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盈玉忧心道:“他若真是西塘书院的院主,那可真是了不得的人。二哥,说不定你会被他说动,你虽然看不见,可才识却不弱于人,他若想招门客……”
“你在怕什么?”
“我爹爹就是朝廷里头的人,可最后却……那里头就是个大泥潭,能像包大人那样的人少之又少。我不希望你也被搅到那里面去。”
萧辰握了她的手,微笑道:“放心吧,我平生最厌官场,无论如何他怎么说,我也不会去的。……快到家了,你可饿了?”
马车正从竹桥上驶过,吱吱呀呀地响声。
白盈玉自窗口望出去,便看见竹林掩映之中被雪妆点的飞檐,还可见隐隐有炊烟袅袅上升,亲切感油然而生,欢喜笑道:“我看见了!有炊烟,家里有人!”
“有人?”
萧辰倒未料到,细想了下,几位师兄妹都没可能回来,难道是师父回来了?
“会是谁?”白盈玉问他。
“大概是师父。”想到师父会在家,萧辰也很是欢喜,“你也正好可以正式拜见他老人家。”
“呃。”
白盈玉不由有几分羞涩,自顺德一别,不过短短数月,而现下自己已经成为了萧辰的妻子,当真是世事难料。
“那他们怎么办?”她指的是跟在后面的马车。
萧辰却显然轻松了几分:“若是师父在,也许还好些。”
第七十章 故人重逢
马车渐近,能看见院门的时候,白盈玉轻轻“啊”了一声:“二哥,门口停了辆马车,是家里的吗?”
即使她不说,萧辰也已经听见了马蹄哒哒踩踏、还有马儿时不时喷着响鼻的动静,眉头颦起:“你再看看,马车上可什么标志?”
白盈玉细细瞅去,在马车前面插着一方小旗,待她辨清上面的标记为司马时,她楞了楞……
“是谁?”萧辰问。
“好像是洛阳司马家的人。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她不安问道。
因不愿她多虑,故而之前萧辰并未告诉她司马扬曾经来过蜀中之事。此时他也是微微吃了一惊,皱得愈发紧,沉声道:“任他是谁,待会我都会让他们走。”他未料到司马扬居然还在这里,想到之前司马扬已经猜测到白盈玉的真实身份,他着实不喜在此时此地见到司马扬。
马车已经停在了院门口,萧辰下车来,请车夫收拾好马车上的东西送进屋来。他则牵着白盈玉,径直推门而入。
门内,堆了满地的东西,把萧辰绊得晃了一下。
自小在家中,虽然人多物杂,但各种各样东西都会有其固定所在,绝对不会妨碍到萧辰,这自然也是他在家中最为放松的缘故之一。而此时想到门内的不速之客,萧辰本就不甚欢喜,加上又被绊了一下,他想都未想,撩袍踢去,那不明物件直接飞入厅堂。
并未听见物件落地之身,只听见一阵衣袍带起的风声,然后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你这娃娃,有客在,莫乱发脾气。”
“师父!”萧辰听见杨渐的声音,心头一松。
白盈玉自他身后转出,方看见厅堂中的杨渐,还有旁边的司马扬,深吸口气,便随萧辰一同上前拜见。
“师父……”萧辰始终未松开白盈玉的手。
杨渐又岂会看不见,笑道:“你们两个娃娃一块回来了,好得很,好得很,正好陪我过年。”
“她现下已经是我媳妇了。”萧辰直截了当道,这话即是对师父说,也是说给旁边的司马扬听。
“呃,好得很,好得很。”
杨渐笑眯眯地接受了白盈玉的行礼,两手将她扶起,笑道:“辰儿脾气不好,都是我惯的,你多担待着。”
“不会,他很好。”白盈玉微笑道。
“难道你没见过他发脾气的模样?”杨渐笑问道。
白盈玉细声答道:“见过,所以我知道,他发脾气并不是无缘无故地。”
杨渐大笑起来:“呃,辰儿这脾气难得你能明白他,好得很,好得很……回头再多生几个娃娃,就更好了!”
白盈玉顿时羞得脸通红,忙垂下头,半躲到萧辰背后。
“那是自然。”
萧辰理所当然道。
他们谈得热闹,司马扬倒被晾在一旁,想说又插不上话,眼角余光突又看见两人立在了院口,忙转头望去……
他尚未开口,便听见其中一人笑道:
“二十年未见,司马大人别来无恙。”
司马扬楞住,紧盯着这来人细细端详,半晌才迟疑道:“你……你是易经略?”
长须者缓步上前,微微笑道:“没想到司马大人还记得我。”
“你、你当真是易经略,你怎么会来此地?”
“我跟着他来的。”
易尚文转身望向萧辰。
萧辰微微一笑:“易先生,现在您总算愿意表明身份了。”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见他如此平静,易尚文明白他大概之前就已经猜到。
“我在京城曾见过卫朴,他说先生已往蜀中而来,没想到我们会在破庙遇上。”
“如此说来,在破庙时你就已经猜到我的身份?”
萧辰颔首。
易尚文无奈一笑,转而欣慰点头:“不愧是萧逸之子,虽然目盲,但聪明才智不在你爹之下。”
“是我师父教得好。”萧辰淡淡道。
“这娃娃,想夸我也不该是这时候呀!”
杨渐笑着拍拍他肩膀,招呼众人落座:“都坐都坐,灶间正坐着水,回头看是要吃饭还是要喝茶……”
白盈玉忙盈盈道:“我去。”
“你会么?还是我去吧。”萧辰转头低声朝白盈玉问道。
白盈玉脸一红:“喝茶还行,要是吃饭……”
萧辰似笑非笑地哼一声,拉了她的手往灶间走去,径自把司马扬和易尚文都丢给师父招呼。
看着这对小儿女离去,杨渐笑着打了个哈哈:“这两娃娃刚成家,黏糊劲还没过去,包涵包涵。”
易尚文含笑点头:“都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明白明白。”
司马扬眯着眼睛看白盈玉的背影:“我说他怎么老护着那人,原来如此……”他摇摇头,似乎不甚看好这对小夫妻。
与两人天南海北地胡侃一通之后,杨渐寻了个借口溜到灶间,见萧辰正慢条斯理地在教白盈玉洗蘑菇。
旁边,米已经淘好,尚在萝中,还未下锅。
“我说你们一顿饭还要做多久?”杨渐探头问道。
萧辰不紧不慢道:“急什么,等师父你和他们聊完,送他们走,再吃饭不迟。”
“外面那两位,哪一个也不是省油的灯,你躲是躲不过的。”杨渐悠悠道。
萧辰不做声,接着洗蘑菇,半晌才问道:“司马扬来作什么?”
“他啊,他来替我们修房子的。”
“什么?!”
“反正他是这么说,说上回来的时候,觉得咱们这房子有点旧,该好好修一修,所以他就……”
“师父你怎么不拦着他?”萧辰皱眉,“房子好好得修什么?”
“我寻思着这房子也有些年头了,修一修也是好的。再说他那么热心,我们也不能泼冷水是不是?想修就让他修吧,权就当是行善事了。”
“不要,修房子太吵,我不喜欢。”萧辰干脆道,“师父你让他回去。”
“他把修房子的材料都运上来了,就等着明日工匠过来。”杨渐开始摸萧辰的脑袋,被后者不满地甩开,“乖,忍两天就好了。”
萧辰仍是神情郁郁。
白盈玉猜出几分他的心思,遂朝他道:“你不用担心我,我不要紧的。”
萧辰暗叹口气,未再说话:此时他不能告诉她,司马扬已经猜出了她的身份。
第七十一章 一语惊人
直到天将黑,萧辰才与白盈玉把饭菜端了出来。
司马扬带来的家丁和跟着易尚文来的阿虎都被遣下山去住,而司马扬与易尚文都还在,显然他们是打算蹭一顿饭,并且看架势,大概准备连晚上都呆着不下山。
“好久没尝你的手艺了。”杨渐闻着香气,啧啧感叹,“自从你教会小七之后就没再下过厨,今日真是难得难得。”
白盈玉给诸人添好饭后,抿嘴一笑,附耳萧辰,悄悄问道:“日后是不是教会了我,你也不下厨了?”
萧辰想了想,唇边逸出一丝笑意,却又不说话。
“嗯?你在想什么?”她奇道。
“都说女人怀了孩子之后口味刁钻,我在想那时候不知道你会想吃些什么,也不知道我做不做得出来。”萧辰如实答道。
白盈玉脸飞红:“什么嘛,牛头不对马嘴。”
司马扬与易尚文皆未想到饭菜竟然是萧辰做的,几筷子之后,只觉得味道鲜美,吃惊不小,忍不住都赞叹起来。
“这方面,你小子比你爹强。”司马扬哈哈一笑,转头问易尚文道,“对吧?”
易尚文点头笑道:“确是不易,确是不易啊。”
他二人在多年前便仅仅是点头之交而已,实在称不上什么知交好友,二十年后乍然在此相逢,彼此间都存有戒心,并不将各自心思吐露。故而,两人在饭桌上都只说些场面话,并不谈过多当年之事,至于探究真相更是只字不提。
如此一来,萧辰与白盈玉倒吃了顿安生饭。
杨渐他原以为萧辰脾气古怪,加上目盲,要找到中意之人不易,眼下见徒儿娶了亲,心中实在替他欢喜,饭多吃了好些,酒也多喝了好些。
一时吃罢,白盈玉收拾了碗筷洗净,刚想给众人煮茶,被萧辰拦住。
“师父已经给他们安排了房间歇下。不用煮茶,咱们这里又不是客栈,你又不是店小二。”
白盈玉笑着抚了抚他皱起的眉心,仍是把茶团掰开放进壶里,坐到风炉上,柔声道:“我知道你心里烦。司马扬对我如何且不提,可对你却是真心实意地好,也算是你我的长辈,我不想失礼。”
萧辰拥住她,下巴在她头顶蹭了蹭,低低道:“你放心,这事我会尽快解决,以后不会让他们再来烦着我们了。”
“呃……”
“你且回去歇着吧,茶煮好了我给他们送过去。”萧辰松开她,把她往外推。
“可是……”
“去吧。”
萧辰催促着她。
瞧他神情,白盈玉猜到他是要与易尚文深谈,遂不再多说,抱着小玉回了房去。
司马扬与易尚文的房间,一东一西,中间相隔甚远,不能不说杨渐实在明白徒儿心思,特地如此安排。
在自己家中,萧辰自然是轻车熟路,端着茶盘走到房间门口,叩开了易尚文的房门。
见是萧辰来,易尚文也是在意料之中,忙拉了椅子让他坐下。
“本来我已来过这里一趟,可那时候你家中无人,只好回去。没想到只过了几日,这里倒是热闹起来了。”易尚文笑叹道,“更没想到,司马大人也找到了你。”
萧辰淡淡一笑:“这事也是凑巧了。”
易尚文注视了他一会儿,含笑道:“你既然在京城见过了卫朴,那么,想必你也知道我为何来找你。”
萧辰点头。
“可是我看你对于当年的真相似乎并不是很想知道。”自萧辰的态度,易尚文看得出来,这也是他感到最奇怪的地方。
萧辰沉默片刻,才道:“您既然见过卫朴,那么您可知道卫近贤卫伯父是为何而死的?”
“我略知一二……”
“如果我不去,他也许就不会死。”萧辰道,“真相是什么对我来说虽然很重要,但我不愿因为它而去伤害到别人。”
“我明白了。”易尚文点点头,赞许地望着他,“……你师父把你教的很好。”
萧辰淡然不语。
“卫大人不愿将真相告诉你,是因为他认为你只要好好活着,就够了。而我千里迢迢赶到这里,要将真相告诉你,是因为我希望你知道真相之后,会活得很好。”易尚文说完这两句后,重重道:“现在我告诉你:你爹爹萧逸,当年的确是私通敌国,他并没有被冤枉!”
闻言,萧辰身体陡然僵直,脑子空荡荡,一时也无法思想。
这段日子以来,他从一开始认为爹爹是叛国者,到逐渐查明爹爹可能是被冤枉的,再到探查凶手,他几乎已经认定了爹爹的无辜。却未想到,末了易尚文会告诉他,爹爹仍是一个叛国者。
而易尚文话音刚落,门就被人猛地踹开,司马扬直闯进来,逼到易尚文面前,怒道:“我就知道你来这里没好事,你说这话,以为都督在九泉之下就听不见么!”
萧辰早就知道司马扬在外间偷听,只不过懒得点破,此时更无心思理他,只朝易尚文沉声问道:“先生如此说,可有证据?”
“除了生就一张嘴,空口白牙的胡说,他能有什么证据。”司马扬怒气未消。
虽然被司马扬指着鼻子,易尚文仍旧从容不迫,稳稳道:“当年审案时,呈堂证供便有萧都督与西夏将军的来信,那便是他亲笔写的。”
“那是被人陷害的!”
司马扬虽然没有证据,但他怎么也不相信萧逸会私通敌国。
“不,那是真的,是他写的,是我看着他亲笔写下来的。”易尚文的声音极缓,可对于屋中其他两人,却仿佛炸雷一般。
司马扬怔住,死死盯着易尚文,后者神情平静得出奇……
“你这话不对,当年你与都督根本无交情可言,就算都督写信,也不会当着你的面写。”司马扬愤然反驳。
“当年,我与萧都督确实毫无交情可言。”易尚文点头,“直到发生了那件事情……”
“什么事?”
“咸王欲反。”
听到这四个字,司马扬呆住:“什么!咸王欲反,当年有这回事吗?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易尚文叹道:“你不知情,是因为萧都督不愿你牵扯其中,所以那时候特地让你回乡探亲,你可还记得?”
司马扬又呆住。
第七十二章 深夜密谈
听到咸王二字,萧辰率先想到的便是卫近贤的那些疯话――“那日,你问伊吕伯夷,我会效仿何人?我说,自然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虽不想成人杰,但也不想做刀下鬼……”
原来想反的人是咸王,他早就该猜到才是。
“咸王想造反,他可是去找过我爹爹?”
“不错,本来咸王就常与你爹爹在一块打猎。虽说这只是他为了迷惑朝廷的一个幌子,但日子久了,他确实与都督也有几分交情。”
“爹爹不肯?”
易尚文点头:“萧都督心中是不愿意的,但面上还是敷衍着他,且一直在暗中探查咸王兵力粮草所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