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多功能居室里,只有宋驭驰在这里住着。
黎哩到的时候他正在用餐,看到她来,那双黑漆漆的眸里似乎有了笑意,他说:“吃了吗?”
他的脸色还是有些白,气色比起出事的那晚却是好多了。宋驭驰是最简单最纯粹的状态,他想同她分享他的拥有,“一起吃点儿?”
黎哩接替张叔方才待着的位置,她摇摇头,只是好耐心好温柔地对他说:“我喂你。”
寡淡无味的白粥和营养汤并不好吃,黎哩在喂,宋驭驰便一口一口咽下。
从她出现开始,宋驭驰的视线便在她的身上,目光一寸一寸掠夺,他眼里只看见她。
说不出口的话最难熬,他们之间有些东西,好像已经变了质。
直到天气很晚,黎哩刚要起身,宋驭驰倏地拉住她的手腕,他说:“都来了,能不能就在这里。”
黎哩听出来了,他不想她走。
他的床很大,里面位置足够容得下黎哩。黎哩没多抗拒,她点点头,“嗯。”
“不走。”黎哩的手回握着宋驭驰,她唇角是一抹很温柔的笑,她说:“陪你。”
无数次试探的态度,那种恍惚闪过,慌张的心静下来,黎哩看到宋驭驰唇角上扬着,他也说:“晚几天,我们下星期就回汀南?”
他在征求着黎哩的意见。
原本他们约好回汀南的时间就是今天,可最近事发,所有的日程安排都被耽搁,宋驭驰伤重,医生说现在还不好移动,最好是先养几天。
这好像没什么可异议的。
昼夏的天光暗了下去,窗帘感应关闭,黎哩好像安抚一样摸了摸他的脸,“我去洗漱,等我回来。”
宋驭驰的病房里什么东西都有,洗漱起来也很方便,她从衣柜里直接拿了宋驭驰的衣服套在身上,再回到宋驭驰面前时,她也是动作轻缓地缩到最里面。
她很怕自己碰到他,再惹到他的伤口。
少年眯眼觑着她,似乎可以看出她心里所想,伸手想要将人拽过来,他笑:“不是把你叫过来吃苦。”
“过来。”
背部抵在墙上很凉,黎哩往宋驭驰那边挪了一小段距离,可好像还是架不住他的力,更靠近他一点。
她好像被少年拢在怀里,温热的气息包裹住她,鼻息间是他熟悉的气息,混杂着陌生的消毒水气味,但莫名地让人安心,让人更想贪恋。
宋驭驰以前最喜欢搂着黎哩睡觉,感受着她的体温,直到两人身上的香气一致。
他们之间的气息挨得很近,宋驭驰的下巴搁在黎哩柔软的头发上,他的声音很低,像是从胸腔里溢出,“终于抱到你。”
似乎是感受到身下的人身体僵了一瞬,他轻笑,脸上又恢复成从前那样的浑不吝的样子,就连受伤也不老实,他说:“你不在这两天都没睡好。”
黎哩很怕压到他牵扯到伤口,她小心地碰着他,也跟着低声笑了下耐心地哄着:“那这几天,我陪你睡。”
宋驭驰还很想拥着黎哩,奈何身上伤口太深,黎哩克制着要和他保持距离,他没办法继续抱着,手却坚持着不安分地触到身边的人。
她这几天也不像是休息好的样子,闭上眼睛躺在床上没多会儿便沉沉地睡去。
平稳的呼吸声萦绕在耳畔,宋驭驰睁眼看着眼前黑漆漆的一片,听着身边女孩儿翻身的动作,手上传来压力,他的手碰到黎哩的腰。
以往是盈盈一捧的肉溢在手中,恰到好处的,现在却是平缓到有些硌人。
瘦了。
第56章 雨水
【56】
时间打着节拍, 一切都变得成熟。
睡梦中的女生像有意识一样,人往旁边平缓的面积上靠过去。温热的压力消失,余温散去,手上好像空了一块。
身体状态不好的情况下, 宋驭驰还是想靠近黎哩, 随着他一动, 伤口处牵扯着隐隐作痛,他握住了黎哩的手腕。
两个不同的温度靠近, 肌肤贴合地方的温度总算一致。
而病房中的另外一道气息也逐渐平稳下来。
病中的少年终于是扛不住那份疲倦沉睡过去。
在他睡后, 不知道是凌晨几点的夜, 黎哩却逐渐清醒,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屋里是黑漆漆的一片,腕骨上那道温度烫得有些灼人,黎哩稍动,腕骨桎梏得很紧,力道带着些疼。
他像是怕她会消失一样, 即使在睡梦中,手上也不安地用着力气。
这间病房里没有那么重的消毒液味道, 空气里是清新的, 闻着很舒服,而靠近宋驭驰时,他身上的气息是浓烈的。
黎哩用了很久的时间去适应黑暗, 直到视线可以在这种环境下辨物, 她侧着脸视线直直地看着宋驭驰。
环境太暗了, 黎哩只能隐约看到他的半张侧脸, 他峭拔的五官□□,在黑夜里也依旧惹眼。
不知道是做了什么噩梦还是因为身上伤口太重, 他眉头轻皱着,睡得很沉,所以在她肆无忌惮地打量时也感受不到。
黎哩忍住鼻尖的酸意,酸涩的眼眶好像不受控制,她眨了眨,在他无感迟钝的时候轻声地说:“对不起。”
其实一直以来,该对不起的人都是她。
是她动机不够单纯地接近,自私到欺骗他,利用他,三分的喜欢被她放大到七分,可还是不依不饶地想要和他有段交集。
她现在好难过。
在一起那么多的日夜里,她从来都没想到,原来帮她竟是要他付出那么多。
如果她事先了解过宋驭驰,那她说什么也不要选这种代价巨大的结果。
可是,她还是有机会修正错误的吧。
宋驭驰重伤的这几天,黎哩也退掉了那边预订的酒店,她和宋驭驰所有东西都被搬了过来,在所剩无几的暑假里,她几乎都是在医院度过。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及那天发生的不好的事,黎哩没有在晴朗天气时安排活动,也没有尝鲜似的新一遍体验玉溪的环境,她只是想要待在宋驭驰身边。
宋驭驰叫她出去玩一圈再回来,她也拒绝,她清脆的声音里不带一丝犹豫,她说:“我哪儿都不想去。”
在玉溪期间,景芸芸多次打来电话问黎哩的状况,催问她什么时候回家,黎哩每次接电话时都刻意回避着宋驭驰,更是在电话里含糊其辞地回应。她说还要再玩几天。
五天。
就五天,她便回去。
这是她在景芸芸那儿争取来的时间。
黎哩根据她对宋驭驰的承诺,推迟了回汀南的行程,在所剩无几的时间里,她好像是这个城市慢下来的人,除了宋驭驰身边便无可去处。
不同的困境,一样的结果。
这些天宋驭驰的伤势渐好,他们都不是什么很爱社交的人,找了喜欢的片子在病房里刷着。
只是精力之外,宋驭驰的睡眠时间比以往变得好多。
他醒了后,就喜欢捏着黎哩身上的那点儿肉。
力道并不重,不疼,就像是挠痒痒一样。
偶有重的时候,黎哩痛得嘶了一声,她往内里睡了点儿远离宋驭驰,她说:“有点疼。”
往往这个时候,宋驭驰也只是轻笑了声,和她道歉:“没忍住。”
宋驭驰很喜欢把黎哩哄好,然后再亲手惹她生气,在这间封闭的小屋里,好像她会有所有的情绪都是他带来的。
少年似乎很享受这种情绪上的掌控。
温嫦很喜欢问仲辉你爱不爱我的问题,她更喜欢仲辉明明确确告诉她他的想法,感受着最直白的爱。黎哩这一点和她有些不一样,她不爱说,也不爱问,更是习惯了伪装,嫌少表达自己的情绪,可也会因为宋驭驰说‘黎哩,再亲一次’而感受到整个身体都为之颤动。
这周的最后一天,周末,玉溪这座城市在这一天又迎来了一场雨。
雨势并不大,绵延不绝的细雨更像是一场甘霖,给酷热的夏带来一抹清凉。
病床隔音效果很好,几乎是听不见外界嘈杂的声响,还是黎哩开窗换气时才发现的雨。
玻璃窗上被刮着,上面是密密的雨痕。
高楼的窗外世界是车水马龙,车辆有序规整地行驶,行人也是谦逊地有礼,五颜六色的雨伞有错地散开。
黄昏时刻很暗,雨水浸泡着霓虹,整座城市又弥漫着一层潮湿的水汽。
可是比起这间病房,外面的世界显得热闹好多。
许是黎哩站得久了,病床上躺着的宋驭驰视线凝着她,漆黑的眼底深沉,他说:“在看什么?”
黎哩回过神,笑着摇摇头,“没什么。”
有些话,说多了也是徒劳。
黎哩调整好心情,没再管窗外的雨,她的声音很轻:“宋驭驰,陪我睡一觉吧。”
她的语气很苍白无力,可当时的宋驭驰刚清醒没一会儿,他还什么都不懂,只是以为她很累了,他身子往边上靠了靠,手拍着旁边空缺的床,欢迎着她的到来。
他说“嗯”,“这边。”
“陪你。”
屋里的电视已经被关掉,空气中燃着橙子气味的香薰蜡烛,跃跃跳动的火焰看着危险,黎哩把它们放在一个最空阔的桌上燃烧。
很快,空气里也飘起一丝果味的甜香。
黎哩窝在宋驭驰身边睡着了,但这场觉她睡得并不安稳,即使是在睡梦中她也感受到有人在抚摸着她。
从脸到锁骨,从胳膊到手臂,再到腰窝,一直有人不嫌时短一样冒犯着她。
黎哩很想躲,可四肢好像被钉在案板上,像只鲇鱼难以翻滚。
她好像还做了个梦,梦见她被人放生丢进水里,宽阔的蓝色大海,那么多游行的鱼,唯独她好像不会游。
就连气息都在憋着,是异于水中其他生物的存在,是只不会呼吸的鱼。
濒临死亡的那种溺水感朝她砸过来,身体不受控制,脸色也痛苦地皱起来,她被这种可怕的梦惊醒。
可是一睁眼,抬睫看到近在咫尺的宋驭驰。
鼻息间是浓烈的海洋气息,夹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薄荷香味,他才睡醒不久,那张脸上毫无疲态,反而满是精神。
宋驭驰凝着黎哩时,那双漆黑的眼底像揉进很多情愫,他很爱专注地看着她,那双眼睛只映着她的脸。
他的眼睛总是最先表达爱意。
宋驭驰盯着黎哩,他嘴唇张阖犹豫了一下,率先开口:“弄疼了?”
可是手还在她手腕上紧握着没有分开。
自从受伤,行为不便时,他总爱这样。
他头低了些,黎哩感受到他温热的唇贴到她头发上,他呼吸很烫,浸着笑意,更像是讨好的一个吻。
黎哩望着他的目光忽然有些怅然。
这些天,她问过宋驭驰,以后想做什么。他的回复简单,似乎没有任何的停顿,明明白白地说:“你做设计师,我陪着。”
他不曾考虑过自己,但是未来的世界只想让她占据最重要的位置。
可是这是不对的。
他应该有自己的生活,有属于自己的荣耀。
黎哩说:“可是我想你变得很厉害,希望在所有人群里,别人目光投向的焦点都是你。”
希望宋驭驰未来的日子里,阳光,炽热,永远都熠熠生辉。
她不想听到他身上有任何异样的声音。
到最后的时间了,她知道现在的宋驭驰伤重血条未满,她想做的事情,他无力阻挡。
黎哩克制住一切的情绪,她的手腕从他手中挣脱,手脚有些冰凉,但她都没有注意到。
黎哩感受到宋驭驰注视来的目光,她慢条斯理地换上属于她的衣服,一件白色衬衫和水洗牛仔裤,最普通不过的穿搭,却显看出她的背绷得很直。她说:“宋驭驰,你出国吧。”
不要为了我留在这里。
也许是她态度的迥然,又或是她突如其来的话太过突兀,宋驭驰沉着眉,“你说什么?”
黎哩背过来,直面少年的脸,她的态度很淡,简短的几个字又像是她决绝的态度。她说:“我们就到这里。”
他脸上没有了平时的颓懒的样子,也没有和黎哩玩闹时的欢乐,他的情绪也压下来,紧紧地绷着:“为什么?”
窗外雨幕萧瑟,黎哩的东西并不多,能带走的更是寥寥无几。她的眼底冰凉到没什么感情,像过去所有的爱都挥发成了泡影,她说:“宋驭驰,我没想过以后。”
难道还不明白吗,暑假两个月只为了利用你。
所以,离开我吧。
黎哩惯会说情侣中最忌讳的话。
宋驭驰的嗓子喑哑,他好像想要起身来到她面前,但是伤口作痛,他所有想要做的动作都只能限定私有,被束缚在那小块的病床上。
他捂住发疼的伤,漆黑的眼睛紧盯着黎哩在看,眼底情绪像翻涌的海,红血丝似乎都能看到。他的唇瓣微动着,态度执拗地又一次动唇:“为什么。”
时间煮雨,他们明明说好过以后。
可为什么黎哩突然一下子改变主意。
少年是不懂的,青涩的脸庞和坚定的眼底都透着他的想法。
他的眼睛告诉黎哩,他不想分开。
黎哩的心脏好疼,好像在滴血,
她走近了宋驭驰,琥珀色的瞳孔干净澄净,她眨了眨眼睛,是最无辜的表情,说的话也最无情,她说:“你杀过人。”
室内的温度是最适合人体睡眠的二十六摄氏度,可黎哩还是觉得屋里好冷,像踩在零下十几度的冰面上。她吸了吸鼻子,眼泪好像有在流,她实在太难过了,气管憋着脸很红,但还是开口继续说出那句让人无法辩驳的话:“宋驭驰,你知道的,我从小到大就是听着夸奖声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