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如冰情真意切,像是情况紧急,真是慌了神。
闻言,景阳冷笑了一声,“你以为如今我已还会在乎他的死活吗?”
出乎杜如冰的意料,景阳眼底一片死寂,未起波澜,此时,从茅房回来的卫晋见此场面后吓了一跳,匆匆跑回,拽着杜如冰往外走。
杜如冰大喊大叫,质问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他死吗?你怎么这么狠心…”
话音未落,卫晋就用手堵住了她的嘴巴,“公主,别听他胡说八道,清墨好着呢。”
景阳神色清冷,转过身道:“死了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
那一夜,她彻夜未眠。
许是知道她会失眠,秋芜一直候在门口,听见她的动静后,悄悄走了进来,“公主白日里要见的人就是杜如冰吧?”
景阳不可置否,“也就能从她的口中得知外面究竟发生什么了。”
“你是不是放心不下将军?”
景阳苦笑着摇摇头,涩涩的味道自心尖蔓延,“秋芜,无论谁坐在皇位上,我都是大盛的公主,我对皇兄有愧,对显帝有愧,如果能用我残破的余生换大盛江山安稳,换百姓安宁,也算弥补了我曾经犯下的过错。”
“秋芜,我想去和亲。”
杨清今时今日的地位和权力,若是他不放她,她一辈子都逃脱不了他的手掌,这也是她逃离他的唯一方式。
秋芜见她难得露出真心的笑容,依从道:“都听公主的,反正公主去哪,秋芜就去哪。”
第66章 火葬场
景阳以为残生伴着青灯念佛才能赎清所犯的罪孽, 没想到,上天给了她另一个选择。
翌日一早,秋芜支开卫晋, 景阳趁此偷偷踏进了宫门。
苏弘贞和三公主正因此事愁眉不展, 也不是没有想到还有景阳这一步棋, 只是碍于杨清未动而已,听完景阳的话后,两人对望了一眼, 惊讶道:“你当真愿意去黎国和亲?可杨将军他…”
“我与他二人早已和离, 此事无须征询他的意见。”
景阳抬起头,目光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坚决, 见两人怔然,迟迟不应声,她对上苏弘贞的视线,直言问道:“皇兄这样犹豫是念及兄妹之情还是顾虑杨将军?”
在上阳郡时, 苏弘贞命悬一线, 还想以她作筹码与苏扬拓派来的人谈判, 自然不会有什么兄妹之情, 如若没有杨清在中间,或许她也要为当年之事付出代价。
景阳嘴角噙笑,心底透出一丝丝凉意, 未等他答,又道:“皇兄总不能愿皇姐去和亲吧,既然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不若让景阳做些对大盛、对百姓有益的事, 权当补偿了吧!皇兄放心,和亲一事景阳心甘情愿, 景阳会给杨将军去信说明此事,不会牵连皇兄。”
苏弘贞自然不愿唯一的手足去和亲,此事已经拖了数日,番国黎国大军兵临邑化关,战事胶着,国库空虚,杨清能挺到哪一日都难说,此事决不能再拖了。
苏弘贞身心俱疲的走回到龙椅,微微侧过身,神色透着疲惫,“朕就算不顾着杨将军,也不能勉强你远嫁黎国,且你父兄的过错并不等于你的过错,更谈不上补偿,景阳,你还有一次反悔的机会,你想好了吗?”
“景阳想好了。”
她想也没想,毫不犹豫道。
…
骤雨猝至,让人毫无防备,和亲队伍出发之时,刚好春雨初霁,莲花池子中的水溢了出来,莲叶被摧残的枝断根折。
和亲队伍从南到北占据了半个上京城,辎车上的金银财宝、诗书典籍、布匹织物等应有尽有,苏弘贞还将昔日在上清宫伺候她的宫人一并带了过去,就怕她不习惯。
仿佛一夜之间又回到了昔日尊荣的日子,她还是上京城最尊贵的景阳公主,手足情深的佳话在坊间流传,与苏扬拓在时并没什么两样,但口中的人已经变成了新帝苏弘贞。
正如三公主之前所言,平民百姓要的只是安稳的生活,并不会在意皇位上的人是谁,也不会在意其中的腌臜。
景阳看了一眼最后的上京城,满眼沧桑,心底已是千疮百孔。
车帘缓缓放下,隔绝了视线,也困住了人和心。
秋芜忽然想起什么,“哎呀”一声,“公主,我忘了件东西,回去取一下。”
话音未落,她跳下與车,匆匆跑进府内。
进入房中,在床榻上摸索一番后寻得一支并不算精致的发簪,她欣喜的看了看,双手紧握着发簪放在胸前,随后欣喜的收了起来又匆匆往回跑。
“秋芜!”
與车不远处,卫晋神色落寞的喊住了她。
秋芜闻声回头,看见来人时好似浑身血液凝结了一般,动弹不得,她深深看了他两眼,委身揖了一揖,第一次恭敬温声道一句:“卫副将!”
日后,再不会见了吧!
她似要把他的样子刻在脑海中,这才看得那么久、那么深,卫晋被她突如其来的尊称和礼仪吓了一跳,从前她对他都是大呼大叫的,从来不像今日这般。
他突然意识到这或许是永别,九尺男儿莫名弯了脊,卑微请求道:“你可不可以不走?”
秋芜抬眸看了他一眼,眼底浮现一丝不舍,可声音却冷凛且决绝,“秋芜说过会永远陪着公主,公主在哪,秋芜就在哪。”
“那你就劝公主不要走啊,黎国冰雪严寒,气候恶劣,你和公主身娇体弱的,哪里受得了?况且,你们走了,让我和清墨怎么办?”
他从邑化关千里迢迢赶回来,就是为了保护她和公主,如今公主要和亲,秋芜也走了,卫晋心里似被剜空了一样,还不知如何与杨清交代。
不提杨清还好,提到他,秋芜心底突然燃起一股怒火,“若是没有他,公主又怎会一心远走黎国?卫副将,你我今生有缘无分,别了吧!”
秋芜转过身小跑着离开,卫晋伸手一握,只握住了一把空气,眼看着人上了與车,而后车辚辚,马萧萧,和亲队伍缓缓向城门驶去。
他站在原地,双腿似灌了铅般寸步难移,什么皇命,什么大局…他是粗人,读得书不多,很想抛开这些不管不顾的将人拦下来,但他又理解秋芜对公主的那份赤诚,就像他对杨清一样。
远处的與车在拐角处一辆辆消失,他垂下头,失魂落魄的朝府内走去。
不知哪里跑来的小厮躬身道:“卫副将,嬷嬷说郡主在王府设宴,请您早些时候过去。”
嬷嬷自然是他的母亲刘氏,口中的郡主便是杜如冰,卫晋“嗯”了一声,行尸走肉般往前走了两步,混混沌沌,脑袋忽然清明了一瞬,他抬起头,眼中闪现了一缕希望。
“告诉我娘一声,我回邑化关了,这晚宴去不了了。”
怎么突然回邑化关了?
那小厮愕然的抬起头,还未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卫晋的人影便消失在视线之中。
天阴沉得厉害,淋淋漓漓下起雨来,秋芜扒着窗缝往外看,见人进了府,总归没有淋到雨才安下心来。
景阳瞧着她的模样,宛若看见当初自己的样子,她轻笑出声,惹来秋芜疑惑,“公主笑什么?”
“我笑你心里明明有他,却还不承认。”
景阳握住她的手,垂眸细看这双伺候她十年的手,心中感慨万千,她是皇女,可秋芜并没有跟着她享过福,如今还要与爱人分离,跟着她去苦寒之地。
“秋芜,这一行人都是上清宫的旧人,皇兄连我日常的小习惯都考虑到了,各种器物应有尽有,还赐给我几个得力嬷嬷…其实,你不跟着我去黎国也是可以的,这么多人你还怕照顾不好我吗?”
说了那么多,景阳才小心翼翼告诉秋芜大可不必委屈求全。
她的心也曾像秋芜这般被什么东西牵扯着,她知道求而不得的痛苦,不想让秋芜两相权衡之下承受剜心之痛。
或许此时的她并不想与卫晋在一起,可不代表未来某一日不会改变心意。
“公主不要秋芜了吗?”
“我是不想让你承受我这样的痛苦。”
爱不能爱,恨又不能恨,明明思念入骨,却要远走黎国压制心底里炽热的情感,可情不能自控,只会反噬自身,愈加痛苦罢了!
…
不知何时,和亲队伍已经出了上京城,景阳听着坊市的喧嚣声越来越远,始终不曾看一眼,冷然的模样誓要与这里决绝般。
她的心似一潭死水,波澜不兴,好似与凡俗之事隔绝开来,思绪也停在过往中,一张张音容笑貌填满了空白。
與车走着走着缓缓停了下来,她浑然不觉,直至秋芜提醒道:“公主,三公主和梁夫人想见见你。”
闻言,景阳微微撩开车帘觑了一眼,她本不想见的,可初春乍暖还寒,三公主身子一向不好,此时被风吹得脸蛋红扑扑的,她一时不忍,走下车来。
两人相顾无言,似回到了岁暮天寒时,连空气都快结了冰,良久,还是梁夫人说了两句缓和气氛,可话音一落,四周又陷入了寂静当中。
所有人都有立场,冠冕堂皇的利用她、伤害她,让她恨不能怨不能,三公主也是如此,昔日的姐妹情如今看来都是早有预谋,那一字“恨”,更是阻隔在两人之间,两人再也回不到最初了。
梁夫人尴尬的站在中间,干笑着试图缓解气氛,最终还是景阳苦笑着揖了一揖,“我们这些兄弟姐妹,死得死,散得散,余下的报应就让景阳来受吧,皇姐,过去的恩恩怨怨就让它过去吧,日后,还请善待母后。”
三公主讥笑了一声,她偏过头去看天空,眼底似有泪光闪烁…
曾经无数个夜晚她从噩梦中醒来,连哭都不敢发出声音,似忍着凌迟之刑,熬过漫漫长夜,第二日还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欢快的在仇人面前玩乐。
那些日子怎能说过去就过去?
在她运筹决策中,不是没想过让景阳死,可日子一天天过,装得时间久了,也难免动了几分真情,杀了,她于心不忍,不杀,她也无法面对她,这样看来,眼下这个结果也好,也好。
她没有将她预知的能力告知旁人,就连苏弘贞也不知晓,思绪百转千回时,似有泪水滑落,她转过身,不让她看见。
“走吧,走得远远的,再也别回来了。”
或许换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她也能过得更好些,都忘了吧!她也该都忘了!
三公主不想露出自己软弱的信号,倔强离开,景阳看着她的身影,莫名悲伤,这时,耳边传来梁夫人的声音,“三公主的性子像极了惠元皇后,性子倔犟得很,可心底里啊,却柔软得很。”
梁夫人转过头,上下打量着景阳,又道:“臣妇瞧着景阳公主的性子,既不像惠帝也不像当今太后,就连与这些兄弟姐妹也并无相似之处,实在不像是苏家人啊!”
这话实在太唐突!
景阳转过头看她,满眼疑惑,梁夫人笑了笑,歉声道:“臣妇不过有感而发,请公主恕罪。”
前一阵子,景阳听闻杨清幽禁她那段时日,梁夫人登门来寻她几回,但都不得见,苏弘贞登基称帝后,她又来寻她几回,被拒后,千方百计托人打听她的消息。
景阳转过头,看着不甚相熟却在众人背弃她时唯一关怀她的人,不疑有他,“梁夫人今日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梁夫人和颜悦色,不禁让人觉得很是亲切,“臣妇只是来送送公主,盼公主一路顺遂…对了公主,臣妇送您的平安福可带着了?”
去上阳郡时,梁夫人送给她一枚平安福,景阳仔细回想了下,笑着点了点头。
梁夫人欣慰的忘记了尊卑,拉着她的手说道:“那就好,离开后就忘了这里的一切,重新开始生活吧,如果这个身份让你不开心,就不要当苏家子女好了…”
景阳含笑,挥手告别后,随着和亲队伍消失在延绵的道路尽头…
第67章 火葬场 6
景阳拿着梁夫人送的平安福端详许久, 越想越觉得她的话有深意,可这平安福并无特别之处,她始终不得其意。
秋芜瞧她看了几日, 凑近看了看, 疑道:“这平安福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景阳摇了摇头, 同样是不解。
她本就姓苏,如何不作苏家子女?抛却眼下这个身份?
繁华的上京城在身后消失,一连走了几日, 车外的景色越来越荒凉, 背井离乡的悲凉袭上心头。
似乎是有意避开邑化关,和亲队伍选择了一条距离邑化关很远的路, 起初还能在傍晚时寻间客栈休息,走到地广民稀的地方后,日夜兼程,几日也碰不到一个城池。
景阳看着邑化关的方向发呆, 半月的颠簸, 人儿愈加消瘦, 秋芜心疼的安慰道:“快了公主, 已经出了宜抚郡几日了,今日应该就能到黎国的边陲小镇,我听侍卫说, 我们要在镇上休整两日,等着黎国君主派人来接。”
景阳的五脏六腑都快颠了出来,她用丝帕掩着嘴角,忍着翻江倒海的不适望了一眼来时的路, 黄沙漫漫,抹掉了她来时的踪迹。
“原来我们已经离开盛国了。”
身若浮萍的她再没有了归处, 心底莫名的悲凉,四周的景象与梦中一样的荒凉凄冷,原以为会触景生情,但她的心里没有起一丝涟漪。
她释怀的笑了笑,原来她真的放下了。
边陲小镇上的人并不少,因紧邻盛国,许多盛国的物品和食物这里也有,是以这里摊贩卖的东西五花八门,展现了黎国风土人情的同时,也暴露了一些奇风异俗,例如,这里的女人只是男人的一个物件,男人若是不幸离世,他的弟弟有权继承他的一切,包括他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