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维扬太担心她的身体,吃完一顿晚饭的工夫,他好朋友孟辞源就过来几趟,送了好几种药,中药西药,喷雾涂抹膏,林林总总,递来一堆。
黄昏巷口,少年比肩而立。她藏在门后,看他和他的朋友。
“行啊周少爷,不让我追小白花,原来是给自个儿留着呢。”
念在他给自己送药的份儿上,周维扬没跟他计较,接过对方抛过来的一袋又一袋:“谢了。”
“祝姑娘早日康复,带出来玩啊。”孟辞源跨在一辆山地车上,冲他笑。
周维扬懒得搭理,声音拽又冷:“那是我媳妇儿,谁跟你们玩儿啊。”
他回头之后,碰见有人,衣角被紧紧一攥——“媳妇儿是什么。”
周维扬微微偏头,看见了藏在身后的人,刮一下她的鼻尖,逗她似的,说道,“媳妇儿就是老婆,我们之间都这么说。”
“什么老婆啊。”棠昭被噎到,好像明知故问的人不是她,她揪起包装袋的一边提手,眼里有着扭捏的羞涩。
周维扬拎着另一边提手,让她晃晃悠悠地拽进了家门,轻笑说:“就准你喊老公,我喊老婆就不行?”
瞥见一旁择菜的惠姨,她回头警告着比了个嘘。
“什么媳妇儿长媳妇儿短的,在聊什么?”坐在客厅的周泊谦听见了外面的聊天声。
周维扬视线淡淡瞥过去,过几秒钟,应声道:“没什么。”
周泊谦戴了副眼镜,偏眸看过来的时候,镜片簇光,幽深的视线藏在其中,让人看不出情绪。
“我……我在学北京话呢。”棠昭乱说一气,涨红了脸,赶紧转移话题,“我在普吉岛受伤了,有人给我送药。”
她上了楼,避开周泊谦的视线,把周维扬拽进卧室,动作之快,已然轻车熟路。
棠昭问哪儿弄来这么多药,周维扬给她解释说,孟辞源他爸是医院院长,有哪儿不舒服找他就行。
院长的特长可不是会看病,是资源多,钱多,权力大,渠道多。
那时候棠昭都好了:“我只是发炎,你不要这么兴师动众的。”
但她心里很开心,笑眯眯的。
“那就留着吧,万一还能用上。”周维扬靠在桌前,一脸心疼地看着她,“我是真怕你疼。”
几天之后,他们给孟辞源举行践行会,这位少爷要去国外读书,医科。
棠昭有点怕孟辞源——严格来说不是怕,她认为周维扬的朋友们和他有着类似的气质,嚣张狷狂,一副被保护得太好、不知天高地厚的拽样,太优越,有着数不胜数的自信。
她穿一身白裙,被牵进这样的人群里,埋着头,直到听见了有人夸她漂亮。
她也不想和他们说话,可是他们夸她漂亮诶……
最响亮的一声:“嫂子也太美了,给我签个名儿呗。”
棠昭蛮开心地冲对方招招手,“谢谢呀,那我一会儿——”
“谢什么。”一只手蛮横地捞过她的后脑勺,将她紧紧地按在自己的怀里。
周维扬冷冷挑眉,“别给他们签。”
棠昭在他怀里安静了一会儿,“你这样很霸道,我以后成名了怎么办啊。”
三里屯的露天酒吧,能看到央视大楼和中国尊,不灭的CBD灯火煌煌,在喝多了的她眼里,像一簇一簇的小小火苗,烧到了天之将明。
“成名了,”周维扬浅浅思索着,手指在她掌心轻轻摩挲,“总觉得是很远以后的事儿了,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吧。”
那一天是棠昭第一次喝醉。
也没太喝,也没太醉,但脑袋晕晕乎乎的,视线都变浊了。
她趴在他怀里,嗅着他白色t恤上好好闻的味道,脑袋靠在少年坚固的肩膀上,视线越过周维扬的肩膀,去看外面的城市灯光,一切星星点点的温存在远方的鱼肚白里,缓缓寂灭。
“周维扬。”
“嗯?”
她声音柔软,“我不要分手。”
周维扬握着她的脸,掰过来看着她像水洗过的一双鹿眼,嗓音有着别酒精浸染过的哑意:“谁说要分手了。”
棠昭说:“没有,就是我想说,我不想……分手。”
他发现她说话大舌头,这是喝大了。
周维扬捧着她脸颊,轻轻摩挲她脸上的红晕,眼神像在看一件珍重至极的宝贝,“舍不得?”
棠昭点点头。
“不分,除非……”
“除非什么。”她也没喝得那么朦胧,还会对他的话有所警觉,瞬间睁大了眼睛。
“除非,你不喜欢我了。”他说。
棠昭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可能的,我会一直一直喜欢你。”
她还在摇头,把自己摇晕了,摇到他怀里。
稍微清醒点是在回程的车上,棠昭眯了一会儿,醒来是凌晨,天已经蒙蒙亮,她瞧了眼陌生的司机,反应过来,车是周维扬随手在路边拦的。
“好点儿没。”他低磁的嗓音贴在她心房。
棠昭按了按太阳穴,糯糯地嗯了一声。
周维扬抬手帮她按。
按了几下,棠昭舒服了,她手里捧一瓶冒冷气的橘子汽水。
“你平时就跟这些人玩呀。”她眼眶还带点疲倦的红痕,眨眨眼看他。
周维扬说:“这些人怎么了,看起来都不是好东西是不是?”
棠昭咧嘴一笑,觉得他形容得精准,“是的。”
他说:“他们只是看着坏,其实都跟我一样,古道热肠,一个赛一个的活雷锋。”
当然,这不是她要表达的重点。
棠昭说:“不过,我还以为兄弟之间会更亲近一点的,但你好像都不怎么跟泊谦哥哥一起。”
如果平时,周维扬可能会冷淡或者冷笑地答一句,谁请得动他啊,无聊的书呆子。
今天,在她的半分醉意里,周维扬和棠昭袒露了一点点心迹。
他告诉她说,你知道吗?有的人呢,生下来就被捆绑在一起,割舍不下,但未必合拍。
朋友不一样,朋友是自己找的,更符合物以类聚的定义。
既然说到捆绑,棠昭似懂非懂地问了句:“那你会想松绑吗?”
周维扬意外:“说这话什么意思啊?”
他装一副冷戾威胁的样子,缓声说着:“别挑拨啊棠昭,我跟我哥好得很。”
棠昭忙摇头:“我没有我没有。”
她继续按太阳穴:“我头昏了,我没有那个意思。”
周维扬看一看外面的路面,又冲着前面开车的司机,说道:“师傅,在这儿下吧。”
棠昭看一眼外面,很陌生的地段,她对北京一点也不熟悉,摇摇头懵懵地说:“还没到呢。”
“不想跟我走走?”他付了钱,牵着她下车,轻笑说,“回家可就什么也干不了了。”
“……”
为这句话,棠昭有些面红羞臊,也心甘情愿跟他走了。
好像要带她做什么坏事似的。
但她的确,又紧张地期待着他们能做点儿什么坏事。
下车的地方是后海后面的羊房胡同,太阳初升,光照浅浅。
周维扬拉着她闲逛了一圈,时间太早,这儿什么也没有,只有几个早起遛鸟的大爷提着鸟笼在散步,走到胡同尽头,在浓密的绿荫里,他顿了步子。
棠昭一只手捧着玻璃瓶,一只手被他牵着。
她咬着吸管,跟着他停下了。
“你那娃娃亲是真的?”周维扬轻轻擦她嘴角的汽水痕迹,不无介怀地问道,“你以后,不会真被安排跟我哥结婚吧。”
棠昭表现得一知半解,说:“我也不知道。”
她大可以骗他说不会,但是棠昭也不轻易给承诺,诚实得很:“那要问家里人的,我们说了都不算吧。”
他扯着唇角笑了下,眼里有不认可的蔑然,说:“既然这样,这老黄历我给你撕了,不作数了。”
棠昭轻轻地“啊”了一声,迟疑里掺杂了惊讶。
她向来循规蹈矩,缺乏一种打破陈规的坚定力量,周泊谦也没有,但是周维扬不一样。
只有他敢说:“别跟我哥了,跟我吧。”
她自然地抬眸看他,少女瞳仁映入一片日月同辉的天空,初初亮起的天幕在一层一层地褪去夜色,直到褪成一种极致的蓝,明净而澄澈。
在她抬头看他的时候,在不分手的诺言之中,隽永而深刻。
棠昭又迟疑着问道:“说真的,要是家里人不答应怎么办。”
“我们可以私奔,只要你愿意。”
周维扬个子太高,要折身,才贴到她耳畔,似玩笑,郑重的语气里也不乏真挚,“你点个头,我立刻带你远走高飞。”
张扬肆意的话,撩得她耳廓痒痒。
“怎么样?”
棠昭浅浅颔首,仰头接受他下落的吻,他吻得很用力,进攻性十足。
唇瓣辗转,她陷进这个橘子汽水味道的吻里,抬眼就能看到靠得极近的一双深长幽邃的桃花眼,正半睁着,他在心无旁骛地做着吻她这件事情。
少年翩然的眼睫精致而迷人,白色t恤干净得不染纤尘,散发清幽的淡香,让她痴醉,心跳砰砰,在这个夏末的清晨。
这是棠昭生平第一次,也有为一个人奋不顾身的冲动。
她抿掉唇角的水汽,别开视线,羞于去看他漂亮又锋利的眉目,只轻轻嗯一声:“他们不同意,我们就私奔。”
第57章 天空的颜色03
入秋, 周家的第一件喜事,北大的推免生拟录取名单里有周泊谦的名字。周延生很高兴,请亲朋吃饭。
棠昭为这件事还请了学校两节课的假回来,来学校接她的人是江敏。
江敏很忙, 路上一直在通电话, 一会儿讲粤语一会儿讲国语, 棠昭就很乖巧地坐在旁边等着。
她打完电话,才偏过头看一眼棠昭:“昭昭大一的课多不多?”
“有点忙的,”棠昭如实说,“要起很早练早功,有的时候要排戏排到很晚, 课余时间也被挤占。”
她想表达的是,不上课的时候也很忙。
江敏听了, 倒是没再说忙不忙的事, 好似刚才一问只不过浅浅寒暄, 她说:“前两天有个导演在招募演员,是一个贺岁档的喜剧片, 我感觉你的形象挺合适的, 你要不要试试看?”
棠昭:“那是什么时候开机啊。”
江敏:“开机不急,可能年底吧。”
她跟棠昭说了导演的名字, 也是核心圈top级的人物, 她看过电视剧小花挤破头争不上他一个配角席位的通稿, 鼎鼎大名,让棠昭怔愣两秒。
紧接着又迟疑了一会儿, 棠昭思考了不足半分钟, 说:“还是算了吧,我想体验体验大学生活。”
江敏温和地笑笑说:“也是, 刚上大学还有新鲜劲吧。”
那个时候,争破头、挤进圈,得来不易,或者失之交臂——这些关键词和她没有半毛钱关系,当一切唾手可得,拥有或失去的结果只在她点头摇头的小小举动里,她却呆呆地说想体验体验校园生活,眼里的傻跟天真都不用演的。
在江敏省略了“厮杀”这一类潜台词,轻飘飘问她愿不愿意时,棠昭也自动忽略了机会这两个字落款的笔墨,是要蘸取多少的人生代价。
棠昭点了头。
周泊谦站在门口迎接宾客的恭喜。
江敏见到儿子,脸上雀跃难收,但在电梯口稍稍顿足,将棠昭一掩,忽然问她:“泊谦这件西服帅不帅。”
棠昭自然是夸:“帅的。”
站在宴客厅门口的青年闻声回眸。
周泊谦长得清瘦文气,没有丝毫他弟弟身上的倜傥感,浅浅的凛然,配深深的正气,他穿垂坠面料很好的西装,里面是白色衬衫,没有领带或领结,衬这样一张斯文秀气的脸,却不多不少很干净。
“好棒。”江敏温温柔柔地笑着,扶着他的肩膀,稍稍踮脚,小声说了一句,“你是妈妈的骄傲。”
她声音很轻,但棠昭听见了。
不过周泊谦折身对他妈妈说了什么话,就被人流的重音卷走了。
周泊谦看到了棠昭,越过江敏,跟她说:“我领你过去。”
棠昭给他准备了一个红包,是和爸爸妈妈商量过后的意思。
“泊谦哥哥,恭喜你呀。”
递过去的时候,周泊谦一愣,然后说:“你还真是图方便。”
他随口接的茬,自然没什么恶意,但这话说得棠昭有些尴尬。
他是不是想要礼物?
也对,虽然都是心意,红包这种东西就显得太官方老成。
棠昭结巴一下:“我、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我觉得送红包万无一失,你拿钱去买你喜欢的东西一样的,对吗。”
周泊谦笑了,没真的责怪她,“很有道理,谢谢。”
周泊谦见她脚步吞吞,怕她走丢,便往后拉了一下她的手腕。
棠昭回缩,他便扯了个空。她略有自责地想,真不是故意的,有许多的举动,都是下意识。
周泊谦收回了手,也没回头看她。
“周维扬今天没有来吗?”棠昭环顾四下。
“他学校有点事,好像是考试吧。”
棠昭心中一沮丧。还以为他肯定会来的,就没提前问,现在才想起来发个消息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