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了点头。
闻泽去掉皮,将梨子削成块,闻也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等全部削好,闻也突然手臂一挥,盘子砸得稀巴烂。
母亲阮唯君听见声响,绕过隔着十米长的水族缸,从料理岛台后快步走出。
小也被闻泽拎到一旁,手藏在背后,眼珠子圆溜溜地转着。闻泽弯腰收拾,阮唯君过来帮忙,两人见怪不怪,倒是说起其他事。
“过两天我带小也回国。”
闻泽手一顿,倏忽抬眼。
阮唯君解释:“你大伯一家今年在A市过年,顺便回家探望你爷爷,他年后就要做心脏手术了。”
阮唯君说完,又问:“你什么时候走?”
闻泽经常飞纽约,但待的时间都不长,这次倒停留了一周之久。
听说是受到休普斯顿高等研究所的邀请,阮唯君对这个研究所很熟悉,著名的学术圣地,不受任何教学任务、科研资金、权术等外界压力影响。
闻历声曾作为访问学者在里面待过两年,那个时候闻泽还没有出生。
“明天。”闻泽说:“可能很快会回来,并且常驻。”
他还在考虑之中。
阮唯君没有意外,而是问:“真的不考虑做点别的什么?即使不回家也可以——”
闻泽轻声打断她:“妈,吃饭吧。”
阮唯君轻轻叹了口气。
几年来,这个话题总是止步于此,像隔着一道深渊鸿沟,母子间始终无法更近一步。
矢志不渝的心性,和当初的闻历声如出一辙。
吃完饭,阮唯君回房午休,闻泽陪小也玩了一会儿便将她交给陈姨。
一下午和一晚上,闻泽没有离开过书房。他揉了揉眉心,脑仁像被人用尖刀凿开一样疼。
数年如一日将时间和精力耗费在悬而未决的猜想上,闻泽患上了严重的失眠症和偏头痛,需要依靠药物来缓解病痛。
他望着窗外的皎月,就着冷水将白色药片吞下。国内时间已经是新的一年,搁在桌面的手机不停震动着。
好友列表全是新年祝福,有群发也有仔细编辑过的,在众多条消息中,有一条是阮唯君发来的。
【妈妈知道你在想什么,也理解你,但更希望你快乐,不要被自以为的意义束缚住了,在妈妈眼里,只有活得轻松愉悦才是意义。】
【新年快乐,我的儿子。】
眸光停留在其中两个字上,脑海里无端响起那道轻盈而甜美的声音。
“我喜欢你,就像你喜欢数学。”
“数学是你的意义,那你就是我的意义。”
或许是声音动听,头疼莫名有所减轻。闻泽指尖滞了滞,烟淼的聊天框被挤到了最下面。
红色感叹号下,灰色的小字异常醒目。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闻泽思忖片刻,复制了一条群发的新年祝福过去。
依旧是红色感叹号,不过这次的提示变成了——
“三水喵喵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她朋友,请先向好友发送朋友验证申请。”
这刹那,闻泽心底升出一丝异样感觉。
破天荒的。
失落。
第16章 不追了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春节前夕,烟淼迎来了二十岁的生日。
吹灭蜡烛前,烟淼许下三个愿望。
一愿家人平安健康, 二愿今岁诸事顺遂, 三愿……
忘记闻泽。
过完生日没几天新年来临。
烟父是兄弟中的老大, 大年初一按照惯例所有人都会来家里拜年。烟淼每年都提议下馆子,但烟父总说外面冷冰冰的吃了就散没氛围,聚在家里才热闹。
于是近百平米的客厅济济一堂, 摩肩接踵。大人两桌, 小孩一桌。
烟淼咬着筷子,盯着面前一堆活蹦乱跳、雀喧鸠聚的矮萝卜头, 略微有些烦躁。
女人们坐在隔壁桌,话里行间全是推拉,一会儿试探子女工资,一会儿打听有没有谈恋爱, 同时说自己家崽子怎么怎么样, 无形中全是攀比。
烟淼竖起耳朵听得津津有味, 结果下一秒抱着平板玩的侄子突然抬起头, “小姨,这是你老公吗?”
他站在沙发前高举平板,脸蛋红扑扑的, 小小的身躯像装了一个巨形扩音器。
问完,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快拿给奶奶看看。”二婶婶招招手。
读小学二年级的侄子献宝一样笑嘻嘻地跑过去,烟淼起身欲抢,被舅妈不经意地拦了一胳膊, 被迫坐回椅子。
那张【为爱牵手、天长地久】暴露在众人眼里,大家开始七嘴八舌, 问东问西。烟淼一再否认不是男朋友,但三姑六婆根本不信,说她是在娇羞。
烟淼无言以对,选择沉默。
二婶婶:“今年多大?”
烟淼嚼着糯米年糕,含糊不清,“比去年大一岁。”
二婶婶看向三舅妈,三舅妈使了个眼神,问:“也是学画画的?”
烟淼咽下,摇头。
三舅妈笑了笑:“那他学的什么专业?”
烟淼端起可乐抿了一大口:“大学专业。”
众人一噎。
烟淼抽了张纸巾擦干净嘴,起身道:“我吃好了,大家慢用。”
路过二婶婶时顺手将平板捞走,并冲着侄儿做了个鬼脸,吓得小屁孩嗖地钻进奶奶怀里。
晚上亲戚散尽,烟母将烟淼从二楼卧室叫下来。
烟父烟母坐在主位沙发,眸光肃穆,哥哥烟深翘着二郎腿窝在另一张单人沙发椅里,看她的视线意味深长。
像三堂会审。
上一次家里气氛如此严肃还是烟淼高考成绩出分。
烟淼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就是喜欢上一个人么?不就是舍命追没追上么?有什么大不了的,她不是未成年,她已经满二十岁了。同样年纪没念书的小表姐已经结婚了,还怀有两个月的身孕!
“淼淼。”烟母看向她。
烟淼嗯了一声。
烟父指尖点了点桌上的两份文件,“爸妈准备在A市给你买套公寓,看看喜欢哪种户型。”
烟淼:……?
烟母在一旁感慨,“原本打算买套大的,不说有花园,起码得带个阳台……”说到这,她顿了顿,丧气道:“你爸公司今年效益不好,等以后赚了钱再给你换更好的行吗?”
烟淼沉浸在即将拥有私人住房的喜悦里,但又被烟母的话一棒子打醒。
“怎么了?”
搞得要破产似的,虽然家里鼎盛时期也用不上这一高端词汇。
烟母欲言又止,烟父打断她催促烟淼选房,“不要瞎担心,这是大人的事。”
烟淼蓦地抬起头,“我不是小孩了。”
烟母看着她沉默半秒,忽而笑了,“是啊,都有男朋友了。”
“……”
烟父巧妙地岔开了话题,烟淼追问烟母,烟母闭口不谈。
烟淼缠了她哥两天,烟深被烦得没办法,抬下巴示意她看电视。
财经频道正在播放午间新闻。
“风盛集团收购了宏山建业。”烟深说。
烟淼眨了眨眼睛,她家开的小芝麻公司和这种大新闻有什么关系。
烟深慢悠悠地解释:“风盛是国内第一大集团,早早在西南片区建了好几个完整生产线,它渠道广,体量大,通过阶段性让利进行市场打压,小公司根本没有反手之力。”
烟淼认真思索了会儿,聪明地道:“就是打价格战呗,它不亏?”
烟深直起身体,“当然亏。”
烟淼不明所以回望他。
烟深收起手机,用关爱智障儿童的眼神盯她,“击垮中小企业后只剩它一家独大,行业标准它说了算,价格想怎么定就怎么定。”
烟淼没学过商业知识,脑袋瓜转了又转,“大企业又不止它一家。”
烟深起身回房,懒得再和她解释,只留下一句:“一丘之貉,朋比为奸。”
烟淼认认真真地看了很久的财经新闻,又在网上搜索有关风盛集团的词条,现任总裁闻正光,祖上可谓是世代簪缨,钟鸣鼎食之家。
闻这个姓是有什么魔力吗?
能不能让他们被雷劈一劈,真是优秀得让人烦死了!
-
初七这天。
乔溪镇新铺好的柏油马路上,七八辆顶级商务车缓行驶入大山深处,闻家嫡系二十八口人浩浩汤汤前往老宅祭祖。
风盛集团创始人闻宏闵育有两子一女,大儿子闻历声和二女儿闻晓柔已经过世,只剩小儿子闻正光接手集团,然而闻正光患有弱精症,年过五十无子,且不久前刚查出肺癌。
鼎盛家族,却无人接管家业。
祭祖仪式举行完,闻宏闵留下闻正光以及唯一的孙子约谈,半个小时后,众人见闻宏闵一脸苍白地坐在轮椅上被孙子推出去,闻正光跟在旁边一言不发。
除了公开在媒体上露面的几人,闻家其他亲属在互联网上均“查无此人”,包括在A大就读的独孙闻泽。
众人跟随闻老爷子的视线落在闻泽脸上,过了片刻,听见老爷子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
大家都清楚,闻泽做的决定没有人能改变,除了他自己。
祭祖过后,闻泽带着妹妹在A市逛了好几天。
闻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不说话,看不出来是玩得高兴还是不高兴。
元宵节前日的早晨,闻也光着脚丫从卧室里跑出来,手里攥着两张门票,两手兴奋地挥舞着,冲闻泽张嘴笑。
闻泽搁下钢笔,伸手揉了揉她脑袋,“下午哥哥要回一趟学校,你跟着陈姨好不好?”
这段时间闻也已经对哥哥形成了依赖,长时间见不到就会生气摔东西,就连陈姨也拿她没办法。
闻也使劲摇头。
闻泽抽走她手里的门票,“如果能做到哥哥就带你去,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有李叔叔和苏阿姨。”
李叔叔是闻也的保镖,而苏阿姨是闻也的随行心理医生,闻也非常讨厌出门的时候他们寸步紧跟。
闻也笑容舒展,用力点头,头发丝甩得胡乱飞舞。闻泽找来棉拖鞋给她穿上,闻也笑眯眯地转头跑了。
最近气温有所回暖,阳光从光可鉴人的玻璃窗外透进来,照得纸质门票闪闪发光。
闻泽对乐队并不感兴,但闻也非常喜欢。
她没办法开口说话,知道是因为在某日路过一家放着毛线球歌曲的饮品店时,闻泽看见她忽然咧开嘴角笑了。
-
烟淼整个春节过得迷迷瞪瞪的。
终于走完亲戚在家里吃饭的那天,她接到了段一鸣的电话。
他问:“生日礼物和新年礼物都收到没?”
烟淼“嗯”了一声。
烟父烟母互相交换眼色,烟淼回到房间关上门。
“明天有空吗?”段一鸣问。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找借口容易给人一种仍有希望的错觉,而冷酷无情又会让段一鸣伤心难过。
就和不久前的自己一样。
“明天吗?”烟淼吞吞吐吐地打太极,“可能有也可能没有,具体不确定。”
电话里果然丧气地“噢”了声,“那算了,本来想约你一起看演出。”
烟淼将手机拿远,叫了声妈妈,过了几秒,再将手机贴近,“我妈说明天要去看奶奶。”
段一鸣说:“那我就把毛线球乐队的livehouse票转给别人了。”
烟淼一愣,“等等——”
她舔了舔嘴皮,有些干涩地道:“我妈说时间记错了,过几天才去。”
电话里轻轻地笑了声,“去吗?”
烟淼掷地有声,“去!”
毛线球乐队本来很小众,因为年前一档音乐节目播出而突然走红,虽然没有火到几个国内顶流乐队的程度,但live票也供不应求。
烟淼抢了两轮都没抢到,没想到段一鸣这小子居然有票。
看现场那天,烟淼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还背上了烟深咬牙切齿给她买的香奈儿羊皮包包。
场外排着长长的检票队伍,烟淼将下巴埋进领口,寒风吹得她涩涩发抖,段一鸣往前迈了一步,挡住风口。
“你染头发了?”段一鸣卫衣套夹克,将运动风展现的淋漓尽致。
烟淼觉得段一鸣挺帅的,尤其是不经意为她挡风的动作,她撩了撩闷青色的头发,问:“好看吗?”
段一鸣点头,“染不染都好看。”
这么直白的夸赞,两人还凑得特别近,烟淼咽了口唾沫,脸有些微红。
段一鸣将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手臂从她颈后穿过。烟淼想拒绝,但实在是太温暖了,一下子堵住往衣裳里猛灌的冷风。
队伍缓慢地前进着。
段一鸣说:“问你一个问题。”
烟淼:“说。”
段一鸣:“你知道小白加小白等于什么吗?”
考她脑筋急转弯啊,看着围巾的份上,烟淼给他这个机会。
“什么?”
段一鸣笑着露出两颗虎牙,“小白兔(two)。”
“……”烟淼尬了一瞬。
段一鸣摸着后脑勺,“不好笑吗?”
烟淼轻嗤一声:“换我问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