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拉到最下面,黎月筝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她抬头看向岑叙白,就见他正注视着自己。说不好是什么情绪,眸光有些复杂,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从他的眼神中,黎月筝已经明白了大半。
人来人往的急诊大厅,并不是什么多好聊天的地方。
两个人无声对视半天,还是黎月筝先开了口,她问:“叙白,你要和我去看看以前我住的地方吗?”
她声音温和有力,让岑叙白心间震荡了下。
片刻,他回答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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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林思璟和章桐还睡着的时候,黎月筝就同岑叙白一起出了门。
目的地岑叙白并不陌生,就在清荷路那栋筒子楼。
这边的路不平整,怕黎月筝摔倒,岑叙白紧紧牵着黎月筝,悄悄绕过人群,然后顺着她说的方向走着。
再次进到那间小房子,黎月筝没太大的情绪起伏了。
黎月筝放开岑叙白的手,再一次走到那个老挂历前。
环境比岑叙白想象的还糟糕,他的目光落在黎月筝纤薄的背影上,喉咙酸的厉害。
一想到她在前一天吃饭时同他们云淡风轻说的话,心脏就一抽一抽的难受。
反观黎月筝,倒是平静得很。
“这就是我以前住的地方,有点简陋。”黎月筝笑了笑,像是在缓和气氛,“不过这地方现在是别人的了,我们是偷溜进来的。”
身后的人没说话,黎月筝又接着道:“其实我很感激你什么都没问。”
话音落下,气氛更加凝滞。
黎月筝舒了口气,目光渐渐飘远,“我姥姥是在我十六岁的时候去世的…”片刻停顿,黎月筝再开口时声音有些艰难,“那之前,那之后,我身边就只有贺浔。”
尽管已经猜出来,可真正从黎月筝口中听到,还是让岑叙白万分怔忡。
故事听上去很简单,几句话就能交代清楚。黎月筝有意无意省略了一些东西,关于贺浔的经历,关于他们一起的那段日子,关于他们分开的理由。
岑叙白知道,坦白也就只能到这儿了。其实黎月筝完全可以什么都不说,这是她和贺浔的私事,她有理由保持沉默。
可是她愿意主动说出来,是信任,也是尊重。
黎月筝转过身,目光澄澈地看向岑叙白,“我们有十年没有过联系,再次见到他就是那次采访,我以为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其实黎月筝的描述很潦草,潦草到可以忽略她曾经的辛苦和窘迫。
岑叙白看着几步之外的黎月筝,突然就想拥抱她。
可那一刻,却也存在比拥抱更强烈的念头。
心里对得到答案的欲望太强,让岑叙白甚至觉得难堪。他确实不是多高洁的圣人,他对感情贪婪,也会小气,嫉妒。
他知道黎月筝把他带到这里就是明白这些,更是顾及着他的情绪,所以愿意坦诚,包容。
犹豫片刻,他终究是问了句话。
“当时…你爱贺浔吗?”
话音落下,黎月筝沉默了很久,她低下头,回避了岑叙白的视线。
但是岑叙白还是看到,她眼睛红了。
第30章 告别
冲到医院的时候, 岑叙白第一个看到的是黎月筝。原本想叫她名字,却在贺浔出现的时候打住了念头。
这还是岑叙白认识黎月筝以来,第一次见她哭。
她哭得很凶, 浑身颤抖, 被另一个男人抱在怀里。不知是遇到了什么事, 模样崩溃,看着有些失控,让岑叙白的心脏都揪了起来。
想要冲过去把黎月筝从贺浔那里抢回来, 岑叙白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僵硬的厉害。
说不好是胆怯还是什么别的情绪, 竟让他有种自己才是外人的荒谬感。
看着贺浔那样紧拥着黎月筝,看着黎月筝在贺浔面前失态, 岑叙白突然有些无所适从。
自己好像无法介入他们之间,更无法取代贺浔在她心中的位置。细细想来,黎月筝少有的几次情绪波澜,都是因为贺浔。
岑叙白不由地想, 倘若今天是他躺在医院, 黎月筝会不会也为她这样落泪。
跟着黎月筝来筒子楼时, 他其实想过很多, 忐忑着是否会听到一个缠绵悱恻的故事,但事实是除了苦难,好像很少有什么令人艳羡的时刻。
此刻黎月筝的沉默比任何辞藻丰富的陈述都要让人更清晰她的答案, 复杂的情绪凝结在胸腔,最终只化开无尽的酸楚。
良久,岑叙白走上前,轻轻把黎月筝抱进怀里。手掌拍了拍她的肩后, 喉咙微涩,“筝筝, 没事了。”
男人的嗓音清润,温情浓厚。
答案早就能预想到,可岑叙白还是想问。不过真正说出来,反倒让他轻松不少。
那些黎月筝不想多说的部分,岑叙白没有再问。他只抱着黎月筝,温和地安抚着。
在黎月筝看不见的地方,岑叙白闭上眼睛,努力压抑着感情。
要怎么和贺浔比,最难熬的那段日子,是贺浔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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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水之行并不久,周一早上就要返回京西。于是,周日下午就成了几个姑娘吃喝玩乐的时间。
黎月筝对这片熟,自然而然成了导游。
县城不大,能逛的地方也就那么多。黎月筝带她们去了条能吃当地美食的小吃街,不算多繁华,不过也相对热闹。
只是连下了几天的暴雪,一些商户闭门不开,好在路面的雪已经清扫出来,出行不会太过困难。
几个人在家路边的小店解决了午餐,就开始漫无目的地闲逛。
或许是最近体力透支得厉害,刚吃过午饭,也没感觉有多饱,章桐和林思璟又去路边买了荷叶饼和莲子粥。
这里附近有所中学,时不时能看到面容青涩的学生结伴走在路上。
章桐咬了口热腾腾的荷叶饼,看向黎月筝问道:“筝筝,你以前经常来这里吗?”
“刚才过来的时候我看这附近有中学。”林思璟往后面的方向指了指,“你在这里上学的呀。”
闻声,黎月筝点头,“好像重新装修了,刚才我也没认出来。”
上学那个时候,黎月筝是交不起住宿费的,所以就算有点远,她每天也还是会步行回家,而这条路就是通往清荷路的必经路。
那会儿没现在这么多商铺,多是一些小地摊,不过仍旧是那个年纪的高中生愿意光顾的地方。
当然,不包括黎月筝。
连温饱问题都难解决的日子,哪里有闲钱消费在路边摊。
这条路显然翻新过,有些地方连黎月筝都感到陌生。三人走走停停,遇到家店就进去瞧瞧,光是手里的小零食都快拿不下了。
章桐和林思璟一直没闲着,而黎月筝的话相对少些,只是偶尔被问起来了才会应和几句。
趁着章桐和林思璟排队等臭豆腐的时候,黎月筝到路边的便利店买了瓶矿泉水。便利店门口有用来防滑的垫子,是用废纸箱做的,厚厚的两层铺在门口,第一层已经打湿潮烂。
出去的时候,黎月筝习惯性地又在上面跺了跺脚。
不远处臭豆腐的味道浓烈,看着热气腾腾。黎月筝看了眼,没着急过去,先在路边喝了几口水。
然而扭上瓶盖的几秒钟里,突然有人狠狠撞了黎月筝的手臂。塑料水瓶滑落出去,水流倾泻,汩汩流进下水道,瓶子滚了几圈撞到雪堆旁。
一个看起来八九岁的男孩子撞了人后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眼黎月筝后又笑着跑远了。
水珠溅落在黎月筝羽绒服前领,好在没有滚落到贴身衣物里。
她用纸巾擦了擦衣服,而后走到雪堆旁捡起瓶子,环顾四周,才在一个卖烧烤的商户那里发现个装垃圾的大纸箱。
这个地方刚好面向路口,黎月筝扔了东西刚转过身,就感到迎面一阵冷风吹过来,冻的她缩了缩脖子。
有干枯的树枝落到她脚下,脚刚踩上去就碎了。
一整个下午,黎月筝都没太专注,就这一道树枝断裂的声音却猛然把她拉回了神。
微微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黎月筝的目光慢慢凝聚在斜对面的小巷子上。
没记错的话,那里穿过去再步行一条街,就能到达清荷路。虽然黑了些窄了些,却是学校到家的近道。
延水县是个太小的县城,治安也不太好,更何况是十年前。
高一有段时间,学校里有个传言。说是学校附近来了个疯癫的流浪汉,浑身脏污摇头晃脑,还专喜欢拦下放学回家的小姑娘。
那时候的黎月筝性子孤僻,又有意不和同学们相处,几乎没什么朋友,更没有结伴回家的人。消息传到黎月筝耳朵里,她不免也会害怕。
想着想着,主意打到了这所学校唯一能和她说的上话的贺浔身上。
本也就是试试看的心态,黎月筝借着给贺浔还饭盒的理由去了趟那间废弃的体育室。
老实说,她并不指望能在这里找到他。所以在真的看到贺浔的时候,黎月筝还有些卡壳。
贺浔和她自来没什么话聊,见她还了东西还不走,隐约意识到她可能是有什么话想说。
沉默了一会儿,罕见的,贺浔主动同黎月筝说了话,“有事?”
还没正儿八经和贺浔聊过天的黎月筝有些犹豫,不过对于安全的危机感还是大过了对贺浔的惧怕。
她问得很含蓄,听起来有些没头没尾,“你...住哪儿啊?”
这句话问完,体育室的气氛好像有点冷凝。贺浔一动不动盯着她,像是在思考她这是闹哪出。
就在黎月筝打算放弃得到答案时,贺浔报了个地址出来。
和清荷路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
黎月筝彻底死了和贺浔结伴回家的想法。
已经入了冬,天黑得更加早。放学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脑子里想着白天在学校听到的传言,黎月筝的步子要比以往快得多。
可不知是不是恐惧在作怪,走到那条巷子的时候,黎月筝总觉得今夜不稳当,身后好像远远跟着个人。
黎月筝越走越快,那人好像也越跟越紧。
脑子里嗡嗡响,几分钟内能想几百种逃跑的方式。
眼看就要出巷子口,黎月筝几乎要跑起来,心跳快的像是能从嗓眼里飞出来。
巷口的灯光昏黄,没几步路就能到,黎月筝却听到身后的人步子声越来越重越来越近。直到手腕被人紧紧扣住,黎月筝的惊呼被一人的手掌拦下。
肩背靠到墙上,黎月筝深深喘着气,眼睛惊恐地盯着面前的人。
贺浔的手掌贴着黎月筝的唇,面色不悦,胸口微微起伏,他问她:“你跑什么。”
贺浔不是迟钝的人,白天在体育室听到黎月筝那个奇怪的问题,贺浔稍一思索就明白了她的心思。原本只是想在她身后远远跟着,等她到家了再离开,谁成想好像还不小心把她吓着了。
当时黎月筝松了口气却也吓得不清,意识混乱的时候什么话都敢说。
等贺浔松了桎梏着她的手,黎月筝顺势抓住他的衣袖,瞳孔还在因为恐惧闪烁着,说话有点磕巴,“我...我饿了。”
惊吓之后,体力也快耗尽了。
只是乍一听,像是在提要求。
就这样让她抓了半分钟,贺浔转身出了巷口,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刚出锅的荷叶饼和莲子粥。
黎月筝看起来是真的饿了,贺浔把东西递过来的时候,她还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很快就屈服于美食的香气。这还是她第一次吃荷叶饼,黎月筝专门留了半张,想着回去还能带给姥姥。
只不过那剩下的半杯莲子粥就有点尴尬。
方才思绪乱没考虑那么多,现在回过神来,才意识到没吃晚饭的还有贺浔。
窄挤的巷道,阴影把两人围住。黎月筝津津有味,贺浔就在旁边等着。眼下这个状况,实在没什么补救的方法。
要吃要喝的黎月筝有些迟来的愧疚,脑子一热就把莲子粥缓缓移到贺浔身前。
她没说话,不过贺浔懂了她的意思。
几秒后,黎月筝听到身边人一声低低的笑。
“你让我吃你剩下的?”
黎月筝喉咙一哽。
一定是她被刚才那一遭吓昏头了,一定是。
回忆进行到这里,黎月筝的思绪被阵突兀的手机嗡动打断。
她回过神来,从羽绒服口袋里拿出手机。
是岑叙白。
有几秒的停顿,黎月筝看着手机屏幕,终是接起电话。
有些话还是要说。
接通后,对面并没有很快开口,反而是其他人声更嘈杂些。
“叙白?”黎月筝轻声唤他的名字,然而对面还是没有人回答。以为是步行街噪声太大,黎月筝往边上走了走,“叙白,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透过听筒,黎月筝能听到对面男人平稳的呼吸。电流声缠绕进耳廓,滋生出股莫名的距离感。另一侧耳边的风声愈大,好像在酝酿着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