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昭温热的下巴刚碰到女孩子微凉的指尖,另一边,好似斡旋的一阵力量将她箍住。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探过来,掌心覆在她的后脑,带一点力量,将她的头往自己怀抱的方向按了下。
周维扬说:“别弄她。”
女孩子笑一声:“这就开始护犊子了,见外了啊周维扬。”
他看过去一眼,越过棠昭的肩膀,坦坦荡荡:“是又怎么样。”
棠昭被他不轻不重地按着脑袋,侧脸自然垂落,在少年的肩上停了一会儿,她脸颊一贴上来,他肩头几片雪花便一瞬融于她的体温。
棠昭听见自己的心跳的声音,在谁也没有说话的时候。
她没有扎起来的齐肩发毫无章法地散在他的身上。
周维扬暂时没有放开她,她也没有挣扎,过片刻,棠昭用气音,跟他说悄悄话似的:“你还在生气吗?”
他低敛双眸,看她近在咫尺的眼。
“什么。”
棠昭一副真想跟他讲和的态度,好声好气地说:“不要生气了吧,你这样我也挺难受的。”
周维扬沉默了会儿,似笑非笑,低低地说:“棠昭,你这什么语气,拿我当男朋友在哄啊?”
他放下手,让她恢复坐姿。
棠昭捋了捋头发:“如果你可以开心一点,你觉得是就是吧。”
周维扬睨她一眼:“老子开心得很。”
她看着他的眼睛,确定他的愠气已然消散,便也弯了弯眼睛,温温柔柔的:“嗯,那老子现在也开心了。”
周维扬觉得好笑,但他没笑出来,脸上的神情挺淡的,看了她一会儿。
潮雾的天气让他双眸也渐渐起一层薄雾,雾底的心绪,就像文艺作品里留白的部分,像写满情感,又像空无一物。
他说:“我发现,你还蛮会撒娇的。”
棠昭不太懂,看了看他。
什么意思啊?说老子就是撒娇吗?
不过她不想问了,她觉得有许多时候,他们两个都不在同一个频道。
到了livehouse,池子里人满为患,周维扬和同座那个女孩子说:“带她去二楼v卡,我去后面打声招呼。”
“走吧妹妹。”
姐姐自我介绍,她叫阿蔚,也是个地下歌手,今天是来给冯宇桥唱和声的。
阿蔚应该是个老北京,说话京味很重,坐下就盯着棠昭一顿看、一顿夸:“真漂亮,年轻就是好啊,怎么长这么水嫩,一脸胶原蛋白。”
夸得棠昭都不好意思,埋着头不吱声,不过这里光影弥漫,她可以随意脸红不被拆穿。
阿蔚问她抽不抽烟,棠昭摇摇头。
卡座里的人渐渐多起来,她好奇的是,“周维扬去干什么了?”
阿蔚见她不抽,自己也没好意思点,周维扬带过来的姑娘不一样,得百般尊敬着。于是手里松松地夹了根,她跟棠昭说:“冯哥之前写了个歌儿,得罪了圈里一个老人,被软封杀了半年不给演出,你知道这事儿吧。周维扬帮他疏通的关系,冯哥就说谢谢他帮这个忙,请他来看表演。今儿这是第几场来着,好像才第三场吧。”
棠昭啊了声:“他这么厉害吗,还能做得了这个主。”
阿蔚也惊讶看她,笑了:“你自己男朋友,你不知道他多牛?”
棠昭赶紧撇清关系:“不是男朋友啊。”
下面在练乐器,堪堪把她这一声盖过去了,等鼓声停了,阿蔚又道:“他认识一叔,滚圈第一代出来的。”
她跟棠昭说了个名字,是个摇滚界的开山歌手,棠昭吃惊地点了下头,听她接着说下去:“跟周家关系好,看着他长大的,可疼他,周维扬说什么他就听什么。说起来拉人一把,对他来说也就是个动动嘴皮子的事儿。不过好歹他乐意帮,也算仗义了。”
听她说这一些事,棠昭恍惚想起不久之前周维扬在片场帮她打抱不平时的那一句话。他说,不是还有我么。
“我以为周家只在电影圈子比较有威望。”
阿蔚说:“艺术不分家啊,现在文艺圈半壁江山都在君宜,或者说他妈手底下,什么地位你可想而知了吧。”
棠昭点头:“这个我知道。”
阿蔚拍一下她肩膀:“努努力,谈到结婚,以后有你好福气。”
棠昭懵懵的:“结婚?我还小呢。”
“你和他一样大?17么。”
她点头。
阿蔚想了想,说:“少年情侣容易走散,能修成正果的的确不多。”
棠昭正觉得她这句话讲得好悲凉,在心里搜寻例子准备反驳的时候,周维扬回来了。
阿蔚识趣地让开位置,说她去准备上场了。
周维扬坐下没多久,酒侍送过来好几瓶。他冲那堆酒水扬扬下巴,问棠昭:“喝过吗?”
她摇头。
“啤的呢?”
她继续摇头。
周维扬扯唇一笑:“你跟我哥还真是天生一对。”
他的身上,刚才拿她没辙的那一阵冷冰冰的肃杀气已经过去了,慵懒地陷进沙发,眼里又恢复玩世不恭的样子。
周维扬的气质跟灯红酒绿是能完美融合的,他游刃有余,一身松弛懒倦,处变不惊的姿态很符合一位混世公子哥的身份。
不像她,端坐在这里,连围巾都舍不得摘。
周维扬挑了杯薄荷味的果汁给她。
棠昭把浮在上面的叶子捻了:“泊谦哥哥也没喝过酒啊?”
周维扬想了想,说:“他只喝规矩里的酒。”
底下乐器已经开始暖场了,声音挺燥的,两人说话就这么轻一句重一句,拣能听到的听。
棠昭显然没听见他的回答,她趴在扶手,傻傻地冲着冯宇桥挥挥手。
人家显然是没看见她,但她挥得很起劲,随着律动的节奏。
周维扬对摇滚乐没什么兴趣,他就纯粹来捧个场,他自然也没想到棠昭会喜欢这类型的歌手。
他很少去揣测所谓的规矩的人,比如他的哥哥,比如他面前的女孩。他们不太像在一个世界,没有共情,没有丝毫同类型合并的惊喜,往往反而话不投机半句多。
眼下,看着她的骨子里迸溅出一点小小的激情,再被现场的热烈点燃,放大。
周维扬发觉,或许他们的身体深处也许也有部分躁动的因子,却在长年累月的训诫之下而坍缩,火山休眠得太久,在常人看来,跟死了也没两样。
他们放松警惕。却忘了有朝一日,它是会喷发的。
“阿蔚跟你说什么了?”
趁着棠昭过来喝果汁的工夫,周维扬问她。
棠昭说:“她以为你是我的男朋友,还跟我说,你男朋友很厉害。”
他含笑问:“哪儿厉害?”
她有点难为情,不是很想聊,很快把这个话题掠过去:“也没什么,随便说了几句。”
棠昭继续凑到扶手边。
她扶栏杆的姿态都很拘谨,没有整条手臂摊开,而是两只手握拳,像是小猫一样勾在上面,下巴点着手背,浅浅摇晃着脑袋。
歌声太大了,周维扬得凑近了跟她说话,她才能听见。
棠昭意识到有人靠近,偏头一看,周维扬两只手臂撑在她的两边,半俯着身,很轻松地就将瘦弱的女孩子圈在怀里。
棠昭一抬眸,毫无征兆地撞上他似笑非笑的眼。
“被人误会你也不解释解释?”
她说:“你不是也没解释吗?”
周维扬笑得更是混球了些:“我都花名在外了,多你一个女朋友又不嫌多,解释什么?”
她惊讶不已,怎么可以理直气壮地说这种话!“你好渣啊。”
棠昭用一种嫉恶如仇的语气说着:“周维扬,你长大了一定是一个花心大萝卜。”
他不置可否,手探到沙发上,取了个东西递过来,“花心大萝卜的礼物要不要收?”
棠昭看一眼专辑盒,打开,里面是有着冯宇桥亲笔to签的黑胶唱片。
她生动地给他演了一出什么叫眼睛都看直了,棠昭接过礼物,喜出望外:“我刚刚开玩笑呢,你是绝世大好人!”
周维扬问:“我对你好还是泊谦哥哥对你好?”
棠昭丝毫没管他的胜负欲的死活,急着拆礼物,敷衍地说:“都挺好的。”
她还没看清to的字是什么,周维扬啧了一声,一把把专辑盖回去:“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你到底懂不懂这个道理?”
棠昭忙赔笑道:“你好啊,当然是你好啦。”
周维扬也笑了下:“见人说人话。”
她借手机光线,看清了上面的字。
To棠昭:祝你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棠昭在心底默读了一遍,又一遍,第三遍之后,她抬头看周维扬,忽然问他:“这是你让他写的,还是他自己写的呀。”
他悠闲地品着杯子里红彤彤的酒,欠欠地说:“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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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昭收获颇丰,回去的路上心情很好。
她欣赏了一会儿冯宇桥的字,不管谁让他写的,她都喜欢。
看了场演出,外面已经有层薄薄的积雪,棠昭后半程路就趴在窗户上看无声的雪落,车里车外一样的静谧。
天空被雪映得有一点发亮,她很喜欢这种感觉。
回到家里,周泊谦正坐客厅看着新闻呢,听见动静张望过来:“干嘛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不说了么,冯宇桥走穴。”周维扬一边往里面走,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你怎么在家,晚上不回学校了?”
“哦,我找昭昭说个事儿——你给他送东西了?”
周维扬说:“送了把贝斯,祝他开业大吉。”
周泊谦看到了默默在门口换鞋的女孩,又跟周维扬说:“昭昭很懂事,你别带坏人家,以后那些地方还是少去。”
周维扬本来准备上楼呢,让这话绊住脚步了:“那种地方是什么地方?就一livehouse,酒都不超过40度,跟白开水似的,再说、我不也没让她喝么,你将来老婆,我还能让她在我这儿吃亏?”
周泊谦咳了一声,在一长溜里面就听见你老婆这仨字了,脸色挺尴尬地说:“注意你的措辞。”
周维扬忽然问他:“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会咬人的狗不叫。”
周泊谦挑眉:“这话怎么了?”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家里就有这么一只呢,你当心点啊哥,可别栽她手里了。”
周维扬没回头,也没盼着他哥接茬,说完就大步流星上了楼,自然更是没看到身后鼓起腮帮子的棠昭。
他不知道周泊谦找棠昭谈什么事,只知道他离开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洗完澡推窗看去,外面的雪慢慢地积了起来。
周维扬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忽然听见门口有轻微的窸窣声。
他停下脚步,看向门缝。
乍一眼,还真有什么东西在往里面钻进来。
第一反应,他房间也进虫子了?
周维扬走过去几步,再定睛细看。
不是虫子,是有人往他门缝里塞东西呢。
一张正方形的便签。
一下、两下、三下,到第四下,纸片被完整的推了进来。
随后竖耳细听,门外还有小碎步紧急逃窜的声音。
周维扬把纸片捡起来,看见一只画笔很是粗糙的哈士奇。
下面附了一行愤怒的字迹:【你才是狗!周狗,周狗狗!】
第15章 黄昏雪13
周维扬拿着那张便签翻来覆去地看, 又想气又想笑。
专辑还没焐热呢吧,就翻脸不认人了。真行。
这狗也是,画得够丑的,他捏着便签, 正准备丢垃圾桶, 手指都悬在那儿了, 又一转念,缓缓收回去。
他耳畔浮现出棠昭说这话时的声音,只是试想了一下,她柔软的愤怒,瞪圆的杏眼, 嗲兮兮地骂他周狗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