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婆媳俩因为蔡大哥的死,竟意外达成了某种默契,相安无事几个月,就在一家人逐渐走出阴霾时,吕晓卿的身体却出了问题。
她精神变差了许多,一天要睡十几个小时才能清醒,还闻不得油烟味,时不时恶心干呕。
吕晓卿没把这些反应当回事,只以为是寻常的小毛病。
有过生育经验的蔡母却因此起了疑心,当面质问儿媳妇是不是偷人了这种丧良心的话,她说不出口,然而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她就忍不住观察起儿媳妇的一举一动。
这一留心,还真让她察觉了端倪。
她发现吕晓卿三个月没来例假,肚子也比以前凸出,而三个月过后,她的那些不适反应竟慢慢痊愈了。
这下蔡母坐不住了,把自己的发现悄悄告诉了女儿,母女俩一合计,打算带吕晓卿去医院检查。
隔天蔡雯就回了娘家,以替全家人预约了体检为由,将嫂子哄到了医院。
检查结果很快出来,正如蔡母猜测的那样,吕晓卿真的怀孕了。
她肚子里的胎儿才三个月大,可儿子去世已经半年多了,时间压根对不上!
蔡母气得失智,当场就甩了她一巴掌。
吕晓卿这才明白自己被摆了一道,又委屈又生气。
她哭着辩解说自己从来没有对不起过亡夫,不可能怀孕,一会儿怀疑医院的诊断出错了,一会儿疑心蔡雯母女合起伙来设计她。
蔡母当然不相信她的狡辩,气愤之下想把她赶出家门,吕晓卿却死赖着不肯走。
她自认没做任何亏心事,凭什么要灰溜溜离开?
可惜事与愿违,无论吕晓卿怎么抗拒,她的肚皮还是一天天鼓了起来。
就像纸包不住火一样,揣了孩子的肚子根本藏不住,吕晓卿怀孕的消息走漏出去,令所有村民大跌眼镜。
原本这几个月她的名声已经好转,谁曾想转头又给了众人一个这么大的暴击。
蔡家再一次成了村子里的焦点,村民们用鄙夷的语气对吕晓卿的指指点点,相互猜测她的姘.头到底是谁。
蔡家其他人也没能躲开舆论中心,每每出去都会收获一大波异样的眼光,甚至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直接问蔡母是向谁借的种。
蔡母羞愤欲绝,觉得自家的脸面全被吕晓卿丢尽了,强押着她到医院堕胎。
吕晓卿自己也愿意,谁知刚上手术台,顺从的小媳妇突然发了疯,凶蛮得像护崽的老母鸡的,连旁边的医护人员也差点被她打伤。
肚子里的胎儿没堕下来,更加佐证了她偷人的事实。
要是这孩子真如吕晓卿所说的不知道怎么来的,她为啥这么护着?
蔡母这回是真恨上吕晓卿了,她被村民的风言风语吓得不敢出门,一天到晚呆在家里折腾儿媳妇和她肚子里的野种。
吕晓卿被克扣吃食,每天忍受着婆婆极尽恶毒的咒骂,还要挺着大肚子拖地做饭。
因为理亏,她没有像之前那样跟婆婆对着干,而是默默咽下所有苛刻。
在蔡家人的刻意虐待下,吕晓卿迅速消瘦,唯有肚子越发大得惊人。
意外发生在半个月前。
蔡母又一次不让儿媳妇吃饭,饿到绝望的吕晓卿哭闹了一场,发现没人搭理后,爬上家里的顶楼跳了下去。
叙述完一切,蔡雯咬了咬牙道:“我承认,我妈是做得过分了点,可她都跟别人搞出了孩子,还没脸没皮赖着不走,是不是想让我们家当冤大头?
她该不会以为我哥死了,我们家绝后了,我爸妈就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捏着鼻子把她和别人的孽种当作亲孙子吧?”
云棠微微拧眉,不置可否。
一个寡妇在丈夫死后忽然怀孕,确实惹人非议,蔡家为儿子感到憋屈也正常。
但是就吕晓卿坟墓的情形来看,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云棠抽回思绪,问道:“她跳楼的地方在哪儿?”
“就在我家,”蔡雯解释说:“我们家是自建的楼房,一共五层,她直接从天台跳下去的。”
“我需要去现场看看,你帮忙带路吧。”
蔡雯犹豫了一下,旋即应声。众人跟着她从山路返回村子,还没走到蔡家楼房,就在村道迎面撞上了一群人。
看到他们的一瞬间,段颖脸色发沉,不悦地哼道:“又是玄门的人。”
对面大概十来个人 ,服饰各异,看衣着和装扮,应该不属于同一个门派。
第97章
其中一人身穿道袍, 手持拂尘,留着银丝掺杂的山羊胡子,看着十分眼熟。
不等云棠有所反应,对方率先走了过来, 视线却是紧盯着她身旁的镜澄。
系统想起来了:【这不是玄阳道长吗?】
玄阳道长看着前方熟悉的身影, 一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下意识疾走了几步, 目光怔愣地落在镜澄脸上,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镜澄朝他温和一笑:“师弟。”
玄阳道长眼眶微微泛红,颤抖着声音确认道:“你是镜澄师兄?”
“是我。”
话音落地,玄阳道长倏然回神。
二十四年前,镜澄离京追踪邪修的线索, 自此失去了音讯。玄清观曾多次向玄门发出寻人悬赏,却依旧找不到一丝下落。
久而久之, 玄清观的年轻一辈都已经不知道, 道观曾经有过这么一位惊才绝艳, 天赋极高的修士。
万万没想到,时隔二十余年, 就在他好不容易接受师兄身死道消的结局时, 镜澄会以意料不到的方式出现在他面前。
玄阳是道名远扬的玄清观观主,自然分得清活人和鬼体的区别。
眼见他魂体内压抑着丝丝缕缕的黑气, 玄阳道长心中滋味难辨。
反倒是镜澄早已看开, 寒暄道:“你们怎么在这儿?”
“京泉村被屠, 村民尸骨无存,玄门陆续接到周边百姓的委托, 我们意识到事态严重, 便过来查探一番。”
思及在村子中见到的情景,玄阳脸色严峻, 他回头看了眼同行的人,提醒道:“明鸿师叔也来了。”
镜澄微微颔首,移步到一位须发皆白的清癯道人跟前,行了道家礼仪。
“镜澄?”明鸿道长看清他的面容,吃惊不已:“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与此同时,玄门众人感应到他身上的煞气,目露戒备:“这位是?”
明鸿道长只得暂且压下满腹疑虑,向众人介绍道:“他是玄清观前任观主明虚道人的亲传弟子,也是贫道的师侄,。”
他深知玄门中人对待阴魂的态度,于是抬出明虚道人的名号,有意替镜澄作保。
听到明鸿道长的话,大部分修行者收回了戒备,只有为首的老者不假辞色,语气严厉道:“你身为修行之人,当知生死有命,阴阳有别,死后为何不去地府轮回,反而在阳间徘徊?”
系统闻言气得嘀嘀咕咕:【关他屁事,他家住太平洋的吧?管这么宽!】
镜澄神色稍敛,不疾不徐地回道:“ 前辈诸事繁忙,还要调查京泉村的惨案,晚辈就不劳您操心了,请便。”
“你!”老者勃然色变。
还没等他再次开口,云棠扬声唤了句:“道长,我们走吧。”
镜澄顺势与明鸿道长道别,跟着特调局的队伍扬长而去。
老者一口气梗在胸前,憋得脸色铁青,将矛头转向明鸿道长:“你的这位师侄,未免也太目中无人了!他违反阴阳戒律,明鸿兄还是不要包庇纵容为好。”
面对老者的火气,明鸿道长笑呵呵道:“镜澄失踪多年,他的事我也不清不楚的,何谈包庇?不过有句话他说得没错,当务之急,还是先查出屠村的凶手要紧。”
* * *
另一边,云棠一众在蔡雯的带领下,最终驻足在一栋小楼前。
望着洞开的大门,蔡雯脚步凝滞,蓦地生出了近乡情怯的畏缩。
这是父母出事后,她第一次回到这里。
明知爸妈的尸身就在家中,距离她只有一墙之隔,她的双腿却如同被灌了铅,完全抬不起来。
进村的一路她看过很多人家里的情形,已经能想象得到里面会是什么样子,她根本不敢踏入,直面满地都是爸妈鲜血和碎皮烂肉的场景。
云棠见她满脸凄惶,知道里头的惨境对她过于残忍,提议道:“要么你在门外等着吧。”
“我……”蔡雯本想强撑着进去,话刚出口,一股浓烈的腐臭气味随风扑来,她胃部立刻一阵翻腾,煞白着脸倚靠在外墙上,不再坚持。
云棠留下段颖照看她,带着其余人踏进了蔡家。
蔡雯父母的遇害地点在二楼卧室,木质地板被大片的血迹洇成褐色,细碎的皮肉喷溅四方,随处可见凝固的血块。
云棠环顾了一圈,找到飘荡在房间中的魂魄碎片,残魂围绕着干涸的血肉久久不愿离去。
毋庸置疑,这是蔡父蔡母的魂魄,被暴力搅得稀碎,拼都拼不起来。云棠看了眼便收回视线,不打算做无用功。
卧室里没有更多发现,她利落抽身,沿着楼梯继续往上。
据蔡雯所说,三楼是蔡大哥和吕晓卿的住处。
她推开楼梯间的进户门,“吱呀”一声,屋里的陈设透过门缝缓缓显露在眼前。
客厅装修得简约温馨,整体呈灰色调,中间用博古架做了隔断,往里便是开放式厨房。
角落设了一张供桌,桌上依次摆放着水果、点心、茶酒,供品之后是蔡大哥的牌位和遗照。
云棠目光在遗像上停留了一会,没看出什么不妥,正准备离开时,眼睛不经意从供品上掠过,她脚步遽然一顿。
只见供桌上摆着花生、红枣、桂圆、莲子、瓜子五样干果。
祭祖酬神的供品向来有三牲、四果、五斋、五子之分,供奉蔡大哥的这五样干果就属于‘五子’,但同时这些东西也是婚庆最常用的果品。
蔡家选择这五样供品,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
云棠想了想,捧起蔡大哥的灵牌仔细端详,牌位正面刻着牌主的姓名籍贯。
翻过背面,黑色木牌上赫然用红油漆写了另一个人姓名八字——
吕晓卿,戊寅庚申壬辰戊申。
往生牌位写着活人的名字,显然不合常理。
结合供桌上‘早生贵子’的供品,以及夫妻两人共用一块牌位的现象,大概可以推测出这是结阴婚的仪式。
有人给蔡大哥和吕晓卿结了冥婚。
至于是吕晓卿自愿,还是蔡家父母瞒着吕晓卿偷偷进行的,暂时不得而知。
但云棠根据吕晓卿的生辰八字,以及蔡大哥的面相推算,并没有算出两人之间有姻缘线的存在。
也就是说,从蔡大哥身亡,夫妻二人的姻缘线随之断裂以后,再未被重新连接。
“蔡家既然有了为儿子结阴婚的念头,想必这些一定请玄师布置的。”镜澄推断道:“只是不知这个玄师是骗子,还是另有所图,才导致阴婚没能缔结成功。”
云棠拿出手机,将供桌连同牌位拍了照片,说道:“蔡雯是蔡家仅剩的人了,她或许知道内情。”
两人分头行动,将三楼完完整整检查了一遍,才回到楼下。
蔡雯还在门口站着,时不时伸长了脖子往里张望。
见云棠和镜澄出现,她连忙迎了上来,表情忐忑:“大师,我爸妈……怎么样了?”
“和其他村民差不多。”
甚至更惨。
起码别人的魂魄是完整的。
蔡雯闭了闭眼,泪水猛然决堤,大颗大颗往下滚落。
尽管理智上清醒地知道父母没有生还的可能,在得到确切消息之前,总有种不真实感,她还没做好父母亡故的心理准备,连悲伤都是滞后的。
云棠的回复打碎了她心底的最后一丝侥幸,蔡雯身体瘫软,胸腔发出了一声悲鸣。
等她哭过一场,情绪平复下来,云棠才温声说道:“我在你家发现了一些问题,想请教一下你。”
蔡雯用纸巾擦了擦眼泪,瓮声瓮气道:“你问吧。”
云棠调出蔡大哥的灵牌照片,“你们是不是给你哥哥结了阴婚?”
听到她的问话,蔡雯陡然一惊,不由抬头看了过去。
云棠眼神深幽,带着洞察人心的魔力,蔡雯顿时生出一丝被扒光了衣服的错觉。
她咬了咬唇,勉强点头道:“是。”
话一旦开了头,剩下的就流畅多了:“我哥哥去世后,我经常梦到他放不下吕晓卿,反复嘱咐我对她好点,说很害怕吕晓卿会改嫁。
他们小两口感情确实非常好,我想安我哥的心,所以就找了大师替他们两个结阴婚,这样吕晓卿生生死死都得和我哥在一起,再也不可能改嫁了。
因为担心吕晓卿反对,我们没操办仪式,只请大师合算八字,在两人的魂魄上绑定了契约。
大师帮我们作了法,又在哥哥的灵位背面写下吕晓卿的信息,阴婚就算结成了。”
云棠静静听着她的讲述,迅速捕捉到她话里的违和之处:“你是外嫁女,平时跟吕晓卿相处最多的应该是你爸妈,与她矛盾最深的也是你爸妈,为什么你哥哥会舍本逐末,不直接向父母托梦,反而找上你?”
蔡雯卡顿了一下,猜测道:“可能是我跟嫂子向来不对付,虽然出嫁了,但回娘家的次数不少,我哥担心我像以前一样,帮着妈妈欺负她吧。”
闻言,云棠与镜澄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怀疑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