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话音刚落,杜如冰施施然走进屋内,似笑非笑道:“公主这就不知道了吧?出征前夕,将军不仅要检查衣甲器械,粮草辎车,还要重新确认一遍行军路线,排兵布阵,如若发现什么问题,以便及时调整…今日军务紧张繁忙,都是些军誓机密,不便外人知晓,须得清墨亲自处理,这下可有得他忙了。”
众人讶然。他忙,他在处理军事要务,一席话打断了景阳去找他的想法。
杜如冰忽然想起了什么,冁然而笑,“适才进来时不小心听到了,这才多了句嘴,望公主见谅。”
她总是比自己更懂夫君,景阳心里道不明的难过和失落,勉强一笑,“无事,杜姑娘今日怎么过来了?”
“公主不仅对我有救命之恩,还给了我容身之处,小女子感激不尽。”
杜如冰用汤匙舀了两下羹汤后,递上前,“听闻公主病了,食不知味,小女子实在寝食难安,特意熬了酸梅银耳给公主开胃,聊表谢意,公主尝尝,合不合胃口。”
汤匙递到了跟前,完全没给景阳拒绝的机会。
谁知道里面下没下毒啊,一旁的秋芜急了,正欲阻拦,便见景阳接过了羹汤,昨日心直口快,害公主大病了一场,眼下无论如何,她都不敢再莽撞了,
料想她也没胆子谋害公主,于是退至一旁。
景阳实在没有胃口,可不吃又失了礼数,于是轻轻抿了一小口,没想到羹汤酸酸甜甜,口感清脆,瞬间俘获了她的味蕾。
她眼底闪过一丝惊喜,唇角散发出真心的笑意,“杜姑娘手艺确实不错,比御膳房的厨艺还要好,难怪夫君也偏爱姑娘的手艺。”
那日杨清一口气干了一整碗的羹汤,她终于理解了,确实是庖厨技不如人。
杜如冰垂眸,谦虚道:“公主谬赞了。”
原本的不快随着味蕾的畅快烟消云散,景阳开始正视眼前的人,看她倒也顺眼了许多,虚心问道:“姑娘如何懂得军中之事?”
“公主知道的,我曾经许过一户人家,夫家是驰骋沙场的将门虎子,是以了解得多了些,只是可惜…最后没落了。”
秋芜瞪大了双眼:许过人家还这么纠缠姑爷!?
这户人家自然是幽州林氏,林氏家主林沐驻守幽州,护一方百姓,守一方疆土,想来虎父无犬子,其子定也是个骁勇善战的武将。
谈及此,又都是她父亲的错,景阳惭愧的低下头,拉过她的手安抚道:“你放心,待夫君凯旋归来,定让你清清白白的做人,也权当我们弥补对杜姑娘的亏欠。”
两人都是聪明人,一听便知景阳说得是翻案的事情,但杜如冰并没有她预料的高兴,只是笑笑,好似嚣张得意些什么。
说话间,一碗汤见了底,日落西山,杜如冰回了远香阁,景阳也觉得乏了,上下眼皮不停的打架,临睡前紧嘱咐道:“盯着些,夫君出书房时,一定要叫醒我。”
“明日即是出征之日,我一定要亲自送他。”
还未走远的杜如冰回眸一笑,透着森森冷意…
第38章 夫君他究竟是谁
战旗猎猎, 二十万大军披坚执锐,神色肃穆,号角一响, 整齐的方阵以势不可挡之势向邑化关的方向前进, 金戈铁马, 雄壮威武。
身后是气势磅礴的千军万马,杨清身着玄青色战甲,腰系金带, 视线从卫晋移到他身旁带着帷帽的女子, 嘱咐道:“回去吧,天冷了, 莫着了凉。”
身前的女子突然扑进他的怀里,气噎声哽,“你说林清已经死了,杨清一生只娶一人, 此生绝不负她, 那我杜如冰此生不嫁, 这一辈子就做林清的未亡人, 为他守寡,诵佛念经,侍奉先祖。”
她拭去眼角的泪, 伸手去抚摸杨清的脸,杨清一把抓住她的手,心似被一刀切开般,鲜血淋漓, “如冰,我以为我昨夜说得够清楚了, 我欠你太多,无论做多少都还不清,我希望你能向前看,不要因我苛待自己,这一辈子,我会以兄长的身份护你一生无虞。”
她和公主都是极好极好的女子,无论娶了谁,都是他天大的福气,如果可以,他希望五年前杜家没有到府上做客,可以幸免于难,如果可以,他希望有更好的人去陪伴公主,而不是身世目的都不单纯的他。
两人的手在半空中僵持着,杜如冰趁机踮起脚尖,仰起头亲了他一下,唇瓣的柔软穿过轻纱直达心底,杨清愣了一下,大脑一片空白,只见她退后一步,道:“公主做你杨清的妻子,我杜如冰做林清的妻子,从此互不相干,杨将军既不是我的夫君林清,也不必觉得亏欠,要怪就怪我命苦,没有早一点找到你,走吧,杨将军,战事凶险,保重!”
一番话似掏空了所有,眼底的泪彻底决堤,她没有给杨清开口的机会,转身向城门走去。
她在这个世上又是孑然一身了。
杨清看着她离开的决绝背影,还未从万千思绪中捋出头绪,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哄笑声,齐五勒马掉头,走近打趣道:“杨将军,平日里见公主是个庄重自持的,今日可是有些奔放哪!”
周遭顿时像炸开了锅一样,仰天大笑。
旁人都以为帷帽下的人是公主,殊不知是本该死在五年前的朝廷钦犯。
杨清敛容肃目,“公主岂能容你玩笑?”
笑声戛然而止,齐五一噎,灰溜溜的追上前面的大军,卫晋的脸同样难看,“完了完了,回去秋芜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知道你还带她来?”杨清并不领情。
“兄弟我还不是为了你?”
卫晋指着他咬牙切齿,一跺脚,转身离开。
半个时辰前,景阳昏昏沉沉的睁开眼,一看天竟大亮,已过辰时!
不是说,夫君出书房就叫她的吗?不是说,她要亲自送他出征的吗?怎么没人喊她?
“秋芜,秋芜,夫君他走了吗?”
她着急忙慌的下榻,双腿软绵绵的,一头栽在了地上。秋芜正在门口啜泣,闻声推门而入,“公主!”
她还有要事没说,景阳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急道:“夫君人呢?夫君呢?”
“姑爷已经走了。”
秋芜的声音很低很低,却似在她的耳旁炸了一个雷,她双手撑着地面,不管不顾的向门外爬去,秋芜一把抱住她,拦道:“别去了公主,大军已经出发了。”
“不是说让你叫我的吗?你为何没叫?”
景阳眼底通红,面带愠怒,这是她第一次呵斥秋芜。秋芜吓了一跳,眼泪簌簌落下,抽噎道:“奴婢叫了,是公主醒不来。”
“什么叫我醒不来?我怎么会醒不来?”她浑身战栗,声音颤抖,直直看着她等一个答案。
秋芜抹了一把眼泪,一五一十说出昨夜发生的事。
原来昨夜杨清一出书房,她就叫她了,可怎么叫也叫不醒,随即意识到不对,赶忙差人去寻李太医,李太医来了后,只说:脉象平稳,应该是用了什么安神的东西,于身体无碍,多睡几个时辰就好了。
于是她就怀疑了杜如冰,拿着残留的汤底给李太医看,果不其然,的确是她。
羹汤就羹汤,放了安神的药材为何不提前说?究竟是何居心?
秋芜带着碧霄院的丫鬟去远香阁质问,但杜如冰非但没有知错悔改之意,反而声称姑爷知道此事。可姑爷出了书房就没了踪迹,随她怎么胡说八道,秋芜不服,带人与远香阁的人闹了起来。
两方闹得不可开交之时,杨清从杜如冰的闺房中走了出来,众人瞠目咋舌,院内针落可闻。
须臾,杨清掩口轻咳了一声,“杜姑娘路过书房时,确实跟我说了一嘴,我应允了。”
闻言,秋芜还能说什么呢?此事只能作罢,她灰溜溜回到了碧霄院,守着门口哭了一夜…
听完整件事后,景阳颓然的坐在了地上,她不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明明更近了,可为什么心却离得越来越远呢?就连见一面都如此困难!
所有的信念顷刻坍塌,她喃喃道:“夫君他什么都知道…还与杜姑娘深夜共处一室…”
每说出一个字,心都似被针狠狠扎了一下,梦中他那般隐忍,与她恪守君臣之礼,他不会做这般越矩的事情,除非…
她不敢再想下去。
秋芜哽咽着继续说道:“起先我还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做,直到今日,她带一顶帷帽以公主的身份送姑爷出征,我才明白,她是故意让公主睡过头,好顶着公主的身份…”
秋芜的话彻底证实景阳的猜测,不是她没有察觉,是她不愿意相信。
她见过他眼底隐忍又热烈的爱意,所以她一眼便能看出,杨清并不爱她,或者说没那么爱她,他看她时,眼底总有一股说不清楚的复杂情绪,似爱又似恨。
她想着,不过是时间早晚,她可以等,等他像梦中那般爱她,却不曾想杜如冰还活着,他动摇了,后悔了。
他娶她是形势所迫,且在认为杜如冰已经死了的前提下,这场误会终究到了尽头。
“原来偷来的终究是偷来的,到底是要还回去的,他的正妻从来都不是我。”
看开了,心底豁然开朗,景阳开怀大笑,可不知怎的,笑着笑着就哭了,心随之一点点裂开,碎了一地渣子,弄得她遍体鳞伤。
她从来没有得到上天眷顾,这次也不例外。
“公主你在说什么啊,姑爷的正妻不就是你吗?”
秋芜见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吓坏了,却突然见她冷静下来,眼底似死灰一般毫无生气,“秋芜,我们该为自己作打算了。”
…
没多久,杜如冰回来了,身后跟着卫晋,直奔碧霄院而来。
秋芜见到她就来气,凭着一股蛮力冲过去要打她,却被卫晋抓住双臂拦了下来。
杜如冰回首看了她一眼,提裙向屋内走去,帷帽下露出毫不掩饰的嚣张和得意。
秋芜挣脱不得,狠狠跺了他一脚,“你到底向着谁?”
“我向着你啊,那我也不能让你打杜姑娘,我答应清墨要护着她的。”
卫晋忍着痛不撒手,“再说,她是来跟公主道歉的,要打要罚是不是得听公主的啊?”
自从有了上次的教训,秋芜也不敢擅专了,气焰顿时消了下来,气鼓鼓的瞪着他。
屋内芙蓉帐内,景阳早已听到外面的吵闹声了,她闭上眼佯作睡着的样子。
脚步声越来越近,杜如冰看了一眼慌忙盖上的被角,会心一笑,“公主气我恼我都是情理之中,不过公主确实误会我了,羹汤中加的那味药材对公主身体大有裨益,难道公主没觉得头脑清明了吗?不过它的副作用就是嗜睡。”
见景阳并没有搭理她的意思,又继续说道:“这些药材都是前几年跟蒲姨认的,那时她的脑子还没彻底坏掉,日子过得担惊受怕,可彼此还能相互支撑着过下去,后来她脑子彻底坏了,就只有我一人了,连外面的阳光都只能通过窗牖的缝隙才能看见,我就像是在黑暗中苟延残喘的臭虫,活不起又死不起,现在回想起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那段时日是怎么熬过来的。”
话音一落,杜如冰哂笑一声,神情恍惚,一副茫然若失的样子。
景阳缓缓睁开眼,眼底浮现出悲悯之意,她亲身经历过,又见过蒲寻的模样,怎能不理解她的心酸和痛苦?
“令人绝望的不是那段日子的孤独和至黑至暗,而是希望渺茫,不知何时能结束。”
杜如冰没想到处尊养优的公主竟能与她感同身受,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随后景阳又说道:“因为我也经历过。”
她理解,可是她不能原谅旁人利用她的怜悯。
“你可能觉得,明明是你与杨清早有婚约,为何他娶的人偏偏是我?你受了这么多苦,所以你心有不甘,可你清楚,你的死讯早就传出,杨清一直未娶,你的痛苦也并不是杨清带给你的,他并没有对不起你,眼下他排除万难帮你翻案,也算是弥补了这份无缘的婚事。”
景阳紧咬唇瓣,沉吟半晌,心虚到:“若说欠,那也是我父亲惠帝欠你的,我愿意以任何东西补偿你,唯独杨清不行。”
杜如冰闻言冷声大笑,“说得好,你们都不欠我什么,欠我的人都死了,惠帝死了,林氏一族的人也都死了,我能怪谁呢?要怪就怪当初与我定下娃娃亲的林清好了,若不是他,我杜家何至于满门抄斩?我就该活着死着都缠着他。”
“公主不必忧虑,我杜如冰今日指天为誓,生是林家人死是林家鬼,从今往后,公主只当我是林清的未亡人。”
一番慷慨陈词,貌似一切都顺了景阳的心意,可她怎么觉得哪里不对?
突然,她瞠目而视,脊背冒着阵阵凉风,哑声道:“这五年你一直与蒲寻闭门不出,更是从未离开过辛阳郡,未婚夫如何从林清换成了我的夫君?”
她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杜如冰窃笑不语。
第39章 爆马甲了
杜如冰讥笑道:“公主何不亲口问问杨将军?”
瞧着她洋洋得意的模样, 景阳更加断定了她的猜测,心顿时往下沉了一截,窒息感逼迫而来, 好似全身经脉堵在了一处, 脸红筋涨。
杜如冰吓了一跳, 惊慌失措的跑出屋外,“公主她,她…”
远处的秋芜见状便知情况不妙, 不等她说完就冲进屋内, 只见景阳一口鲜血喷出,人瘫在了榻上。
“公主…”
府中乱成了一团, 散值的李太医刚一出宫就被卫晋拽到了将军府,好在公主并无性命之忧,众人终于安了心。
“卫晋,你让开?”
秋芜凶巴巴的看着杜如冰, 揎拳拢袖, 吓得她躲在卫晋身后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