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楚尧看了眼后视镜,“地皮已经拿下了,就看贺总您——”
“我会亲自过去一趟。”还没等楚尧说完,贺浔便拦了他的话,“近期就给我安排行程,其他事情可以往后推,尽快。”
楚尧点头应他,“好的。”
“延水?”旁边的简征疑惑了瞬,“你去那小地方做什么?旅游?我记得,那儿最近的雪可不小,还上新闻了。”
贺浔没什么向他解释的欲望,草草撂下工作两个字便没了话。
不过,简征像是早已习惯贺浔这样的冷淡,也不恼,反而跟着思考起来,“延水这些年虽然都在搞建设,可和周边其他城市比起来,到底还是个落后的小县城。”
简征嗤笑了声,“我倒是好奇,延水能有什么吸引你贺总的地方?”
问题无人应答,贺浔再次沉默下来。简征看了他一眼,隐约意识到这其中或许有什么故事。不过贺浔既然不想说,他就是再怎么撬,也是撬不出来的。
从早些年在国外认识他开始,贺浔就一直是这样的性子。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贺浔能一步步走到今天,拼的不止是他那条命。
有什么被他压在心底,日复一日地纠缠折磨着他。
能用十年的时间把贺家颠个乾坤,那是他的本事。
-
黑漆漆的废弃房屋,水泥地凹陷深浅不一,地上积压了层厚厚的灰尘。
鼻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上一般,有点腥气,很难呼吸。稍一用力就会发出巨大声响动,在这样静谧的环境下,任何动静都分外刺耳,让人不自觉小心翼翼起来。
眼前是浓浓的白雾,少女挥动双臂,怎么拨都拨不开那层笼罩的晦暗。
周围静得瘆人,稍一发出声响还会有回音传开。少女微微挪动步子往前走,鞋底似乎踩到生锈的铁丝,吱呀吱呀惹人心悸。
鼻息间有垃圾的腐烂味儿,不小心踢到塑料水瓶,静谧的空间传来清晰的撞击声。
不自觉地,想要往前走,像是有什么在追赶。越走越快,越跑越远。
眼前的雾模糊路路面,却扔抵不住前行的步伐。
疾速奔跑起来,脚下却忽而一空,身体失重往下坠去,四肢躯干仿佛被抽离开。
即将触及渊底。
“砰——”
黎月筝睁开眼睛,猛地从床上坐起,动静大到弄掉了枕边的手机,发出闷闷的响动,和梦境里最后一声重合。
似梦非梦,感触实在真实。黎月筝大口地喘着气,额头湿淋淋的,一觉让她冷汗连连。
她已经很久没做过噩梦了。
双手贴在额头上,十指按着发顶,缓了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
黎月筝下床洗了把脸,又猛猛灌了几口冷水。
冰凉入喉,黎月筝终于有些梦醒的实感。
已经进入严冬,京西市的温度持续走低,天亮得越来越晚,连着几日都是阴天。
宴会隔天,关于贺家的事就已经出了通报,贺铭礼职务侵占罪涉及金额较大,潜逃不成已被警方逮捕。听说这其中,贺浔提供了不少证据。
想来那天慈善晚宴,他也是提前算计好了时间,媒体都在,贺铭礼就算藏得再好也总有风声出来,必定身败名裂。
自此,贺家彻底换了主人,在京西闹得沸沸扬扬。
火锅店的事暂时告一断落,黎月筝连着写了几篇有热度的稿子出来,在公司的风头持续了好一阵儿。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等着薛杭有所动作,可出乎她意料的是,薛杭竟然罕见地嘴严。
不仅没有把那天他看到的事传出去,也没有像黎月筝预想的那样在她面前嘚瑟嘲讽耀武扬威。
甚至于安分得有些令人生奇,不知道是不是黎月筝的错觉,总觉得薛杭见她总是像耗子见了猫似的躲着走。
黎月筝不是傻子,也清楚薛杭的德行,这样好的给她使绊子的机会,黎月筝不觉得他会轻易放过。
而能让薛杭忌惮并且对她毕恭毕敬的,黎月筝只能想到一个人。
冬天的温暖难得,钻进被子的瞬间就难以脱身。
分明是嗜睡的季节,黎月筝近来却失了眠。
好不容易赶上个不用加班的周末,天气微阴,黎月筝把房间的窗帘尽数拉上,吃了片褪黑素便闷头到被子里,打算好好补个觉。
屋内的暖气烧得热,窗门紧闭,黎月筝蜷缩在被子里,思绪渐渐涣散。
没想到,短短几小时,竟做了那样一个梦。
天还是亮的,黎月筝简单收拾了下便拿包出了门。
到达拳馆的时候,葛卉刚结束教学课从擂台上下来。
简单打了个招呼,黎月筝直接去了更衣室。
见着黎月筝,葛卉直接走过来,靠在更衣室门边,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
注意到黎月筝绑绷带的手法,葛卉笑了笑,“打了几年了绑带都绑不扎实,这次倒是感觉熟练了不少,回去自己偷偷练了?”
“跟你练了这么久,不勤奋点怎么好意思说是你的学生。”黎月筝轻笑了声,把大衣放进柜子,拿起拳套,“现在人好像不多,可以多打会儿。”
黎月筝找了个位置靠里的沙袋,手机反扣在一旁,专心起来。葛卉就坐在一边看着她,时不时搭两句话。
汗水很快暴出来,黎月筝含着下巴,眼睛直直盯着沙包,身体随着出拳有节奏地扭转。
知道葛卉一直在旁边看着,黎月筝道:“怎么样,符不符合你的标准?”
葛卉眉眼弯起个温和的弧度,看着眼前眼神冰冷,拳峰力量十足的黎月筝,突然想起了一些往事。
“记得你刚来的时候瘦巴巴一小点儿,还是个学生,别说打拳,我一推就能把你撂倒似的,现在虽然没长多少肉,不过体能上来了,力量也不错,总是要比从前结实些。”
“对我印象这么深?”黎月筝扶住沙包停了下来,她喘着气,偏头看向葛卉,“这么说,我这些年倒是长进不少。”
葛卉给黎月筝扔了瓶矿泉水,“怎么可能印象不深,每天发狠练,嚷嚷着要变强壮些的姑娘,坚定得和要去干架似的。”
闻声,黎月筝仿佛也想起来当时的自己,不由得笑出来。
“我看新闻了,最近你挺忙吧。”葛卉饶有深意地看着她,“怎么还有空过来,有心事?”
这些年下来,拳击早已成为黎月筝消耗情绪的方式。葛卉看黎月筝好不容易的休息日也要到这儿,自然会想得多些。不过她一向把自己的心思埋得深,尽管认识这么多年,葛卉也很难看透她。
看着她有些出神得样子,葛卉问:“怎么,和男朋友吵架了?”
黎月筝喉间一哽,不知怎么回答。
就在这时,一条休息区电视的午间新闻播报传到黎月筝耳中。
“近日,京西市北部地区出现暴雪,相邻的延水县出现大暴雪,降雪总量超过三十毫米,是近十年最强降雪。”
延水县三个字被黎月筝迅速提取到,她愣怔了片刻,突然想到什么,迅速跑到一边拿过手机。
果然,群里的消息密密麻麻弹出来。
【秦竹:紧急任务,延水县特大暴雪持续,需要几个记者立刻去赶往报道。】
【秦竹:一组二组都至少出两个人,人选你们组内自行决定。】
【秦竹:尽快。】
黎月筝看了那排字许久,脑中思绪反复。
深呼了口气,黎月筝编辑了条消息给组内群和秦竹。
【黎月筝:延水县暴雪报道的任务,我想接。】
第26章 清荷
最终去延水的名单是一组的黎月筝和章桐, 还有二组的林思璟和岑叙白。
延水县的雪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大些,高速封了,县里很多地方的积雪已经到达成年人膝盖的位置。
时间紧迫, 没有功夫再具体分配任务, 便打算各自认领暴雪较为严重的不同乡镇区域自行拍摄。
出行困难再加上没有地铁, 采访和拍摄报道的阻碍较大。一行人甚至没来得及休息,就立刻投入到工作中去。
黎月筝和章桐主要是去县城内交通相对拥堵的几条主干道,暴雪加重了交通压力, 虽然路面已经及时清雪, 但暴雪一直没有转停的迹象,路况比较糟糕。
她们基本是靠步行, 脚下打滑又得护着机器,摔跤是常有的事。一天下来,基本是泡在雪里,头发和裤脚都湿了大半。
延水县经济较为落后, 县城内没有什么好的连锁酒店, 几人就找了一家小旅馆暂时落脚。
半下午返回旅馆的路上, 黎月筝也没歇着, 咬着袋酸奶在出租车上敲键盘。
章桐扛了大半天机器,肩膀又酸又痛,羽绒服脱了一只袖子, 手掌按在上面轻揉了两下,“这雪大得都快能把人埋了,刚才没注意,一脚踩进雪里, 结果下面那么深一个土坑,差点连着设备一起扔了!”
“温度这么低又下着雪, 我们还得庆幸摄像机没冻罢工。”黎月筝挤掉酸奶袋最后一口酸奶,“不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章桐无奈叹了口气,“我现在就想好好洗个澡吃口饭,晚上好有精力熬夜剪视频。”
地面湿滑,出租车行驶的速度缓慢。窗外景物匆匆而过,迎面奔来又消失。
余光里的平房和街景模糊,分明看不清晰,却分分秒秒吸引着黎月筝的注意,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低头工作了半天,黎月筝终于在快要到达的时候合上了电脑,下意识的,她往窗外看了眼。
目光扫过一个灰扑扑的汽修店路牌,黎月筝愣了下。
片刻,她试探地问了声司机,“师傅,我们到什么地方了?”
“你说这儿啊。”司机扫了眼后视镜,道:“快到你们要去的那家旅馆了,就是咱延水县延水镇。”
边说着,司机微微倾身往前探头看向车外,“这会儿,应该是到了清荷路了吧,这雪大的,路都看不清。”
后面司机还说了些什么,大概是抱怨雪天之类的话,不过黎月筝已经听不清了。
黎月筝的视线停在车窗外,瞳孔稍稍有些失焦。
到旅馆的时候时间还不算晚,章桐先行去洗澡,黎月筝便坐在桌前安心写稿。
旅馆靠近马路,这个时间还有些吵嚷,但好在他们房间的楼层偏高,倒也不至于到扰乱思绪的程度。
然而,黎月筝却静不下心来。
思绪走走停停,字敲上去又挨着删除,脑子里都是方才看到的那个汽修招牌,还有司机的那句话。
延水县延水镇,已经到了清荷路。
她不是一个难专注的人,特别是工作期间,更是少有这种分心的时候。
可这种思绪不稳的状态从要来延水县开始就隐隐作乱。
外出拍摄的时候,尚能用工作麻痹神经,把乱糟糟的心情压下去。可现下安静下来,埋在心底的情绪就如同海浪般一股股冲击过来,让她心思难安。
终于,在不知道第几次把写出来的东西删干净时,黎月筝关上了电脑。
她拿上外套,快步往房间门口走,“章桐,我有事出去一趟,一会儿给你带饭。”
“这么大雪你去哪儿?”章桐关了水,大声道:“眼看天就快黑了。”
黎月筝迅速换鞋推门,“放心,就在附近,马上回来。”
-
清荷路是条未经修善的老路段,路边没有绿植,全是光秃秃的水泥地。沿街有小餐馆和五金店等小商铺,看起来都是很有年头的样子。
积雪堆在街角,和泥水混在一起,树叶和细小的枝干落得到处都是。气温极低,雪花纷纷扬扬,鼻息间有路口烤红薯的香气。
顺着记忆,黎月筝走到了清河路的尽头,沿着一条黑漆漆的巷子七拐八拐,来到一扇早已生锈的铁皮门前。
门口堆着一些废弃的桌椅和木板,像是许久没有人来过,上面已经盖了层厚厚的白雪。
黎月筝推门的时候,夹缝里发出尖锐的摩擦声,铁皮门晃荡两下,似乎随时能掉下来。
越往里走,越瞧着破败。
矮房的墙皮大多已经掉下来,墙壁斑驳,坑坑洼洼的显露出里面的红砖。经过长年的暴晒雨淋,砖石褪色发灰,不过仍能看到用油漆或者粉笔在上面涂画的痕迹。
这排房屋的门窗已经被塑料膜封闭起来,窗框都是粗厚的木板,很多已经腐烂生了虫洞。隐约还能看见窗户上“理发”、“杂货”的字样。
再往后就是五层楼高的筒子楼,天空灰暗,这栋楼更没什么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