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房子,车子,现金。”烟父细细数来,“一个都不能少。”
烟母说:“妈妈也不要彩礼,彩礼全给你,女孩子嫁人有傍身才有底气。”
明明是在说表姐陆念的事,怎么扯到自己身上了?
烟淼有些无语:“我才读大一。”
烟母:“马上大二了。”
“也才大二。”
父母这代人结婚结得早,烟母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怀上你哥了。”
烟父:“晚点结婚好,国家提倡晚婚晚育。”
烟母附和:“是得把书念完再说。”
烟淼坐在后排抿唇不开腔,烟母想到什么忽然回头问:“你和小段真分了?”
烟淼心里叹气,“我说很很多遍了,分了,真的分了,不要再问我。”
烟母很是遗憾,“差点和年轻时的偶像当亲家。”
烟淼:“……”
烟母话痨属性显露,又问:“那个男生呢?”
烟淼:“哪个?”
“被你爸和三舅妈在家楼下撞见那个。”烟母说。
哪壶不开提哪壶,烟淼冷淡吐出两个字:“不熟。”
察觉女人语气突然,烟母和烟父对视一眼。
烟父试探地问:“他也是A大的?”
烟淼恹恹回答:“不知道。”
烟母接着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烟淼从兜里掏出手机,“忘了。”
烟母:“多少岁?”
烟淼头也不抬地回答:“比去年大一岁。”
彻底把烟母噎没话。
-
八月二十一日是个艳阳天周六。
烟母出去买菜顺便将烟淼的包裹带了回来,她拿上二楼,角落卧室的门敞着,烟母推开后发现烟淼趴在桌上睡得正香。
她脑袋旁搁有一大撂书,脸颊下也压着本,书角卷起被压得皱皱巴巴,烟母走近仔细观察,每本书从侧面看扉页松散,说明时常拿在手上翻来翻去,有的甚至封面都快掉了。
不正常,一点也不正常。
自己的女儿读书是什么货色她心里很清楚,幼儿园撕作业,小学书包扔厕所,大了点学聪明当面一套背着一套,反正从来没好好念过书。也只有复读的时候努力了一年。
但和现在不一样,已经成功考上A大,按照烟淼的野性格正是撒丫子玩得不知姓谁名谁的时候。
作为母亲,关于孩子的事心思总是格外敏感。
烟母拍醒烟淼:“你是一宿没睡还是早上醒了又睡着了。”
烟淼艰难抬头,眼皮粘得睁不开。烟母从她身后绕过去将窗帘打开,初晨的阳光争先恐后钻进来,刺得烟淼眼皮难受,脑仁一抽一抽的疼。
瞌睡也顿时消减不少,她揉着眼睛撒谎:“早上醒的。”
烟母看她这状态不像,眼底像梦游被人打了一拳,黑得可以当熊猫参观。
“今天我和你爸不在家,自己解决午饭和晚饭。”
烟淼伸懒腰,脖子左右拉伸,骨头发出咔嚓咔嚓的劳损音,“去哪儿?”
“你爸要去外地一趟,今早起来有感冒症状,我不放心他开车。”烟母说。
烟淼“哦”一声,因为长时间趴坐的姿势,脖颈,肩胛骨,背脊,腰,哪哪都疼,胃里还胀气,酝酿了很久才打嗝将气体排出。
烟母看她接二连三打个好几个哈欠,“去床上睡。”
烟淼点头,起身往床走,像是没力气,走了几步就直直倒下了,拖鞋也没来得及脱,鞋底边搁在床沿,成大字型趴在被子和枕头上。
烟母无奈地叹气,走过去给她脱鞋扯被子。烟淼的眼睛已经闭上了,俨然困得不行。
“醒了就吃饭,不要点外卖,去外面我们常去那家店吃,卫生有保证。”
烟淼发出虚弱敷衍地“嗯”。
烟母:“快递放你桌上了。”
烟淼翻身,将脑袋埋进枕头下,闷出一声:“好。”
烟母走前将窗帘拉严实,灯和门统统关上。客厅和走道安静至极,没有人看电视,炒菜和抽油烟机的噪音也在今天消失了,过道上也没人走来走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对声音变得敏感,一丁点动静都能吵醒烟淼。
今天家里没人,烟淼破天荒睡到下午三点,迷迷糊糊醒来翻个身后又睡着了。
像是要把暑假以来缺的觉都补上。
彻底清醒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风吹得很大,花园的花草树枝刷刷作响,下雨的前兆,烟淼趿着拖鞋将所有挂在外面的衣服被套全部收进屋。
来回几趟,累得烟淼坐在床上大喘气。将近一天滴水未进,胃酸反流腐蚀食管,烟淼难受得打开外卖软件往下划拉,在点进一家销量特别高的炸鸡店时忽然想到烟母的叮嘱。
最后放下手机,换衣服出门。
靠烟母活络的性格,楼外一条街的商铺全认识烟淼。
致她叫二两面,老板起面多搂了半勺,把她吃撑到差点吐。
她揉着胀鼓鼓的胃回家,跟个老大爷似地瘫沙发上玩手机,刷到段一鸣的视频时,指尖顿了顿。
视频里,段一鸣身穿田径服,在起跑前对着镜头比了个打枪手势,朝气蓬勃,精神气儿十足。视频不长,是每一次比赛前标志性动作的混剪作品,配着青春洋溢鼓点明显的BGM,点赞量和评论量都高得吓人。
也不知道他最近有没有好好训练,比赛成绩怎么样,进国家队没。
从和段一鸣分手的第一天开始,她收到铺天盖地的谩骂私信,点进主页看无一例外是段一鸣的粉丝。因此很久没有点开大眼仔关注他的近况。
她想到关教练的话“你是在耽误他”“再这样下去,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跑出成绩。”
以及段一鸣师兄刘奇专程的电话问候,还有狂热粉丝们,每个人都把她骂得狗血淋头,一无是处。
烟淼从枕头里摸出盒烟,拉开通往花园的推拉门。疲疲塌塌地靠在门沿,一只手臂抱着另外一只手臂的胳膊,烟雾腾腾升起,又随风散去。
她站了很久,直到一滴雨水砸在头顶,才转身回房间。
散落一地的烟灰被夏天暴烈的雨水冲刷后消失殆尽,只留下没有痕迹反着水光的地板。
雨越下越大,风裹着雨噼里啪啦往窗户上砸。烟淼瞄到桌上的快递盒,盒子很大,体积只比一箱牛奶小一点,拿在手上也沉甸甸的,外面被胶带封了一层又一层,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烟淼最近毫无购物欲,只买了一副睡眠耳塞。
她用钥匙划破缠得很紧的胶带,还没完全打开,一股令人窒息的恶臭扑面而来。
烟淼下意识扔开,盒子里的死老鼠滚了出来。下水道腐烂的尸体味迅速充瞒整间卧室,烟淼捏紧鼻子,但这股味道怎么也甩不掉,像钻进皮肤污染了整个身体。
烟淼哇地一声呕出来,没消化完的面条吐了一地,越吐越止不住。
最后吐到胃痉挛,吐出胃酸和胆汁才堪堪收住。
烟父烟母是晚上回来的,一进玄关烟母就闻到了臭味。
她在客厅里转来转去没找到源头,最后上二楼轻轻敲响烟淼的房门,里面没有动静。烟母到家时看了眼时间,不到十点。
“淼淼,你睡了?”烟母问。
里面没人回答,烟母退远,门缝里漆黑一片,没有光透出来,看来是真的睡了。
她转身下楼,跟烟父抱怨臭味。
烟父有鼻炎,鼻子不宁敏,但嗅了嗅后道:“是有股臭味,今天先不管了,明天再说。”
烟母:“不行,我得找出来。”
烟父拉住烟母胳膊,“你累了,快去洗漱睡觉,我来找。”
……
在这个暴雨夜,闻泽深思熟虑,将名下所有私人资产变卖,投资注册了一家和风盛无任何关联的新公司。
建筑业已经快走过尽头,随着人口红利消失,轻手工业同样不是长久之计,同行内卷,竞争激烈。只有发展尖端型产业才是唯一出路。
电子医疗是块肥肉,但宁康逐渐有垄断趋势,不会轻易给后来者分蛋糕。多方对比后,闻泽决定放弃医疗这块肥肉,也放弃风盛这个处于海浪旋涡中的名号,将目光投向国内暂未起步也不被人看好的新能源领域。
风盛破产已是必然,一切将从零开始。
闻泽给所有的天使投资人发了邮件,做完这一切,雨也停了。头顶前方悬挂的灯杠将他的脸色照得冷白疲倦,闻泽揉了揉眉心,起身活动僵硬发麻的手腕,余光扫过手旁的数学期刊时,漆黑的眼眸里闪过几分黯淡。
不过消失得很快,像浮光掠影般转瞬即逝。
他走到一整面墙的玻璃窗前,外面钢铁森林般的高楼大厦,中间穿插着六条道的环路以及错综复杂的高价。闻泽的目光并没有被城市的繁华吸引,而是垂着眼看一颗又一颗停留在玻璃上的水珠缓缓下滑,印出杂乱无章的轨迹。
小半包烟燃尽,桌上的手机响起。
来电显示阮唯君,母亲一向早睡,这么晚打来电话,闻泽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阮唯君性格稳定,鲜少语气急切,就算急切,也是天生温温柔柔的语气。
然而这一句话,却像带尖刺的铁锤一样敲打着他的太阳穴。
“你大伯病危才抢救回来,医生说就这几天了。”
私机要提前约航线,闻泽说:“我马上飞美国,你和小也随后来。”
“我打电话你婶婶不接。”阮唯君说。
闻泽一向不过问集团的事,也是上任后才知道里面的弯弯绕绕,秦南凯接手风盛后和秦紫找人创办的皮包公司串通一气,签订假合同转移公司资产,除此之外,秦南凯还被人哄骗着牵了对赌协议,让风盛损失高大百亿的赔偿款。
事情败露后,秦紫也逃走了,全然没顾和大伯的多年夫妻情谊。
或许是怕惹上麻烦,也可能是想趁着风盛破产前捞最后一笔钱。
闻泽懒得去细想,只觉得唏嘘。
这些事闻泽没在阮唯君面前提过,害怕母亲伤心难过。
挂完电话,闻泽分别给几个助理和秘书下达了通知,一是瞒住风盛高层,二是封口媒体,先稳住股市和职工,等他见了大伯再说。
闻泽赶去时,大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垂垂老矣地躺在床上靠营养液和呼吸机续命,完全不见当年意气风发的样子。
“都出去。”大伯气若游丝地道,手臂像有千斤重,刚刚抬起几厘米就直直垂下,砸在床上发出无能为力的响动,“小泽过来。”
所有人在门外待命。
病房里只剩下闻正光和闻泽两人。
大家浸泡在肃穆的沉重中,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时间过得很快,又仿佛很慢。直到门被嘎吱一声很轻地推开,众人仿佛才纷纷抬起头。
大家都以为,闻总会落泪或者红眼眶,但他没有,什么表情进去的什么表情出来。
淡然无澜的样子让一直跟随闻正光很多年的周助理都忍不住在心里骂他冷血。
闻泽出来后,一干手下亲信出去探望。
他脚步不停地往前走,仿佛走廊没有尽头,接受亲人死亡这门课闻泽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修行了,先是父亲,爷爷,再是大伯……接受不是一刹那的,是断断续续的回忆,猝不及防跳出来攻击心脏,直到那时候才是痛苦。
尽头是面墙,闻泽停脚,缓慢垂下眼皮,在抬手的瞬间,一滴滚烫的眼泪砸在虎口处,潮湿一片。
……
大伯遗体乘专机回国,两个月间,闻家接连举办两场葬礼。
宁晚笙陪同爷爷前往吊唁,虽然身穿素色正装,但脸上是细致打扮过的,妆容精美。
上流社会的吊唁何尝不是另外一种交友结社。从一进门,宁董和孙女被人众人包围,宁晚笙享受着大家的吹捧,不过听多了也觉得无趣。
她左顾右顾,不见日思夜想的身影,不悦撅起唇。
爷爷松开她,“我和你祁叔叔有话说。”
正好宁晚笙的意,告别后快步走出屋子寻闻泽。
就在她踏出门槛时,一只野猫忽然蹿出来,宁晚笙吓得往后趔趄了一下。
这只猫瘦不拉几的,长相难看,左耳一大片黑乎乎的东西,不知道是猫癣还是血垢。它轻飘飘地走来,在宁晚笙脚边打转,乞讨似地喵喵叫。
“走远点。”宁晚笙蹙眉。
猫咪绵长地嘶叫一声,脑袋往她裤腿上蹭。
宁晚笙一脚踢到它肚子上,不耐烦地道:“让你走开,恶心死了。”
猫咪受到惊吓,从地上爬起来后嗖得逃走了。
宁晚笙弯腰整理裤脚,上面全是猫毛。室内隔着四五米远的距离,被女儿冷不丁掐了把的阮唯君侧头。
闻也的脑袋转了快一百八十度,像是对外面的院子好奇。
阮唯君转身看去,门外并没有特别之处,“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