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做到了这一步,杜如冰如何肯收手,只能硬着头皮下令撞开门,今日无论如何她都要见到景阳。
动静越来越大,景阳隔着门都能看到她丑恶的嘴脸,紧紧握着拳,指尖嵌入掌心失去了血色,她忽然失去了理智,疾步走了过去,从里面猛地推开门,始料未及的众人猛地摔在了地上,一个身体叠着一个,发出阵阵哎呦声。
景阳的突然出现让所有人都傻了眼,半晌回过神的杜如冰扬了扬脖子,趾高气扬道:“抢了别人的东西自然是要还的,本郡主与杨将军青梅竹马,双方父母早就定了姻亲,且家中父兄更是为了保护杨将军牺牲自己,林氏欠我杜家的,你即便横刀夺爱,也夺不去他的心,原以为你这么就去和亲了,百姓还能念着你平息战争的功德,为你祝祷祈福,谁知你这么不知好歹,竟还有脸逃回上京城…”
撕开了伪装后,杜如冰埋藏在心底的话语通通说了出来,路人从四面围了过来,她的声音也越加尖锐,恨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来唾弃景阳。
景阳不知怎的只觉得好笑,于是垂眸勾起了一抹冷笑,杜如冰等人惊了,连宅院里的下人也以为公主受了什么刺激。
“你笑什么?”杜如冰质问。
她笑梦中的杨清怎会喜欢这样的女子,若是真如外面传言那般两人琴瑟和鸣,和离多日,两人的好事怎会迟迟未来,杜如冰又怎会舍弃郡主的尊严、冒着背上妒妇之名来这里找她的麻烦?
这一切缘由都是因为她在杨清那里没讨到便宜。
景阳自是没把荒诞梦中的事情说出来,只道:“既然是我横刀夺爱,如今我与杨将军已经和离,皇叔该亲自送嫁,尽快操办完婚事才对,嗯?那郡主今日怎么还没成为将军夫人!”
这一句“将军夫人”似一把利刃插在心口,正中杜如冰的命脉,滔滔不绝的咒骂诋毁突然哽住,上不上下不下,脸憋得通红。
“莫不是杨将军并不愿娶郡主,一切都是郡主自作多情?”
从杜如冰吃瘪的神色,景阳便知晓了答案,心中豁然开朗,笼罩许久的阴霾竟消散了大半,“我还以为郡主在将军心中该是不可替代的存在,原来也不过如此,所以今日是恼羞成怒了?”
这话字字刺在杜如冰的心头,本就出师无名,慌了神后更是自乱阵脚,支支吾吾半天,竟忘了自己是来将她赶出上京城的,指着院内怒道:“砸,砸…”
她带来的小厮极多,得到命令后,蜂拥而上,前脚刚踏入宅门,整个身体就腾空而起,猛地向身后摔去,众人吃惊,只见齐五两个手掌拍了拍,似乎不经意的抬脚,脚下的小厮吃痛,腿骨呈现出奇异的形状。
“我的腿,我的腿断了。”
“公主的宅邸岂容尔等放肆!谁若敢再叨扰公主,断的可就不是一条腿了。”
齐五一声吼,吓坏了杜如冰,她终于清醒了几分,瑟瑟缩缩的退后两步,与杨清一同长大,她也算了解他的脾气,知道今日讨不到便宜,于是灰溜溜的离开了。
李嬷嬷急切的从院中赶过来时,就看见杜如冰狼狈离开的背影,她并不奇怪。
做奴才最重要的就是看人眼色,从前在将军府时,杜如冰就不是安分的主儿,旁人以为她得将军青睐,便见风使舵,公主为此受了不少欺凌,她封了郡主搬入王府后才从公主面前消失。
当然,她并不是自愿的消失,而是将军将公主保护的好了,她难以靠近。
今日是一个例外,却也让景阳明白身边的这些人都是杨清派来照顾她、保护她的。
“公主,既然你也已经知道了,不若回将军府吧,将军心里自始至终都是有你的,老妇瞧得出来公主心里也是有将军的,何必彼此折磨徒耗时光呢?”李嬷嬷苦口婆心劝道。
从前,横在他们中间的是杜如冰,后来是仇恨…可就算这些问题都不在了,曾经的伤害却是真真切切发生过、怎么也抹不掉的。
“和离书已经过过官府了,我与他再无关系,齐副将请回吧。”景阳背过身,声音发颤,指尖几乎掐进掌心。
齐五垂下头,卑躬拱手道:“今日来,本意是想请公主回府的,既然公主不肯,齐某也不是什么副将了,从今往后,齐某就跟随公主左右,护佑公主。”
景阳诧异的转过头,她和齐五私下并无交情,谈不上什么忠心跟随,毫无疑问,这定是杨清安排的,“杨将军这是什么意思?以保护之名囚禁我?”
“不不不。”齐五连忙解释,“公主放心,将军这几日就回邑化关了,依瑞王的意思,此生不再回上京城,将军说,公主若是不愿随他一起离开,那齐某便留下…”
景阳心里“咯噔”一下,耳边嘈杂的声音慢慢淡去,只留下那一句“此生不再回上京城”。
西武将军投敌叛国、宜抚郡的官员也要取杨清的性命,可见他们在西武关一带被追杀与上京城脱不开关系,八成与皇室有关。
瑞王,瑞王…此生不再回上京城,他为什么会这么说?这其中又发生了什么事?景阳隐隐感觉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搅弄着上京城的风云,好像所有人都身不由己的卷入其中。
心情莫名沉重,脚下也似灌了铅似的,景阳艰难的离开,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齐五还是不死心的问道:“公主,你不去送送将军吗?”
景阳没有应声,步入堂屋,合上门。
行军之人,身外之物少得可怜,这府上的一草一木,砖瓦的纹路都是依照景阳的喜好选择的,当初无意间发现这座宅邸,杨清就知道她一定会喜欢,为此他变卖了父亲留给他的唯一的物件付了定金,后来又跟皇上讨了赏赐才把这座宅邸买了下来。
这里摆设的每一个物件都是景阳亲手挑选的,随眼一看都是她的影子,而属于他的东西却少之又少,府上根本没什么可收拾的,他之所以还没有离开,是等着一人。
齐五回来后,摇摇头,底下的将士回禀道:“将军,辎车都装好了,何时启程?”
屋内的光线又暗了几分,杨清的心事隐于夜色中,徒徒做了几个时辰,他不甘心,也不舍得,默了许久,喉咙干哑道:“再等等。”
第78章 始作俑者
刻漏一下一下数着时辰, 时间不知怎么慢了下来。
景阳在屋中一坐就坐了一整日,之后两日更是闭门不出,甚至未出门打探秋芜的消息, 明明想好不见他了, 却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焦躁不安。
齐五说得那般紧急, 两日后,他无论如何都会离开上京城了吧!
景阳推开门,明媚的阳光刺得眼睛生疼, 她下意识的用双手遮住日光, 暖洋洋的热流顺着手指直达心底,可不知怎的, 那里空落落的,一片冰凉。
她脸上的笑意有一瞬停滞,旁边的下人关切问了一句,她忙挤出笑容, 道了声“无事”, 而后如往常那般出门。
已经有好几日没有去茶馆了, 也不知西武关那边什么状况了。
走至门前, 手上动作顿了一瞬,她转过身道:“李嬷嬷呢?”
这一大院子的冗杂事务都是李嬷嬷打理的,往常这个时辰, 她都是在院子里差使下人洒扫的。
“回公主,李嬷嬷一早交代完下人后就出门了,说是给公主买莲花糕去。”
庖厨没有人能做出秋芜手中莲花糕的味道,许是李嬷嬷察觉她平日里并未动这些莲花糕, 所以才想着出门买一些吧!景阳并未疑心有他。
穿过狭长的巷子,街道上嘈杂的声音渐入耳中, 熙攘的人群中,熟悉的颀长身影像是雪山之巅上的冰,清冷孤绝,格格不入。
景阳愣了一瞬,他不是早该去邑化关了吗?
再走近些,才看清他身旁的是李嬷嬷,李嬷嬷手中拿着油纸包好莲花糕,与他攀谈着。
这一条街并无其他巷子,杨清站在她的必经之路上,就像是拔地而起得一座雪山,穿过幢幢人影,冰住一切多余的人和物,除去闹市的喧嚣,与她四目相对,心中说不清是欢喜还是苦涩。
“杨将军怎么在这里?”
他早该离开上京城才对。
景阳一门心思的想与他撇开关系,合该看也不看他一眼,可她心底有一个声音,他们不该连一个正式的告别都没有,这一瞬,心底隐隐流露出一丝喜悦。
还好,他没走。
走近后,景阳才发现站在他身后的是李嬷嬷,神色有些难堪,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逮住了一样,“郡主前几日外出至今未归,将军寻老奴问几句。”
李嬷嬷忙着解释,景阳心中了然,须臾便徒生一股悲凉,“原来将军迟迟未离,是被郡主绊住了脚步啊!”
也是,杜如冰是个以恩胁报的小人,杨清自知亏欠,这一生都纠缠不清。
按时间算来,杜如冰那日来寻她麻烦后就没回去了,定是路上出了什么岔子,景阳并不关心此事,也懒得解释,话落便要离去。
“景阳,上京城要乱了,把你一人留下我不放心,随我一同离开吧!”杨清终于开口。
“杨将军怕是也不能独善其身吧?跟着叛臣贼子岂不是更危险?”
叛臣贼子?她还是没有放下那件事,喉咙一噎,所有的话梗住,人失了声。
也对,跟着他这样的“叛臣贼子”确实不甚安全,杨清心中苦涩,沉默须臾又道:“我知你身困皇城,一心向往外面的天地,不若趁此离京游历一番,也好…纾解郁结。”
上京城云谲波诡,恐要掀起一番风浪,把她独自留在这里,他实在不放心,可又不想同以往那般违背她的意愿,这也是他迟迟未离开的原因。
他不敢看她,声音几近祈求…再抬眼时,她的身影已经走远,心中怅然。
她从未跟他说过心中所想,不曾想他竟如此了解,可他知晓这满心郁结因谁而起吗?如今,连秋芜都不在了,去哪里对她来说又何尝不是一座新的牢笼?
皇室的丑闻像烧开的水,在坊市沸腾了起来,传闻三公主自宫中回来后便疯了,君主荒淫无耻的消息甚嚣尘上。
景阳面上波澜无惊,云袖中手指紧紧攥着,已经出了汗,三公主幼时的日子并未比她好过,笑靥的背后是父母手足相继故去的苦涩,即便如此,也陪她熬过了那段艰难的岁月,给了她许多关爱。
她总说熬过了黑夜,晨曦总会来的。
从前,她一直以为这是皇姐劝慰自己的,如今看来,怕是她早就知道父亲的所作所为,一直在隐忍蛰伏,等着今日。
可今日的结果是她想要的吗?
她做了那么多,对她的情意真假参半,多是利用,知道了真相后心中也生过怨恨,可经西武关这么一遭,许多事似乎释怀,竟再也恨不起来她,反倒有些担忧。
思绪徘徊间,街道中冲出一匹野马,众人尖叫,惊慌躲避,景阳被撞得一个踉跄,脊背磕在身后摊贩的的铺子上,人喊马嘶,烈马疾奔而过,带起一阵劲风,随着沉闷的一声响,路人寻着声音围了过去,窃窃私语。
这声响恰好落在景阳身旁,她寻着声音看去,那一身蝉衫麟带不正是几日前来寻她的杜如冰吗?只是华丽轻柔的衣衫沾了血渍,被撕扯开裂,露出一片片染了污渍的肌肤。
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珠钗歪斜,零散的乌发遮住满面的痛苦和不堪…
纵然尊贵显荣,今日贞节声名尽毁,来日怕是也步履维艰了,她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在今日便付诸东流了。
这人存心不良,虽玩弄心计不讨人喜欢,却也不是十恶不赦之人,景阳心中起了涟漪,扯下摊贩铺子上的布匹朝人群中走去。
走了两步,便有两名侍女拦在了身前…
杨清闻声赶来,穿过熙攘往来的人群,一眼看到了地上的人,确认人只是昏迷,并无性命之忧,心稍稍放下,横抱而起,匆匆而去。
人群散尽,巷子里华贵的與车行驶而过,三公主轻抿了一口茶,笑若春山,“看见她这副模样,心中可有半分畅快?”
“是你派人做的?”
景阳撩着车帘的手垂下,转过头来,看见她眉眼间的神采便知晓了答案,眼底随即浮现一丝厌恶,“你可知,你毁的不仅仅是她的贞节,而是她这一生?”
贵门女子贞节最是可贵…她的身份、地位皆是束缚的枷锁,越是尊崇,往后的日子里就越是缚着枷锁沉沦在淤泥中,世人会时时提醒着她这些耻辱,再难抬起头来。
“她仗着过去对杨将军的恩情肆意妄为,从中挑拨你们二人的感情,为此你也受了不少委屈,你心中就没有半点怨恨?”
杜如冰这番境地,于心不忍归于心不忍,可她不过是刚及笄不久的小丫头,也不是圣人胸怀,做不到一笑了之,瞧着远处杨清抱着她离去的担忧模样,嘴唇翕动,竟争辨不了分毫。
三公主瞧她吃瘪的模样轻笑,“虽这手段上不了台面些,但好歹出了一口恶气,一切都是皇姐做的,莫脏了皇妹的手,皇妹也无须自责。”
她惯来替她打抱不平,景阳倒也习惯了。传闻三公主疯了,景阳正忧心着,见她还是以往那般的手段,心下终于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