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都是风家人,既然要复活风长宁的话,用自己献祭岂不是显得更虔诚?”】
一时之间,兰琉罗遗迹中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里,所有人都在情不自禁地思考叶聆远这句话。
【“你难道不觉得我说的很有道理吗?云澜要是用自己来复活风长宁的话,我保管没人阻拦,而且他作为主动献祭者,肯定日后被人歌功颂德,奉上神坛。”】
【“而且,按他的说法来看,他学的也是风家功法,用了风家秘术,比明月卿这个只被人喂了两滴血的人不知道纯度高出多少去,怎么就不能用他自己了?”】
情况就是这么情况,问题就是这么个问题。
摆在眼前的事情就是有人要复活风家人,而曾经在修真界人人喊打的风家人,现在就是拯救世界的唯一救星。
所以就算近二百年来所受教诲都在告诉他们当初风家人的十恶不赦,也不得不面对现在要靠他们曾经最厌恶的人来解救他们的局面。
【“我还记得当初风长息被审判时候的样子呢,直接被就地正法。”】
【“也不知道这种要被最厌恶的人来拯救的滋味儿怎么样。”】
叶聆远说得无所谓,但听得人心里个顶个都是惊涛骇浪。
修士求道,必然恪尽此生,然而现在明晃晃的证据摆在他们面前,说他们的道都是错的。
如何不让修士的道心产生动摇?
云澜没说话,但叶聆远的心声他一字不落听得清清楚楚。
叶聆远和她的系统严重打乱了他的计划。
若在这些修士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抛出有关风家的真相,这些惊天大消息少说也得让修士们道心动摇个几百回合,最好不过道心破碎,修行受阻,甚至这辈子都再进不能。
但叶聆远这隔三差五露点消息的状态,直接提高了修士们对于两级反转的抵抗能力。
云澜现在这些消息,最多也就只是让他们困惑甚至些微动摇罢了,想要达到更甚的效果,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这并不重要,让十万大山中的修士对自己产生怀疑,不要阻拦他的行动,这就是云澜想做的事。
在不断蔓延的沉默中,云澜选择对明月卿的问题避而不谈。
叶聆远却并不准备放过他,继续跟系统说道:【“所以,说到底还是不够爱再加上不是个好东西吧。”】
叶聆远说着,还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看得云澜七窍生烟。
他能允许各种各样的诋毁,但决不允许有人来质疑他对风长宁的爱。
【宿主觉得这样还不够爱吗?】
【“我觉得很自私诶!”】
叶聆远感慨一声。
【“风长宁显然是一心求死,想将风家的故事在自己身上彻底结束,所以选择离开她一手创建的若土教,也选择离开云道川,就为了自己找个地方安安静静了尽此生。”】
【“可是有人根本不尊重她的想法,不尊重她的意愿,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和一厢情愿,就要让她复活,重新面对这些痛苦和数不尽的纷争因果。你觉得这很爱吗?”】
叶聆远声音清亮,虽然系统处理过后传到其他人心中时已经有所不同,但依旧能听出叶聆远话语中的单纯与善良。
“有人”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差点走火入魔。
云澜差点灵气逆行暴走失控,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来。
他想咆哮,想怒吼,想拎着叶聆远的衣领一字一句的告诉她,他自然是很爱风长宁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比他云澜更爱风长宁。
然而他的手被牵扯在术法之中,根本空不出来多余的精力来反驳叶聆远。
云道川听着叶聆远的心声,什么都没说,只是目光讥讽地看着额上冷汗频频的云澜。
让云澜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跳梁小丑一般。
看见云道川就让他觉得自己满肚子气,一个不知道亲爹是谁的小子,有什么资格做风长宁的儿子?
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野男人,又有什么本事让风长宁生下他的孩子?
嫉妒像是毒蛇一样啃噬云澜的心,像烈火一样燃烧他所剩无几的理智。
【“有一种爱叫做放手,为爱放弃天长地久。”】
叶聆远在心里哼着走调的歌声,却唱进不知多少人的心里。
比如月乔乔,比如奚不渡,比如柳行春。
有些人听了心里感慨万千大彻大悟,也有人听了置若罔闻,继续我行我素。
在石壁之后,踽踽独行的路平澜突然停下脚步,他的眼中依旧猩红,他的行动依旧不受控制,可两行清泪却不受控制地自他眼眶中滚落。
一贯桀骜张扬的少年此时好似受伤迷路的小兽,想要找到一条回家的路。
良久,他又重新抬起脚步,双眼空洞迷茫地不断向前,嘴唇微动,嗫嚅着什么。
如果能凑近,大概是能听到他在说两个字。
他在说“师父”。
……
十万大山内,兰苍峰上,燕归尘的心口处猛然一阵抽痛。
她自然听到了叶聆远不成调的歌声,可她的三个徒弟,现在无论那个都身处险境。
路平澜——
燕归尘忍不住叹息一声,第一次向苍天祈祷,希望她的徒弟们都能平安归来。
……
云道川站在叶聆远身后,目光不由落在叶聆远身上,他在想叶聆远的这句话,在想叶聆远的想法。
叶聆远忙着跟系统唠嗑,再加上她从不对云道川设防,因此对他视线根本没有感觉,哪怕云道川的目光有如实质,几乎要将她盯穿,叶聆远也跟没事人一样。
云澜乐得见云道川碰壁,明明该专心破解石壁上的阵法,也不忘分心送给云道川一个嘲讽的笑容,笑他彻头彻尾的失败。
云道川平静地敛回自己的眼神,站到叶聆远身边。
叶聆远对云道川的信任到了一种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程度,就算云道川拿着刀站在她身后,她也只觉得云道川大概是犯了什么邪,想用刀来割她衣服上的线头而已。
两个人的默契无间成功气歪了云澜的眼神。
云澜专心运转功法准备解开封印,然后状似不经意地留下一个重磅消息。
“哦对,先前跟你们同路的那个小子,已经先一步进去了。”
叶聆远当即破功,两步走上前来,紧紧盯着云澜:“你见到路平澜了?他在哪里?”
云澜神情冷漠,漠不关心地说:“他好像有点奇怪,谁跟他说话他都不理人,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自己一个人就直接穿过石壁消失不见了。”
叶聆远头一次感受到一个头十个大的感觉,就连当初在遗迹洞天甚至是在云中城腹背受敌的时候,她都不曾觉得情况这样复杂过。
路平澜——
路平澜不能有事。
她答应过师父。
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路平澜现在到底如何?”
不等叶聆远追问, 一直默不作声的梦九霄先一个追问起来。
她是兰苍峰的大师姐,自然要承担起做师姐的责任, 她的师弟师妹是全须全尾的下山的,自然也要平平安安地回到师父跟前去。
梦九霄缓步走到云澜面前,看似随意的走动中,每一步都暗藏玄机,无形之中就堵住了云澜所有的逃生之路,让他只能老老实实站在原地交代。
“他现在情况如何?”梦九霄再度追问。
云澜手中破阵的光芒愈胜,他眉眼平静, 浑不在意地说:“太过诡异的小子,我看不出来。”
梦九霄一点也不信云澜的鬼话,抬手就是一道火蛇直直束在云澜的颈部。
出手不过电光石火一瞬间, 快到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云澜身后的侍从见状要上来护人, 还没迈步,就被梦九霄的劲气直接弹了回去, 一丝一毫都前进不能。
云澜感受片刻, 发现哪怕是自己也不可能轻易挣脱得开, 这才稍稍收敛一丝锋芒。
“我确实不知他是怎么回事。”云澜说。
云澜的仆从中,有人大着胆子喊道:“那小子很诡异!我们跟他说话他也不理, 我们的攻击也很难近他的身,两个瞬身就能蹿出去很远。”
“没错!而且他对遗迹十分熟悉, 无论是找路还是破解机关都轻而易举,简直就像是个怪物!”
云澜的仆从越说越害怕, 声音都颤抖起来:“他不会也是魔物吧!而且还是道行很深的魔物!”
“闭嘴!”叶聆远恼怒道, “路平澜不是魔物, 他只是出了点意外而已,我们会把他带回来的。”
云澜没说话, 神情冷若冰霜,就像一尊不懂人间感情的冰山美人。
方才说话的是从悻悻闭嘴,心有余悸,知道眼前这几个人都不是好招惹的,只能闭嘴安静。
叶聆远蹙着眉头,紧盯着云澜手中的光芒:“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弄好?你是不是故意在拖延时间?”
云澜冷若寒霜的脸上罕见地浮现一丝笑意:“如果你信不过我,你可以自己来。”
叶聆远微微撇嘴以示抗议,让她冲上去打架做先锋还行,让她做这种技术活,跟要她小命简直没什么分别。
“把你的先天五色五方控灵宝光旗拿出来。”
叶聆远眨眨眼,黑亮的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不明所以和茫然。实不相瞒,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听到过小彩旗的全名了。
叶聆远狐疑的目光在云澜身上逡巡片刻,最后在云道川的认可下将自己的小彩旗祭出。
小彩旗一出现,就散发出五种颜色的光芒来,五行灵光在这面精致小巧的旗帜上轮转,与云澜手中的光辉映。
伴随着云澜施展术法,叶聆远看到手中的小彩旗也在跟着闪烁,她体内的那棵扶桑木也在随着云澜的吐息做出回应,明明白白地说明这些东西都是同源所出。
也明明白白地说明云澜并没有在这个时候耍花招。
小彩旗的光芒越来越盛,石洞中的灵气也越来越丰沛,叶聆远体内的扶桑木开始疯狂吸收突然涌现的灵气,灵气快速涌入体内,就像涨潮时分的海水,就像奔流直下的江河,甚至冲刷得经脉都有些生疼。
云澜身后坚硬的石壁上,突然荡起层层水波,石壁出现波动,灵气就是从石壁中透出来的。
越来越多的灵气疯狂涌入叶聆远体内,她觉得自己此时就像一个黑洞般吞噬周围的一切,恨不得将一切据为己有。
磅礴的灵力不断汇入叶聆远体内,甚至还有越来越壮大的趋势,以一种蛮横地姿态,强行拓宽叶聆远的经脉,强行撑开她的丹田,让她成为存储灵气的仓库,成为扶桑木生产的“肥沃土壤”。
叶聆远额头浮起一层冷汗,面色惨白,她咬紧牙关,才勉强将克制不住的闷哼憋在嘴里。
小彩旗和云澜阵法的光芒越来越盛,甚至将他们完全包在其中。
眼前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了。
叶聆远在世界消失的最后一刻猛然抬手,攥住了云道川的衣角。
在这个除了纯白,其他什么都感知不到的世界里,只有掌中粗粝的布料提醒着叶聆远自己的存在。
但她感受不到云道川的气息,也感受不到明月卿和梦九霄的气息。
在这个空茫到一无所有的世界里,叶聆远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感知不到。
她试图像过去那样寻找自己存在的证据,可全是徒劳,她甚至连对自己的感知都开始变得模糊。
叶聆远怀念自己能听到一切的时候,她就像是参天巨树的根系,凡是根系可以到达的地方,她都能听到来自那里的声音。不仅如此,她甚至能看到远方发生的一切。
在这样的怀念里,嘈杂而喧嚣的声音涌入叶聆远的耳朵,光怪陆离的画面汇入叶聆远的脑海。
她仿佛真的变成了一棵树,屹立山巅,聆听众生。
倏地,声音停止,画面暂停,一切自边缘开始碎裂,就像是一面正在向内坍缩的镜子,每一个碎片上,都闪过熟悉的身影。
他们在镜子的碎片中奔走,就像系统给她的剧情那样,在各种不值一提的小事里纠结、挣扎,然后陷入困顿。
没有她,也没有云道川,只有不断上演的闹剧。
燕归尘为封印斗玉陵下的大阵,以身入阵,魂飞魄散。路平澜暴走,彻底被恶魂掌控,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最后死在明月卿剑下,死在燕归尘留下的大阵正中,恶魂从此不知所踪。
风长宁并没有被明月卿复活,反而因为这些秘术的折腾连最后一缕魂都没能留下。
机关算尽的云澜选择自行了结生命,追随风长宁而去。
拯救苍生的明月卿功德无量,得来天道指引,即将功成飞升。
然而渡劫的天雷并没有带来新的突破,反而是无情的绞杀。
在翻滚的浓云中,黑与白相撞,隐隐显出两个人的影子。
很快,不止画面开始坍缩,连这一方纯白的世界也开始消解。
矗立在山巅的巨树渐渐枯萎,不断向外蔓延的根系渐渐失去生机,就好像一切都被按下了倒退键,然后回到最初的起点。
画面的最后,是一片火光闪过,是梦九霄带着沉重的镣铐,一步一步走上仙盟会的审判台。
阴云密布,浓云翻滚,天雷阵阵,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