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依旧难以适应,有节奏的心跳声在此刻更为明显。黎月筝因为方才的快步而浅浅喘着气,声浪没有消止,却在此刻远若山海。
黎月筝用力看着眼前的人影,问他:“叙白,是你吗?”
沉默和喧哗同时存在。
相牵的手还没松开,力道似乎僵硬了些。
黎月筝仿佛听到了面前人的呼吸声,沉闷的,压抑的,情绪不明的。
不过几秒时间,黎月筝的思绪还没能继续,那人好像靠近了她一步。
暗色涌动里,有什么压了下来,颈侧是滚烫的呼吸。
下一刻,那人小心吻住了她的耳垂。
第24章 深刻
温热的吻落下来, 黎月筝倏尔一怔。
不过转瞬之间,那人便退了开来,周围气息消散。
下一刻, 眼前骤亮, 宴厅内的灯光恢复。黎月筝的双眼一时间无法适应, 眼睛不自觉眯了起来。
而后,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腕,黎月筝抬眼, 撞上岑叙白担忧的视线。
“筝筝。”岑叙白的手掌扶住黎月筝的肩膀, 语气自责,“你有夜盲症, 场内光线不清晰,刚刚应该我去的。”
松了口气,岑叙白笑道:“没想到这里突然断电,还好找到你了。”
迎着岑叙白关切的视线, 黎月筝恍惚片刻, 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 有人叫了他们名字。
“月筝姐!”贝央气喘吁吁跑过来, “一灯亮你们两个都没影了,可让我好找。”
恢复电源的宴厅逐渐平息躁动,有侍者忙着收拾场地, 引导嘉宾回到座位。拍卖师也重新拿起话筒,解释是电路故障,现在已经恢复正常。
慈善拍卖继续进行,方才的意外好像只是个小插曲, 很快注意力又被拉回拍品上面。
只是在这样的大型活动发生停电意外实属少见,有人隐隐察觉出端倪, 却又摸不清缘由,只能小声和身边的人议论。
接下来的时间过得还算安稳,再次发生小骚乱是在最后一件拍品上来时。
原因是周围不知是谁突然低呼了声贺铭礼被抓,紧跟着,大家纷纷低头拿出手机。
一时间,宴厅边角的记者席都是微弱的细碎荧光。
网上流传着一则爆料,赫然写着贺铭礼涉嫌职务侵占被警方带走。所有人都晓得今夜是贺氏的慈善晚宴,除了尚在病中的贺庚戎和远在国外的贺榆书,贺家人均有出席,自然也有人在晚宴中见过贺铭礼。
可看起来如此离谱又不真实的消息,却在此刻贺铭礼迟迟不出现的情况下变得有几分可信了起来。
慈善晚宴中途断电的事很快传了出去,爆料中甚至也有所提及,说贺铭礼听到风声打算潜逃,却因慈善晚宴镜头密布人多眼杂,所以刻意切断电源闹出风浪,想要趁乱离开。
“被抓了,真的假的啊?”贝央往周围看了看,“感觉大家都盯着这事儿呢。”
“可不是吗。”小况扬了扬下巴,往第一排的位置示意了眼,“那位也太冷静了点,和没事儿人似的。”
闻声,黎月筝从镜头里抬起眼,往前排看过去。
就见贺浔仍旧在原本的位置,两侧全是空座。他平静地注视着台上,看不清情绪。
思绪无意识飘远了些,被一股力量拽了回来。
手被人稳稳握住,黎月筝偏过头,就见岑叙白正看着她。眼中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安慰和担忧参半。
沉默了瞬,黎月筝的四指反扣住他,轻轻收拢,看着他笑了笑。
晚宴结束得比预想的时间要早,黎月筝他们是在嘉宾退场后才离开的。一整晚闹腾下来,消耗了不少精力。工作还没结束,林思璟提议去吃夜宵,吃饱喝足回家后估计还要熬个大夜写稿。
一行人顺着人潮往外面走,正闲聊着一会儿去哪家店,前方却突然喧嚣了起来。
顺着声源看去,迎面走过来两个人,都不是生面孔。一个是这场慈善晚宴的东道主贺浔,另一个是T-world的简征。
后者是镜头前的熟人了,两个人站在一块儿,轻易就吸引了大家的眼球。不由得,步子都慢下来。
人头攒动,来来往往肩膀相互碰撞。黎月筝脚步停顿了下,目光微动。
贺浔的视线始终平视前方,反倒是简征,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往黎月筝这边看了眼。眼神似乎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探究,但还算友善。
几乎同时,岑叙白意外强势地拉住黎月筝,将她护到自己身边。
不过片刻的功夫,擦身而过,喧嚣也随着他们的离开消止。
黎月筝并没有什么反应,反而略显沉默,任由岑叙白牵着,静静地走在他边上。
行到门口,几人分头去开车。岑叙白和黎月筝的关系几人心知肚明,所以自觉地分成两拨,贝央跟着林思璟他们上了公司的商务车。
这个点儿的大街上已经没什么人,温度更低了些。寒风刺骨的似乎能割破人的脸颊,呼吸时口鼻处会冒出浓白的烟气。
岑叙白给黎月筝拉开车门,手搭着车子上沿,手掌轻轻护住黎月筝额头。
然而,他却在关上车门的瞬间迟疑了下。
冷风顺着灌进来,黎月筝抬头看向岑叙白,发现他正深深看向自己,眼里有些过分复杂的情绪。
车子停在酒店停车场靠里的位置,这里黑暗,并不能被人轻易注意到。
察觉到岑叙白的欲言又止,黎月筝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是能理解岑叙白的安全感不足的,可是如何填补,她却有些无从下手。
气氛有些凝滞,岑叙白注视着黎月筝,竟莫名有种无力感。
晚上秦曼在群里询问谁有时间去帮忙慈善晚宴时,岑叙白破天荒主动争抢了一次。其实他也说不好,是想要这个拍摄机会的心情更多些,还是顾虑贺浔和黎月筝见面的心情更多些。
老实说,岑叙白感受到自己有些卑劣。
他并不是不信任黎月筝,而是不信任自己,不信任自己在黎月筝那边是否能够赢过贺浔。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他心里有杆秤,在反反复复衡量自己和贺浔,哪里不及他,哪里能比得过他。
回想黎月筝出事,那股后怕持续了很久,之后便越发想把注意力放到她身上。
岑叙白逐渐清晰的事实是,他的心脏在黎月筝身上扎得越来越深,从黎月筝那里想得到的也越来越多。
他想,他并不纯粹,甚至愚蠢。
直到贺浔的出现,才发现自以为的「得到」是多没用的东西。
那时贺浔提醒他对黎月筝的感情不过分郑重,后来想起,难承认却也必须承认。反复告诉自己来得及,却在每每看到贺浔时心有忧虑。
见岑叙白一直不说话,纠结片刻,黎月筝温声叫他名字,“叙白,我——”
话声未完,男人的身躯突然压下来。黎月筝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下,后背抵住座椅。
这瞬间的后退让岑叙白猛然回过神来,后背一僵,喉间轻轻吞咽了两下。而后,他在碰到黎月筝那刻收回冲动,转而,唇轻轻贴了下黎月筝的额头。
短暂触碰后,岑叙白再次看向她。
“去吃饭,外面凉。”
到底是没多说什么,黎月筝回答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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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时已致深夜,黎月筝拿了换洗衣物径直走到浴室。
热水浇到身上,急速冲落在地板,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才缓缓放松下来。明明这一晚也才几个小时而已,黎月筝的体力却仿佛连轴转了几天般透支。
浴室内渐渐朦胧起来,雾气缭绕,磨砂玻璃板覆了层水雾。
水流盖过五官,发丝也黏在脸上。黎月筝双手贴住脸颊,往上拨了下。掌心顺着浸湿的头发往脑后摸过,却在移到耳垂时慢慢停住。
黎月筝缓缓睁开眼,湿淋淋的眼睫遮住瞳孔,好半天没有动作。
手指碰上右耳耳垂,无意识缩动了下。那里的触感似乎还在,温热的唇,还有男人低沉的气息。
眼前模糊,仿佛又回到了几小时前那片黑暗里。
宴厅内突然停电,黎月筝的眼睛几乎瞬间失去识物的能力。当时猛然被人扶住,她还没反应过来。
香槟塔倾倒,鼻息间都是酒水的味道,像是被笼罩在酒液里。
只能依稀感觉到,那人是个男人。
她有夜盲症的事,在场的人只有岑叙白知道,要穿到那位巨星面前去拍照也提前同他说过,所以黎月筝自然而然以为,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岑叙白。
发现不对劲,是男人牵住她手的时候。
那是只宽大的手掌,掌心处有薄茧,力量感重。牵她的时候,有种莫名的侵占感,力道虽不让她感到疼痛,却总有股要把她按进血肉的意思。
黎月筝的指腹能碰到他的手背,在疾步行走的同时,皮肤来回摩擦。
那时她发现,那种最初落到他怀抱中的熟悉感并不来自岑叙白。
记忆深处无数次,有人用手掌贴过她的皮肤,手指摸过发丝,五官,用力又小心地拥住她的身体。
像砂石卷过,留下的痕迹粗糙又深刻。
她收手拉停男人,甚至故意地叫了别人的名字。她能感受到男人的僵硬,沉重到觉得压抑。
可局面无解,时过境迁,总是得有人要做出决定。
眼前仍旧是一片黑暗,除了那道深沉的呼吸声,就连轮廓影子都看不分明。
但黎月筝无比清晰,这个人只会是贺浔。
那时在喧闹的暗色里,她忽而后知后觉一件用十年才明白过来的事。
过了再久,离得再远,甚至模糊样貌,声音,气味,贺浔好像从来没有消失过。
那是一种属于她自己的本能反应。
她的眼睛看不见,但是骨骼和心脏记得。
第25章 噩梦
霓虹缭绕的深夜, 一辆黑色布加迪行驶在吵闹渐消的路上,随风带过飘落的枯叶,啪啦敲打在路边。
车后排, 贺浔闭目靠着座椅, 双腿搭着, 两手交握放在膝上。
一旁的简征姿态散漫地搭着车窗,食指指腹沿着手机边缘摸过,轻轻叩动手机屏幕。他轻瞥贺浔一眼, 唇上带过若有若无的笑意。
“不是我说, 你还真是够狠的。”简征调侃一声,手机兀地收回掌心, “亲自把你二叔搞进去,一点儿情面都不留?”
闻声,贺浔没什么反应,阖着眼睛, 声音没有温度, 反问他:“你觉得我该留什么情面?他应得的, 时间早晚问题。”
“倒是你。”贺浔的声音停了下, 终于偏头朝简征看过来,“蹭车蹭上瘾了?”
简征自然是有司机的,只不过方才不知抽了哪门子的风, 找了个拙劣的借口,硬是跟着贺浔坐上了这辆布加迪。
“顺路送一趟,用不着这么不耐烦吧。”简征挑了下眉尾,想到什么, 玩笑中带了几分试探,“有闲心摸着黑去找姑娘, 没心情让朋友蹭个车?”
方才发生了什么,简征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
贺浔那样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竟在停电的瞬间让简征看出几分慌乱。
今夜本没他什么事儿,闲来无事过来看个热闹,谁知道还真让他寻摸见个感兴趣的。
那时灯光熄灭,他其实并不意外,一晚上风平浪静,不搞出点事来才不是贺家人的作风。
他夜间视力向来不错,所以想也没想就寻着前排位置而去。本是打算问问贺浔什么情况,谁成想随着手电筒的灯光打过去,却看到他匆匆离开的背影,也不知急着去做什么。
顺着他离开的方向再一寻找,就见他拉上了一个姑娘。
更有意思的是,离开酒店时,他发现那姑娘竟然和《周邮》那个叫岑叙白的记者在一起,看样子关系还不一般。
联想到贺浔一回国就接受了《周邮》的专访,简征难免会多想几分。
意外的,贺浔对他的调侃沉默下来,偏开视线静静看向窗外。
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冷硬轮廓割裂一半阴影,他神色说不出的冷淡,漆黑的瞳仁似比夜色深沉。
方才黎月筝的模样和声音在脑海里反复重演,贺浔眼神发灰,苍白到病态的脸居然显出几分笑容,眼尾是说不尽的嘲讽和涩意,满脸都是令人窒息的空洞感。
尽管她口中念着别人的名字,贺浔还是想要靠近她,亲吻她。
当她把自己错认成岑叙白的时候,贺浔是真的想不管不顾地告诉她自己是谁,然后掐着她的脖子吻上去。
可是能怎么办呢,他退却了。
就连上次在京樾府同她近乎摊牌时得到了那样狠心的答案,贺浔气在头上,也没敢真的同黎月筝说出什么彻底决断的话。
他想,他比从前胆小了。
十年前,他可以对黎月筝说再也不会来找她。
十年后,他却步步小心,生怕自己做出当初那样令他后悔的决定。
停电那几分钟,他站在黎月筝身前盯着她,突然庆幸黑暗的遮掩。他卑劣地借用了别人的身份,换取一个靠近她的机会。
那时,贺浔克制地吻向黎月筝的耳侧,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满足,气恨,无奈,屈服,也嫉妒。
胸口处深深起伏,贺浔闭了闭眼,突然对开车的楚尧道:“延水那边交涉得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