:「吃过饭便出去了,说是去买东西。」
青檀和她寒暄了几句,貌似不经意地问道:「大娘只有无极一个儿子么?」
「是啊,原本也想多生几个,奈何都没留住。」
青檀笑盈盈道:「在我师父老家,若是家里只有一个宝贝疙瘩独生子,就会放在庙里寄养一年半载的让菩萨照应。不知京城可有这个习俗?」
徐氏含笑摇头,「京城倒是没有。」
青檀不便直接开口询问,但听徐氏这语气,韦无极并没有当过小和尚。即便如此,她依旧有些怀疑,于是收拾完毕吃了早饭,便去了前面的铺子。
韦无极正和他老爹一起做活儿,条案上堆着一堆工具,铜丝铁链,齿轮,滑轮等,还有一些非常细小精致的叫不出名的东西。
青檀好奇地看了看,忍不住赞道:「这些都是做机关的零件么?如此精巧要费不少功夫吧?」
「那是自然。」韦无极趁机宣扬自己东西要价合理。
「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一个机关,背后不知要用多少小对象,那一样东西不费本钱?更别提要手工打磨的细致功夫,我们可真是赚个辛苦钱罢了。」
青檀频频点头,随便问起看家雀如何开锁。
韦无极得意地道:「开锁的地方根本不在锁眼上,锁眼是个幌子,其实是报警的机关。只要有人试图通过锁眼开锁,铜雀便会鸣叫。」
青檀道:「原来如此,小掌柜好厉害,让我想起来一个人。」
「谁啊?」
「夷微,据说是墨家传人,擅机关术。」
听到夷微的名字,一直低头做活彷佛哑巴一样的韦老爹,抬头朝青檀看了一眼,又很快垂下眼帘。
韦无极面不改色的瞪了瞪眼睛,「这谁啊?没听过。」
青檀盯着韦无极的双眸,他在朔州,怎么可能没听过夷微的大名?
北戎骑兵烧杀抢掠,被边城百姓恨之入骨,夷微大败北戎骑兵,大快人心,被传的神乎其神,连街边贩夫走卒都知道这位神人。
如果韦无极坦然大方地说听过,甚至见过,都不会让青檀的怀疑加重。偏偏是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架势,让人觉得不对劲。
她不由自主地仔细端详他的五官,极力想和记忆中的佛狸重合。
可惜的是,时间久远,她脑海中的佛狸长相早已淡化无痕,唯记得他长的好看,肤色白皙,性情也颇为开朗。尤其是出了古墓之后,他一扫在墓室里的丧气颓废,露出几分顽皮。
韦无极和佛狸的个性有点像,会不会就是他?不至于这么巧吧?
但莲波和她在聚鑫银铺的偶遇,已经让她对「巧合」有了新的感悟,这世上什么巧合都有可能发生。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韦无极见她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纳闷地摸摸自己的脸。
青檀正色道:「没有,我突然发现,你长的很好看。」
韦无极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你才发现?!」
没想到他是这样的臭美精……
「不好意思,我有点迟钝。」青檀正说着,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一转脸看见了李虚白。
他手里提着一个包袱,也不知道买了什么。
韦无极满面春风的招呼道:「李大夫回来了。」
李虚白嗯了一声,对青檀点点头:「二娘子请随我来一趟。」
青檀跟在他身后,发觉他又恢复了克己复礼的模样,和昨夜那个李虚白好像是两个人。昨晚上他可是对她体贴关照,甚至握着她的手腕走了一路。现在又目不斜视,保持距离了。
莫非他昨夜在施「美男计」,想要趁她喝多了套话?否则为何一开始不让她喝,后来又突然让她喝?
好嘛,原来也是个心机男!
李虚白打开房门,将手里的包袱摊开在桌上解开,里面是几套衣服。
他拿起最上面一套递给青檀,「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去,我替二娘子也买了一套换洗衣服。」
正在腹诽他的青檀有点尴尬,甚至有点惭愧,怎么能说李大善人是个心机男呢。
「多谢李大夫,让你一直破费我怎么好意思。」
李虚白:「二娘子若是觉得过意不去,就当是我借了你银子,回去还我便是。」
青檀笑了笑,「这么做好像有点见外啊。可惜我不会女红,不然我亲手做一套衣服回送李大夫了。」
李虚白脸色微窘,「不用。」
「我昨夜喝多了,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青檀随口提一句,是想强调自己昨夜喝多了,提高那些「醉话」的可信度。按照她的推测,他肯定会说没有。
没想到李虚白竟然回答:「说了。」
青檀只好笑着问:「说了什么?」
李虚白别扭道:「你说你对我见色起意。」
青檀再次被他的反应弄个措手不及,他居然「大胆豪放」的说了出来。
她连忙道:「那我真是喝多了,请李大夫多多包涵。」
「你今日没喝酒却夸韦无极长的好看,」李虚白眸光深深地看着她,「不会也要见色起意吧?」
青檀窘了窘,「当然不是。我是那种随随便便的人么?」
李虚白没有反驳,但是用一种「你真的不是么」的眼神看着她。
气氛有些尴尬,恰好这时,院子里响起来蓬莱欢快的叫声,「郎君郎君,城门开了。」
太好了,终于可以回去了。
第41章 41
城门处挤满了进城出城的百姓,青檀等人足足等了两个时辰,才得以出城。
这一耽误,回到幽城已近黄昏。青檀和韦无极在风云镖行门口下了车,让安小虎先回去告知林氏和莲波,她已平安归来,在镖行待一会便回书坊。
李虚白对韦无极道:「今日天色已晚,来不及折回京城,若韦掌柜不介意,安好机关后可暂住我家,明日我派人送韦掌柜回京。」
青檀忙说不用,「镖行空房很多,韦掌柜住在这里也很方便。这几日连累李大夫也被困京城,真是过意不去。」
李虚白凝眸淡笑,「二娘子客气,我明日上午去书坊为二娘子敷药。」
「好啊,那我们明日再见。」青檀嫣然一笑,目送李虚白的马车远去。
韦无极抬头打量着「风云镖行」的招牌,自言自语道:「这个名字挺熟悉的,好像在哪里见过。」
青檀挑了挑眉,「那是当然,这家镖行在江北三省可是鼎鼎有名,开了好几家分号。」
韦无极好奇道:「怎么不在京城开?幽城的生意恐怕不那么好吧。」
「京城房租贵啊,我师父是个大抠门。」青檀弯腰拎起韦无极的大箱子,抬步上了台阶。
韦无极吃惊地张大嘴巴,「女郎也会武功么?」
青檀回眸一笑,半真半假道:「对啊,所以师父派我去买机关。碰见漫天要价的,我先揍上一顿就把价钱谈下去了。」
韦无极摸着胸口干笑,哎呦妈呀,真是万幸只要了二十两银子呢。
青檀叩开大门,让阿松进去禀报江进酒,京城请来的机关大师已经到了。
韦无极跟着青檀身后进了镖行,小声小气道:「我还以为是替女郎装机关呢,原来是给女郎的师父。」
青檀放下箱子,拍拍手道:「我师父挺好说话的,就是有点抠门,小掌柜还是尽量薄利多销吧。」
韦无极使劲点头,「女郎放心,我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宰客的那种人。」
青檀但笑不语,你不是才怪。
很快,江进酒带着张夼卫通一起迎了出来,青檀将韦无极介绍给江进酒。
两人客套了几句,青檀道:「我们镖行出行在外,最怕碰见劫匪和盗贼。丢了东西赔钱还是小事,有损我们镖行的名声。晚上派人看守总有打盹的时候,师父想在装货箱上都加一些机关,确保镖物万无一失。」
韦无极面露喜色,「镖头的意思是,不仅仅只买一个看家雀?」
江进酒正要开口,青檀给他递了个眼色,替江进酒作答道:「对,我师父还要点别的。不过今日天色已晚,韦掌柜也累了,不急着一时。」
江进酒心领神会,对卫通道:「你领着韦掌柜先去客房歇着,明日再细谈。」
支开韦无极,江进酒领着青檀和张夼去了兰言堂,交待阿松守在门外。
青檀还未落座,江进酒就迫不及待问道:「你方纔的话是什么意思?要我买很多机关?」
抠门的人一听要花钱就如临大敌。
青檀解释道:「韦无极是个机关高手,我们几次用毒都没有抓到取信人,看能否在青天塔的塔顶设下机关,让韦无极帮我们抓住取信人。」
江进酒和张夼听见这话,表情异乎寻常地平静,完全没有激动之色。
青檀好奇地看看两人,「怎么了?」
张夼叹口气,「阿檀你不知道,青天塔上的那份仙人状,根本没被取走。」
「阿宝娘投的仙人状?」
江进酒道:「对,我接到飞鸽传书,立刻想办法让秦氏登了青天塔,三天过去,那封仙人状还在箱子里。」
「那孟家收到仙人信了吗?」
江进酒点了点头,「我们守了两夜一无所获,撤回镖行没多久,孟家侍女在堂屋地上捡到了仙人信。」
青檀莫名松口气,李虚白人在京城,至少说明他不是送信人,嫌疑洗掉了一半。
「孟家没人出门吗?会不会是从外面带进来的信?」
「没人出门。孟贵带着管家送了两次客,但也只送到大门口。」
「都有谁去过孟家?」
张夼道:「两人去过,先是秦氏的妹妹,后是前任知县宋鹏飞。」
青檀不解道:「宋知县怎么还在幽城?」他并非幽城人,被免职之后,应当携家眷回原籍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