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提拉米苏(四)
裴羽还是没有作为代理律师上庭。
她说, 林北深肯定会拿当年她说谎的事攻击她,还是不上庭的好,最后上去的两位律师, 都是她的老师, 经验丰富,在律师界很有名望。
她把林北深的心理摸得透透的,果然,这天她刚和沈宜甜一起走到法院门口,迎面碰上林北深, 对方一开口就是:“听说你当了律师?给当事人做伪证吗?”
余光瞥见她们身后的谢景和,又对沈宜甜意味深长道:“你喜欢的类型,这么多年都没变啊。”
沈宜甜握紧了拳头, 他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他和谢医生, 根本没法相提并论!
正要反驳,裴羽拦了拦她,她只好把争论的冲动压下去,面如寒霜。
裴羽也冷冷一笑, 跟沈宜甜一起验明身份进场,然后两人一同在旁听席上坐了下来,林北深眉头蹙了蹙。
整个庭审都很顺利,法官也是人,虽说要客观公正, 但也有自己心里的倾向,这些天自然关注到了林北深当年做的事, 感官上就对他没什么好印象,谢医生这边的律师又准备充分, 有理有据,庭审下来,裴羽悄悄在沈宜甜手心写了个8。
有八成把握,法官会判他有罪,而一旦构成诽谤罪,那就要入刑了,别的不说,他以后要进医院工作就难了。
沈宜甜觉得裴裴还是太保守,连她都听出来,法官明显倾向于他有罪,林北深对自己捏造并散布关于谢医生不实言论的事,辩无可辩,虽然还想嘴硬,但也只是在嘴硬强撑罢了。
眼看自己今天逃不过,他突然在庭上大喊一声:“我这么做事出有因!我是因为受到了不公平待遇才这么做!”
他这一下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林北深表情平稳,半分没有心虚地说:“当年沈宜甜因为跟我早恋,父母出了事故,她认定这件事都怪我,所以让现男友,也就是这位谢医生,利用家里职务之便,在医院招聘中把我淘汰了。”
“我确实出于气愤,在网上说了一些事,但他们就完全没有问题吗?”林北深说,“网上也有不少诋毁我的言论,如此说来,他们难道就不构成散布谣言,不构成诽谤?”
沈宜甜忍不了了,但裴羽到底比她嘴皮子利索,先她一步说:“他胡说!”
法官喊了一声注意法庭纪律,但林北深没理会,直接冲她们嚣张道:“你们有证据吗?这边结束我就去告你们诽谤!”
因为文章的效果太好,陆教授就说不用把视频发上去了,沈宜甜猜,可能林北深还不知道她手里有监控视频。
那边律师要继续向法官提交证据,证明利用职务之便淘汰他也是无稽之谈。
林北深怎么也不能相信,沈宜甜竟然真的没有从中作梗,他没面试上,真的就是因为他不够格?
他更不能相信,谢家父子二人真的就那么清清白白,几十年完全没有受贿?还有谢景和比他大不了几岁,就出了那么多学术成果,一堆的头衔,半分没有靠父亲?
他在网上那么说的时候,确实没有这些事的实质性证据,可是用常理想也知道,那个位置上的人,多多少少都会不干净,他也用医生工资和他们父子的用度对比,坚信即便没有他说得那么严重,也一定涉及了这些。
而只要他们沾了这些事情的边,倒霉的就是谢家人,而不是他。
现在告诉他,谢家父子就是那么清白,他们有钱,是因为家里有钱,不靠医院那点工资,能出论文,是因为人家就是天才又勤奋,而他不但没能盲狙成功,还踢到一块大铁板,说他不仅损害了谢医生和谢院长个人的形象,也损害了医院形象,要他坐牢,这让林北深怎么能够接受。
无论内心怎样黑暗,他一直以优良的形象生活着。
所以当林北深被带下去的时候,他发疯了,冲谢景和喊:“你家大业大,我斗不过你,可是你就完全相信她吗?她高中就勾引我去开房,你真的觉得自己不是被她利用了吗?她跟你在一起,真的不是为了你的家势吗?”
沈宜甜从旁听席上冲过去,要跟他拼了,他怎么能到现在还污蔑她,真以为她有口说不清就要一辈子把这件事扣在她头上?
她生平第一次扇人巴掌,不知那两位执勤的警察是没反应过来还是怎么,居然没拦她,让她扇了个正着,倒是林北深的动作都被他们死死压着,没法反击。
“我告诉你,人在做,天在看,现在不是当年能让你红口白牙的时候了,我店里有监控!”
林北深怔住,他想到那天因为太气愤,去她店里质问的事。
结果她比他更情绪激动,不停地指责他当年,他被说得头痛,店里也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就承认了。
原来店里有监控。
他再也无法狡辩,沉默到快被带出法庭时,突然挣扎着扭头,死死盯着她:“你是故意的,你给我下套!”
沈宜甜面无表情,背在身后的手无意识地绞着手指,裴羽挡住他的视线:“你污蔑人上瘾了?想多判几年?害得人家破人亡你就没有半分愧疚?”
大家没听到他的回答,他就被带走了,无从得知他心里怎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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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子结束后,沈宜甜对裴裴说:“我知道你心里一直过意不去,但现在我可以证明自己了,全靠你给我装的监控,以后你再也不用觉得对不起我。”
裴羽就像一颗绷了太久突然松懈下来的弹簧,压在身上的大山突然没了,她反倒无所适从。
不过第二天,她就拿了一个大纸箱过来:“这些书我就搬走吧,放在这里也没人看,换点轻松的书过来。”
“其实本来也没有顾客会在那里看书,地方太小了。”
但沈宜甜也没阻止她的动作,就看着裴羽把一本本法律书拿下来,装进箱子里。
裴羽曾经无数次想过,假如可以重来一次,她当时该怎么说,才能最大程度上没有漏洞地大家相信,她想不出来,但高考后改变一直以来的志愿学习了法律。
真正学了才知道,原来即使是律师,也会碰上解决不了的案件,也会有无法证明的时刻,有时一个无辜的人,在法律前面承认自己有罪,竟比坚持无罪更能获得轻判。
她把一架子的书都搬空了,只留下一本薄薄的《会饮篇》,要封箱时,沈宜甜把一直放在前台的《审判》也拿过来给她,只留下了那张扑克牌。
“不留下吗?”裴羽问。
这本书她最近一直放在手边。
“约瑟夫·K证明不了自己,但是我证明了。”沈宜甜很轻地说,“可我的手段算不上光彩。”
裴羽拍了拍她的肩:“这叫聪明。对付那种人,就该这样聪明点。”
早在林北深说她是故意的,裴羽心里就意识到了。
砸店那天,沈宜甜是故意装作情绪失控,激怒他,让他承认了真相。她没想到林北深会做后面那些事,所以刺激他动手砸了店,把人送进去拘留。
她是伤心,是有过心理创伤,可她也要强,如果不是别有目的,绝无可能在林北深面前露出半分脆弱,更别提当着他的面哭。
她们心照不宣,一起用胶带把纸箱封好,扛到车上。
“好重啊,我去你家帮你一起搬上去吧。”沈宜甜说。
裴羽表示问题不大:“这点东西我还搬得动。”
结果到家楼下,她发现自己还真就不太搬得动。
勉强把一箱子书从车里挪下来,对着它瞪眼,这时忽然看到一个人影从面前走过去,赶紧厚颜去请人帮忙,那人一转过来,竟然是熟人。
“你在我家楼下转悠干嘛?”裴羽狐疑地盯着周轩。
周轩眼看自己又要被当成什么犯罪分子了,赶紧澄清:“我住这里!等等,难道你也住这儿?”
裴羽笑了:“我在这里住了一年多,从来没见过你,你跟我说你住这?”
“我是住这啊,今天刚搬过来,东西都还没收拾呢!”周轩说,“你刚刚说把这个搬上去是吧,我帮你搬上去,你过来帮我一起收拾家里?”
裴羽:“……”
她很想拒绝,但周轩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扛上箱子就上去了,她只好跟了上去。
“裴律师,你住几楼啊?”
“五楼?”
“你住,五楼?”
“怎么了?”裴羽不咸不淡地问。
周轩一时没答话,把箱子在她家门口放下,裴羽正想问他怎么知道她家是这户,就见他掏出了钥匙,开了对面的门……
“进来吧裴律师,帮我一起收拾一下。”说完期待地看着她,那眼神让裴羽觉得,他恨不得长出一条尾巴来摇一摇了。
裴羽没想到他居然搬到了自己隔壁,捏了捏眉心跟他走进去,实在没忍住问:“怎么会这么巧?”
周轩一点都没听出里面的嫌弃,嘿嘿地笑着:“是啊,真巧啊。”
裴羽:“……”
帮他收拾了半天,裴羽才回到自己家。
这一个箱子真是让他搬得太亏了,早知道还不如让沈宜甜过来一起搬。
她休息了一会儿,才从床头柜拿出一本名家名篇,因为夹了太多东西,书被撑得有些变形。
里面有九封粉色信封的情书,高考,法考,辛苦而贫困的实习期,每当快坚持不下去的时候,看到这些,她就知道自己不能放弃。
她要足够强大,才能去保护那个曾经保护过她,却偏偏被她伤害了的人。
现在,她终于把这些本该早已不存在的东西,真正地烧为灰烬。
正闭目沉浸在往事中,门被“砰砰砰”地拍响,伴随着一声声听上去就不太聪明的“裴律师”。
裴羽狠狠拧眉,深沉不下去了,气急败坏地去开门:“还有什么事?”
周轩递上一盘饭菜:“感谢你帮我收拾屋子,我自己做了点菜,你吃吧,我也过去吃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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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医生想多停职一段时间的愿望还是没能实现,谢院长都还没出院,他就被通知去正常上班,倒是之前真正造成医疗事故的医生受到了处分。
谢景和想请假继续照顾父亲,哪知谢院长说:“我好得差不多了,有护工在就行,你上班去吧。”
“之前你怎么不这么说,我看你就是故意阻挠我去约会。”
谢院长被他说得尴尬,虽然他是真的这两天才大好,但看起来确实像是自己故意从中作梗似的。
他有点羞恼,虎着威严的脸,却也放不下面子去解释,最后只板着脸说:“你什么时候把那个小姑娘带来给我看看,一家人一块儿吃顿饭。”
第58章 提拉米苏(五)
店里的书都搬走了, 有点空,沈宜甜一手转着扑克牌,一手扒拉着仅剩的《会饮篇》, 思考书架里放点什么新书比较好。
这时谢医生走了进来, 说要带她回家吃饭。
沈宜甜第一反应是带她去别墅,笑问:“你要下厨吗?”
谢景和心知她误会了,温润带笑:“我父亲想见你。”
“谢院长要见我,他知道你这事是被我牵连的了?”沈宜甜突然紧张起来。
谢医生自己不在乎是一回事,谢院长不一样, 本来就看不上她,这下还不知怎么样。
“你想到哪里去了?”谢景和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沈宜甜灵光一闪,谢医生那么相信她, 她也要相信谢医生, 于是说:“我是想说, 要是谢院长又生气了,再给我砸五百万,我也是愿意接的……”
谢景和:“……”
他细细思量这一句话,实在觉得好笑, 没控制住:“突然这么淘气?”
“皮一下就不紧张了。”沈宜甜说。
“他都住院了,还操心那些事干嘛?”谢景和说,顿了顿,眉目间都染了柔和,“我觉得, 他是想见儿媳妇,不用紧张。”
沈宜甜脸红了红, 小声:“那,不是更紧张了吗……”
这话好像有些道理, 谢景和想了想说:“干脆连我外公那边的人一起见吧,这样可以只紧张一次,一次性搞定。”
“就像你们会建议同一侧的智齿一起拔那样吗?”
“真聪明,就是这个意思。”
沈宜甜:“有没有可能,这一次的紧张其实相当于两次叠加?万一我慌得脑子懵了不知道说什么怎么办?”
“那就不说。”他跟她讲明了家庭状况,总结道,“父亲都答应了,其他人不会说什么,他们要是说你不好,那一定不是你不好,而是我不好。”
沈宜甜脑子打结地捋了捋,还是觉得学霸的思路不是太好理解:“这又是什么逻辑?”
谢医生温柔地看着她:“以后你就代表着我,他们要是尊重我,怎么可能说你不好?”
沈宜甜双手捧腮,眼睛水汪汪地回望他:“嗯呐。”
谢院长都说让他可以去上班不用陪护了,谢景和当天就决定在店里一直留到晚上,把她送回家再走。
这段时间发生了那么多事,其实哪一件事他都觉得没什么,唯独与她见面时间太短,让他非常难受,约莫就和小时候吃不到甜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