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跑这儿了。”
二人双双回头,就见贺浔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走廊拐角处。大衣搭在右臂上,左手抄进裤兜里,身躯挺拔,姿态闲散。凌厉的五官在光影下愈发分明,轮廓流畅。
他淡淡看过来,视线越过贺璋直接落在黎月筝身上。
停了几秒,贺浔缓缓抬步,最终停在二人身边。
男人肩膀宽阔,扬起手臂的时候好像轻易就能把黎月筝收拢在怀里。他掀起宽大的黑色大衣,轻轻搭在黎月筝肩膀上。
音色清沉,像老式留声机溢出的声响。
“别站在风口,当心着凉。”
第23章 压抑
若不是肩上的大衣重量不轻, 黎月筝甚至都在恍惚当下的这半分钟。
她回望着贺浔的眼睛,那朦胧的温柔和关切实在陌生。黎月筝妄图在他眼底发现丝伪装的痕迹,可惜他似乎太会隐藏, 会让人霎时间以为那些情绪是真的。
把大衣披给她时, 贺浔的手掌微微用力扣住黎月筝的肩膀, 让她往自己身边靠了些。
肩胛骨无声撞了下贺浔的手臂,黎月筝才回过神来。贺浔反常的态度竟让她有片刻的失魂,不过很快便察觉到他的深意, 脸上错愕收得一干二净。
眼下这情况, 倒是把贺璋吓得不轻。
对于这个贺浔这个弟弟,他向来是怕比不服来得多。尤其是这几年他和贺铭礼被他耍弄得团团转, 连点反击的机会都没有。如今贺家易主,他便是更不想招惹他。
此刻贺浔的大衣就披在黎月筝的身上,两个人靠得极近,手臂几乎要贴在一起。再加上方才贺浔的话, 贺璋就是再没脑子也能猜出几分端倪。
“怎么出来抽根烟的功夫碰上这么多人。”贺璋摸了摸下巴, 眼尾显出几分烦躁, 他左右打量着二人, 出言试探,“贺浔,你不在里面转悠, 怎么有时间跑这儿来了?”
贺浔睨了贺璋一眼,好像终于发现了他的存在,语气轻蔑,“来找人。”
停顿了下, 贺浔偏头看向黎月筝,“认识?”
平静的两个字, 听着却像是在质问。
黎月筝坦诚点头,“刚才偶然受了贺先生帮助,算是认识吧。”
闻言,贺浔轻笑了声,声音懒散,“我倒是第一次听说他有乐于助人的好脾性,赶巧,还被你碰上了。”
话音落下,贺璋的脸有些挂不住。
下一刻,贺浔的视线移到贺璋脸上,“聊完了吗?人我是不是能带走了。”
分明是问询的话,语气却极其强势。他神色冷凝,看得贺璋阵阵发寒。
在黎月筝面前失了面子,又受贺浔这一通轻视嘲弄,贺璋的脸色已经青的和苦瓜似的。
其实贺浔压根儿没有事先征求他同意的意思,也就是出于体面率先说明一下,不等贺璋回答,便直接扣住黎月筝手腕,拉着她往旋转楼梯的方向走。
然而刚走了没两步,贺浔便又停下来回头看贺璋。
话声微冷又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调侃,“在外晃荡也要有个限度,万一错过什么好戏,可就得不偿失了。”
言毕,便带着黎月筝迅速消失在走廊里。
贺浔的步子大,用这个速度走上旋转楼梯,黎月筝得用小跑着。
男人前她一个身位,肩背宽阔,直接挡住了黎月筝的视野。手腕上的力道箍得紧,全然不给黎月筝挣脱的机会。
此刻所有人基本都集中在一楼宴厅,二楼房间走廊空荡。
来到没人的地方,贺浔瞬间松了掌心的力道。
桎梏猛然消失,原本被强制拉着向前的黎月筝突然没了束缚,那股余劲儿让她不由自主地往前踉跄了两步,差点没站稳。
贺浔转身看她,方才眉眼的温柔早已被冷厉替代,侧脸弧度绷紧,“你——”
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可在目光触及到黎月筝那张脸时,又把声音重新压回去。
黎月筝察觉他隐隐升起的怒气,沉默了半晌。
而后,她从肩上脱下外套,双手托着递给贺浔,“刚才谢谢你。”
他自然知道贺浔方才不仅是帮她解了围,虽然他没明说,但是在贺璋眼里,误会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是必然的。
有了这层误会,贺璋再对黎月筝感兴趣,因着忌惮贺浔,也会对她退避三舍。
尽管方式粗暴了些,不过也是最有效的法子。
贺浔垂眸扫了眼,他伸出手,拉住的却是黎月筝的手臂,直接将她拽到自己眼前。
猛的一股力量,险些让黎月筝撞向贺浔。
距离被拉近,男人的压迫感迎面而来。
四目相对,贺浔压低声音,率先开口,“把对我的警惕和防备放在别人身上些,下次被人盯上可没这么好运气。”
停顿了下,贺浔往边上瞥了眼,忽而冷笑道:“黎记者得罪的人还真不少。”
闻言,黎月筝心间一跳,眼睛朝转角的方向看去,只发现道迅速闪过的衣角。
贺浔攥着黎月筝的手腕,拽动一下,强迫她把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你不是开启新生活,比谁都能让你过得好吗,拿出点能耐来。”
男人的话像重锤击在黎月筝胸腔,她注视着贺浔的眼睛,那双比黑曜石还深的瞳孔微微晃动,眼底冷色更甚。
说完,贺浔松开黎月筝,没再说什么的欲望,拿过自己的大衣后直接阔步离开。
刚一转过拐角,贺浔就给楚尧拨通了电话。
“封了酒店出入口,把《周邮》那个叫薛杭的记者找过来,他就在这里。”
-
黎月筝返回宴厅的时候,林思璟他们正准备前往拍卖现场,意外的是,他们身边还多了个岑叙白。
其他几个人还在说话的时候,岑叙白第一个看到黎月筝,便快步朝她走了过来。
“叙白?”黎月筝惊讶道:“你怎么也来了?”
岑叙白笑了笑,“临时接到的通知,说是今天晚宴人员复杂,因为临时贺氏那边又官宣了一批惊喜嘉宾,关注量激增,总编那边争取了一个新名额,我正好晚上没事,就让我过来帮你们。”
趁着旁边几人没看过来,岑叙白压低声音,“正好,一会儿结束了还能送你回家。”
见到黎月筝终于回来,林思璟松口气,“我还说你去哪儿了,找半天都看不到你,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
“去休息区那边待了会儿,顺便整理了下稿子思路。”黎月筝草草带过话题,而后问道:“对了,你们有看到薛杭吗?”
“薛杭?”小况挠挠头,往四周看了看,“你这么一说,除了刚刚在门口,我还真没瞅见,忙着拍东西呢,哪儿还能顾得着他。”
林思璟疑问道:“你找他干嘛?”
闻声,黎月筝沉默几秒。方才二楼走廊看到的那个背影,分明就是薛杭。她不知道薛杭在那里站了多久,或许从贺璋堵她开始就跟在她后面。
黎月筝并不在乎他看到什么,只是以薛杭那个性子,怕是会把他看到的添油加醋一番,若是传出去,可能又是麻烦一桩。
“没事。”黎月筝摇摇头,打算暂时先把这事儿抛之脑后,“时间不早了,我们赶快去拍卖会吧。”
都说这次贺家的慈善晚宴暗流涌动,贺铭礼父子和贺浔肯定会闹出不小的动静。现下一晚上风平浪静,倒像是暴风雨的前兆。
大家逐渐感觉到不对劲,是拍卖会既定时间超时二十分钟,第一排的位置还是空着的时候。
第一排的位置原本是贺浔和贺铭礼父子,以及贺氏的几位高层老董,可如今,那一排却空空如也。贺家人不来,拍卖会也迟迟没法开始。
长时间的等待让嘉宾和记者慢慢躁动起来,甚至都无暇顾及拍品,一心只想知道发生了什么让贺家人齐齐缺席。
“这什么情况啊,这都等多久了。”小况想到什么,眼睛瞪得像两颗煮熟的鸡蛋一般大,“难不成贺家人还真打起来了?”
话音未落,就吃了林思璟一记暴栗,“想什么呢,真以为贺家靠拳脚办事啊。”
小况挠挠头,笑道:“我这不也是好奇吗。”
听着他们的闲聊,黎月筝脑子里闪过的却是刚刚在一楼走廊里,贺浔同贺璋说的那句话。
「在外晃荡也要有个限度,万一错过什么好戏,可就得不偿失了。」
隐约察觉到可能发生了什么,黎月筝保持沉默。就在这时,黎月筝感到一只手掌握了握自己的手腕,思绪被拉回。
她偏过头,发现岑叙白正看着自己。
“怎么了?是不是忙了一晚上有点累。”岑叙白的拇指搓了搓她的腕骨,“看你有点出神。”
黎月筝朝他笑了笑,“没事,只是觉得这样拖下去,我们今天估计又要熬个大夜了。”
“想吃什么?”岑叙白微微弯腰靠到黎月筝耳边,“一会儿带你吃夜宵去。”
两人正小声说着话,这时,门口突然传来阵骚动。
会场的双开门被人推开,身材魁梧的黑衣保镖率先进入,然后分别在两侧排开。紧跟着,贺浔走了进来。他身量高大,模样英挺,顶着张清隽的面孔,轻易就成为焦点。
瞬间,聚光灯直直打在入门红毯处,四周记者立刻扛起相机,闪光灯接连闪烁。黎月筝他们也很快反应过来,镜头纷纷对向他,追随着贺浔直到他落座第一排中心的位置。
虽然议论声小了些,但贺铭礼和贺璋仍旧没有出现。
这时,有人快步走到贺浔身侧,弯腰靠到他耳边说了些什么。黎月筝看到那人微微颔首,随后快步上台,又把话传给拍卖师。
而后,拍卖师点了点头,会场大门关闭。
没有贺铭礼父子的情况下,贺氏慈善拍卖照常开始。
“看来贺家还真是变了天咯。”黎月筝身旁有别家媒体小声说着话,“也不知道这贺铭礼父子上哪儿去了,看这架势,贺家的事他们还真说不上话了。”
没人知道贺铭礼和贺璋的踪影,也没人过多关心,毕竟更有话题的贺浔就在这儿。
记者大多站在最后排或者两侧的位置,从黎月筝的角度,只能看到第一排贺浔的侧脸。他靠坐在椅子里,双腿搭着,抬眼看向台上的拍品,面上情绪冷淡,唇线拉平,只偶尔会跟着鼓两下掌。
现在这件拍品是国外一位知名画家的油画作品,被国内一位电影巨星拍下。这幅油画的艺术价值以及巨星的流量加持,瞬间让场内的记者敏感起来,镜头纷纷对过去。
黎月筝他们这个位置距离那位巨星有点远,他们之间还有面花艺架子。于是,她转头对其他几人道:“我穿到前面去拍几张照。”
场内人比较多,厅内的位置都是给嘉宾的,黎月筝只能微微猫着腰快步走。
稳步进行的拍卖会平静一晚,意外发生得突然。
厅内顶部有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拍卖师的话筒先是滋啦冒出两道刺耳声响,紧接着,吊灯猛烈闪烁了两下。
一时间,偌大的空间明灭几次,所有人抬头看去,就听得又是一道滋啦声。
下一刻,吊灯熄灭,旁边壁灯也尽数暗下,整个拍卖会现场陷入无边黑暗。
这里是封闭的室内,几面无窗,骤然的暗下让空间立刻伸手不见五指。耳边喧嚣骤起,顿时嘈杂起来。
黎月筝停在原地,黑透的空气将她笼罩,眼前失了颜色。她有点夜盲症,普通昏暗还好,可眼下这样程度的黑暗对她来说和瞎了没什么区别。
看不见的不安全感让她紧张骤生,她握紧相机,下意识想要从兜里拿出手机,才发现刚才过来得急,包还在岑叙白那里。
逐渐有人拿出手机手电筒,伴随着疑问的嚎叫声。
“怎么回事,停电了吗?怎么灯突然没了!”
“灯呢?赶快开灯啊!这看不见什么情况?”
“没有备用电源吗?”
......
周围有人开始走动,桌椅的滋啦声明显,混杂着人声,巨大的场内一时间遍布喧嚣。
有东西在黑暗里被撞落,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比起黑暗,手电筒的光线又过分刺目,黎月筝的手下意识挡在眼前,黑暗和刺辣的白光交替,越发什么都看不清楚。
耳边刺进连续不断的玻璃破碎声以及人的低呼,鼻息间涌入一股酒水的味道,想来是可能有人在黑暗中撞翻了香槟塔,场面更加混乱。
黎月筝想要找个桌子靠住,身后却不知是谁撞了过来,让黎月筝忽的往前一个趔趄。
就在这时,手臂突然被一股稳当的力量托住,黎月筝不经意撞进个怀抱里。
这个怀抱分外熟悉,黎月筝却突然有些恍惚。周围的声音和气味太过冗杂,让她无法辨认。
嘈杂间,黎月筝感觉自己的手被那人牵住,先是指尖的试探,而后是牢牢扣住手掌,力道大的像是要把她的手指揉进他掌心里。
还没来得及反应,黎月筝被那人牵着往前走。他的身躯护着黎月筝,于人海中穿梭,一路越过黑暗。吵闹纷纷擦过耳畔,有两道身影匆忙掠开繁乱。
黯淡视野里,黎月筝模糊看到个轮廓,朦朦胧胧,影影绰绰。
耳边声海渐远,像是来到了靠墙的空旷地方。
那人似乎还要向前走,黎月筝眉心微蹙,收手拉了他一把,二人的步子就此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