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要做本王的女儿,本王自然要为你谋划,有些事就不得不告诉你了,昔日我在临裕州本想除掉她的,是杨将军与本王做了笔交易,执意要保下她的,今日他不肯以林清的身份自居,必然也是为了她。”
“可你之前不是跟我说,他在两人只能活一个人时,弃了她吗?”
杜如冰更疑惑了,当初知道两人已经成婚时,是瑞王告诉她两人并没有什么真情实意,不过是些手段和利用罢了,还将这段往事讲给她听。
想想也是,两人之间隔着血海深仇,林清有不得不背负的责任,他的立场和要做的事情注定与景阳相悖,怎能做到与她纵欲享乐?所以即便杨清表明他此生仅把她一人奉为掌上珠,绝不再娶,她也只当他一时沉迷美色,还不舍得扔掉这个“花瓶”罢了,于是权衡之下,她想方设法接近景阳、入将军府。
入府后,她也确实觉察到林清心中的动摇,所以受了几次挫折,她也没有放弃,可现在瑞王告诉她实情并非这样,她要如何接受?纵然泼天的尊荣富贵,也无法弥补她失去的这些东西,唯有林清能带给她一点点心灵寄托,这也是她熬过苦不堪言那五年的支撑。
“别着急,从今日起你是高高在上的郡主,而她只是被皇室遗弃的皇女罢了,等封你郡主的诏书下来后,本王会为你准备盛大的祭天仪式,日后还盼你在跟前奉养孝顺,给本王天伦之乐,所以你放心,本王会帮你。”
寒风吹乱了花白的头发,瑞王背曲腰弯,嘴角扬起和蔼可亲的笑容,杜如冰看着他,悲悯和同情油然而生,这个为大盛鞠躬尽瘁的老人,到最后得到了什么?
她抬手帮他捋顺头发,莞尔道:“父亲放心,如冰的父母兄弟都不在了,日后您便是给我生命的亲生父亲。”
……
整个将军府笼罩在血色之下,所有的女眷胆丧魂惊,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他们入宫后,秋芜便知出大事了,可具体是什么事,她根本无处打听,她想到了卫晋,可卫晋并不在府上。
过了半日,府门外再次响起铿锵有力、节奏感分明的脚步声,一听便知是军中人,经过方才恐怖的一幕,府内的女眷登时尖叫起来,直至杨清等人走进府里,血泊中横躺着的尸体映入眼帘,他瞳孔一缩,遮住怀中人的眼睛,转头朝碧霄院走去。
“公主!”
秋芜见她回来,扶着地面站起,踉踉跄跄的走了过去。
杨清的脚步太快,她还未跟上,杨清就抱着人进了屋内,门在身后锁上。
“公主,公主!”
她分明看见公主在挣扎,秋芜不断推着门,试图冲进屋里,可她的力量太弱,屋内哭泣的“呜咽”声让她抓心挠肝,泪珠不听话的滚落下来。
杨清把她放在榻上,身上的禁锢一解,景阳翻身下地就往屋外走,刚迈两步,又被人一把捞了回来,按在榻上,杨清倾身上来,扣住她的手腕,抵住她的身体,语气中带着一丝威胁,“不准去,你若是执意不听,我只能再把你囚起来。”
这件事人人都有立场和原则,唯独她的立场和原则是矛盾的,似乎做什么都错。
她连道歉、弥补的机会都没有吗?为何要让她承受这些?
景阳什么也听不进去,她只想陪着皇兄,哪怕皇兄震怒责罚她也好,这样她也能好受些。
杨清安抚不了他,很快没了耐性,“你还是在屋里冷静冷静吧,哪也别去了。”
他转身离去,打开门,扑在门扉上的秋芜摔了进来,她看了一眼神色实在算不得好的杨清,心里起了怯意,但还是冲进去寻人,景阳万念俱灰的躺在榻上,像是被人抽了筋剃了骨,泪水源源不断的淌出。
“公主,你怎么了?你跟秋芜说句话好不好?”
秋芜跪在榻前抱住她疲软的身体,见榻上的人不应她,宛若一具活死人,忍不住放声大哭。
许是她的哭声惊动了景阳,景阳偏过头,抚摸她的脸,一边流泪,一边安慰道:“秋芜不哭,我没事,我没事……”
可她这个样子怎么可能没事?秋芜止不住眼泪,她也止不住眼泪,最后两人抱头痛哭。
第60章 好在我们自由了
杨清不知什么时候离开的, 等两人平静下来后,屋内便只剩下了她们二人。
景阳已经一天没进食了,秋芜给她做了些吃的, 她从满桌的珍馐美味寻了寻, 抬眼问道:“怎么没有梨羹呢?”
她这些日子食欲不振又干呕恶心, 所以秋芜常给她备一碗梨羹在桌上,从没断过,可今日却没有。
秋芜目光闪烁, 吞吞吐吐道:“公主, 小厨房没有酸梨了,李嬷嬷已经让人去买了, 但午前发生那样的事,一时没有人手,恐怕得明日才能出府采买。”
短短几句话,景阳却听懂了另一层意思, 她的牢期又无限延伸了。
自由就像狭窄门缝中的余晖, 随着他离开时的关门动作阻断了, 这次, 他带走的不仅是她的自由,还有温暖明亮的阳光,她神色落寞的低下头, 吃了几口菜后放下了碗筷。
一连几日过去,杨清再也没有来过,就连书房的那盏灯也不亮了,可平冤昭雪这样的大事怎会悄无声息, 更何况是君陷害臣这样史无前例的事情。
这更像是暴风雨来前的征兆,太平静了, 平静的让人害怕,景阳茶饭不思,时不时跟李嬷嬷打听外面的事情,直到幽州刺史林沐平冤昭雪的告示遍布全城。
君陷害臣令人唏嘘不已,一向喜欢嗑闲牙的人却像锯了嘴的葫芦,没有人议论这件事,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景阳知道,这只是表面的假象,背后实则暗流涌动。
当初,皇帝知道杨清的真实身份后没有立即派人查抄将军府,是因为杨清带着赫赫战功而归,可二十万大军并没有全部回来,那些幽州旧人仍在驻守邑化关,握着大盛的命脉,令他忌惮。
他怕幽州旧人带着邑化关的将士造反,他怕邑化关城门不守,番国大军压境…他顾虑的太多太多,给了杨清喘息的机会,让他翻了案。
他更没想到的是,就连瑞王也帮着杨清,带着一众大臣站在他的对立面,向他施压,动摇江山社稷。
这是苏家的江山,瑞王也姓苏,他想不懂。
…
杨清似乎很忙,连带着卫晋也忙了起来,鲜少露面。
这些时日,秋芜只见过他两次,一次是替姑爷跑腿,给公主送簪子,一次是给她送去疤膏,她曾问过几次他在忙什么,他都避而不答,秋芜气得再也没搭理他。
后来还是远香阁的侍俾说漏了嘴,原来杜如冰被封作郡主,宫内的诏书下来了,册封大典极其隆重,皇上更是亲自到瑞王府道贺,杨清和卫晋也为此忙前忙后,笙歌鼎沸,盛况空前。
难怪…难怪这些日子杜如冰和杨清一样,突然消失了。
瑞王仅剩的儿子战死,孤寡一人,突然认回一位义女,霎时,这位瑞王府的郡主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人们都在猜测这位郡主的来历,似乎遗忘了幽州冤死的磷磷白骨。
景阳并不意外,那日在殿外,景阳是听到了的,这是皇兄对当年冤案的一个态度,以对杜氏的补偿告慰昔日的冤魂和受牵连的世族,也是转移视线的一个手段,毕竟杜氏在五年前的冤案中,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环。
如果捂不住百人口,那就将焦点转移好了。
景阳笑了笑,心底实在欢喜不起,就连今年的春天似乎也来得格外得迟,莲花池子中的莲迟迟没有发芽展叶,她伸手入池,捞了一手冰凉的水,喃喃叹道:“今年的莲花,是看不到了。”
她让将士转达杨清,她在墨韵堂等她,他若不来,她就一直等,直到他回来为止,将士有些为难,踯躅一阵后,还是掉头去禀告了。
墨韵堂是府上会客的地方,没有什么人探望或是拜访景阳,所以她来得时候并不多,这里多是杨清留下的习惯和痕迹。
景阳慢慢抚摸这里,就像初入府时那般,等到她把每个角落都抚摸了一遍,杨清也没有回来。
她一连等了三日,实在挺不住了就支颐打个盹,任凭谁劝都无用,终于在第四日等来了人。
但这人不是杨清,而是杜如冰。
她一身光鲜艳丽的华服,容光焕发,与在远香阁羸弱怯懦的模样实在不相称,身后跟了一众侍俾和护卫,景阳起身去迎时愣了一瞬,看清来人后黯然转身。
“站住。”
杜如冰突然叫住她,“见到郡主都不行礼,将军夫人竟这般少调失教吗?”
是啊!她不是公主了,可杜如冰已经是郡主了。
景阳顿了顿,咬着牙矮身行礼,随着头顶上的人一声轻笑,众目睽睽之下,所有的自尊登时落在脚下,被反复践踏。
但杜如冰似乎并没有打算就此罢休,她仪态万方的从她面前走过,裙摆翩翩,打在她的脸上,径直坐在最上面的椅子上。
“我看将军夫人德行有亏,不如就跪着回话吧!”
杜如冰一拂裙摆高坐在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轻蔑一笑,神色满是不屑,就像看着丧家之犬一样。
景阳怔了一瞬,眼眶登时通红,蓄满了泪水,虽然她小时也受过欺辱,但都是下人背后嚼舌根子,事事不尽心罢了,可没人当面让她难堪,肆意践踏她的颜面。
“放肆,就算公主被褫夺封号,她身上流得也是皇室的血,岂容你出言无状?”
秋芜看不得她受这样的委屈,从屋外冲了进来,话音刚落,一众仆妇和侍俾立刻按住了她,逼迫得她不得不跪下,昔日远香阁的侍俾春华重重甩来两个巴掌,她顿时头晕眼花,两边脸颊立即浮现五个红印。
“你们在干什么?住手。”
隐忍许久的景阳顾不得其他,倏地起身去推开压着秋芜的人,她什么都没有了,不能再没有秋芜,可她那么柔弱,如何推得开那几个膀粗腰圆的仆妇?
她转头说道:“春华,你是府上的人,旁人我管不了,你,我还管得了,你先想好后果。”
春华一直拦着她,并不在意,提醒道:“将军夫人还不知道吧,将军已经允我跟随郡主去王府了,况且听闻夫人要与将军和离,那这府上的事与夫人,哦不,与你苏景阳也没什么关系了吧!”
苏景阳…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连名带姓的喊她了。
春华说的并没有错,她一时无可辩驳,这时,杜如冰缓缓走来,神色得意道:“前日册封大典上,皇上说,以后我就是他的亲妹妹,做我的靠山,无论我想要什么,想嫁何人他都可以为我做主,呵呵,你的皇兄从今以后也是我的皇兄了。
杜如冰掩口失笑,“苏景阳,皇兄知道我喜欢清墨,可他好像并不在乎你的感受呀!虽然没有郡主与人共侍一夫的先例,但我可以委屈一些,让姐姐有一个容身之处,不过我不愿作平妻,还望姐姐委屈一下,作妾。”
妾?
杜如冰的态度极其傲慢蔑视,这一个字彻底刺痛了她。
这十几年来的日子不尽人意,她并无抱怨和期望,唯有梦中的杨将军如皎洁的明月,未落凡尘,她不舍得让他蒙尘,不愿与人分享,但事与愿违。
她忍住眼底的泪水不落下来,倔强的抬起头,“你让杨清来见我,签好一纸和离书后,这正妻之位就是你的了。”
这是她最后一点骄傲和倔强。
“清墨回邑化关了,这和离书我替他签,不过你得留下那枚凤纹玉佩,待他回来时,以便证明这和离书是你自愿签的,可不是我逼迫的。”
这色泽质地世间无二的龙凤呈祥玉佩是惠王留给她的,意义非凡,她视若至宝,曾把此物赠予杨清,但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她的手中。
她有些为难,玉手不觉的伸向怀中的玉佩,自打此物经过杨清的手后,玉佩又多了一层的意义,杜如冰瞧出她的不舍,觑着她的动作冷声道:“听闻你想要自由,可这枚玉佩象征的权力和身份就是禁锢你的枷锁。”
景阳一想也是,既想要抛开这里的一切,这枚玉佩就没有留着的必要了,无论是惠帝还是杨清,都是不愿再想起的过往。
此物留给杨清是她最初的所愿,既然如此,那便留给他吧!
“好,我答应你,你放了秋芜。”
杜如冰命人放开秋芜,又让人准备好笔砚纸墨,奋笔疾书后,白纸黑字的和离书推到景阳的面前,景阳刺痛了双眼,手指不禁颤抖,一番挣扎后,提起狼毫笔签下名字,按下手印。
她以为重获新生的她会很开心,但是并没有,心头笼罩的乌云越来越浓。
杜如冰接过她手上的玉佩,离去时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回来毫无预兆的甩给她一巴掌,景阳惊愕的抬眸,见杜如冰得意道:“这一巴掌是我还你的。”
“公主!”秋芜惊诧。
杜如冰已经离去,景阳佯作不在意道:“无事,好在我们自由了。”
不然,还不知道要跟杨清耗到多久。
她不确定今日之事是杨清忽然改变心意,还是杜如冰的擅自决定,但她说签下和离书后,她就可以离开了,所以她也不在意此事究竟是为何,反正杨清早晚要娶杜如冰的。
但她从未想过,她这个决定会终结一代帝王。
第61章 宫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