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得知她“病了”的裴子野,再次爬墙,想要一探究竟,却被预料到他行动的陆锋技高一筹,提前安排好府卫,将这个“登徒子”打出去。
裴子野心惊,暗道陆元他们到京城的头一天晚上,他翻墙的事怕是早就被陆锋知道了。
随后转念一想,堂堂镇北王,怎会不知道他府上来了个不速之客,可能是没有及时阻止他,后面又怕惊到陆元,所以才放任他来去自如。
猜到事情原委后,裴子野第二天乖乖递上拜帖,从正门进入,却被以陆元病中不宜见人给打发回去。
心上人生病他无缘相见,裴子野急得是抓心扰肝,后来还是在镇北王府外久蹲,蹲到了出来给陆元淘话本的夏荔,才得知真相。
他又无奈又好笑,但到最后全化成一道长长地叹气声,心想只要她没事,怎样都好。
夏荔没什么心眼,之前还调侃宣平侯看上她们郡主,转头又忘了一干二净,淘完话本回去后,把裴子野府外拦下她这事,当成笑话说给陆元和春桃听。
春桃不像夏荔单纯,闻言,眉头间的褶皱都能夹死一只苍蝇。
她提醒夏荔:“宣平侯是外男,咱们郡主还待字闺中,往后你多注意些分寸,尤其对外面,别什么话都说。”
夏荔虽然一根筋,但也不算傻,从小听到大的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告诫,她也不是不知道。
尽管不是很明白,可还是一直铭刻于心。听到春桃的教导,她赶紧保证:“我知道了,春桃,下次一定注意。”
春桃不放心地睃了她一眼,不过也没再说什么。
倒是陆元听得直乐呵,笑道:“瞧你俩,小脸绷得,这么严肃做甚。你们主子都不在乎。看你们,拿着鸡毛就当成令箭。人生苦短,你们又是何苦呢。”
陆元从小算是放养长大,父母从未拿封建礼教那一套来约束她。再加上她死过一次,这一世还说不好生命何时终止。
对于世间一切,她既有一种得过且过的宿命感,又有拿得起放得下的豁达。
两种既矛盾,又互相统一的感觉,于她心底交织在一起。有时候,她也分不清,她究竟是认了命,还是不甘心。
好在她并不是一个喜欢自寻烦恼的人,事情想不明白,就抛到一旁。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有些事情忧思过多,容易钻牛角尖。倒不如先放到旁边,可能忽然之间,就恍然大悟。
悟不了也没关系,反正日子照常过,问题也会不间断降临。未来总是会有新的问题出现,让人忘掉旧的问题。有时候遗忘,也是解决问题的一种方式。
“是,奴婢们拿着鸡毛当令箭,扰了郡主清净。”春桃听完陆元这番话,摇摇头,无奈道,“还望郡主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怪罪奴婢们。”
主仆三人互相打趣,待春桃和夏荔出去,陆元乐呵完,想起开头夏荔的话,脸颊开始微微发热,心里头像是淌过一股热流,很是陌生,却十分熨帖。
这还是头一次,有一个非身边亲近的人对她格外关心。她能感觉到,对方没有夹杂任何利益关系,只是纯粹地关心她这个人,仅仅因为她是陆元。
陆元脸越来越烫,她赶紧按下这份心事,将注意力转到接下来万事已俱备,只欠新帝的那道圣旨,她和陆锋就能打道回府,回到他们熟悉的兰都。
然而,在圣旨到来之前,陆元先收到了长公主府的邀请函。
接过邀请函,陆元握在手中,只觉得像是接了个烫手的山芋,烫得她都有些拿不稳这封信函。
她和陆锋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诧和凝重,眼下正是回去的紧要关头,突然接到长公主相邀,说不是鸿门宴,他们都不敢相信。
“爹,怎么办?”陆元想到上一世,她被迫入宫,变相成为挟持陆锋的工具。
虽然陆锋没有想反的心思,可对他而言,用女儿的牺牲来换帝君的信任,他心里定然不会好受。
如今先帝没了,三年后陆元入宫的局面得以改变,没想到中途蹦出个长公主。
这位长公主平时不问世事,活得像鸥鸟忘机,谁知一出来,就给陆元父女俩送去这么一份大礼。
饶是陆锋能够猜到她的目的,邀请陆元前去赴宴,无非是想要要挟陆元,让她主动选择留在京城,对外给皇家留个好名声。
陆锋了解陆元,能威胁到她的理由有很多,仅从他这个父亲出发,就能找到许多。要她“自愿”留下来,再简单不过。
可对于长公主具体会怎么做,他却毫无思路。如果说,想要陆元永远留在京城,一劳永逸的办法,便是让新帝下旨,给陆元赐一门婚事。
一旦这么做,那么此次相邀,就没有必要。唯一能够解释的是,长公主不想和他这个镇北王撕破脸皮。赐婚可以有,但单看陆元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其实陆锋之前就有料到,这次进京,可能会面临类似的问题。只是先帝驾崩,陆元只要还有一口气在,爬也要爬到京城来。
隆安帝是够体恤他们这些臣子,不过帝王该有的颜面,还是一样不能少。不管是为了陆锋自己,还是陆元,他们这趟京城是来定了。
比起回去后,莫名其妙下一道圣旨,眼下长公主抛出的试探,或许对于他们来说,会是一个突破口。
一次他们和皇家的互相让步,用他们能够承受的牺牲,换取更大的自主权。
虽然说不好,但陆锋还是宽慰陆元道:“事已至此,你且放心去吧。既然他们愿意先踏出这一步,那我们可能就有更多余地,和他们谈判,事情也许并没有我们想得那么遭。”
听着陆锋细致地为她分析,陆元也渐渐明白。
长公主不似先帝,做事往往仅凭感觉出发。确如陆锋所说,如果她真心想把陆元永远困在京城,下旨赐婚是最省事的办法。
更有甚者,还可以像前世那样,学习先帝,让她嫁给在任的皇帝。只要不给她怀孕的机会,任凭陆锋在外如何威风凛凛,只要他被扼住软肋,做事就得瞻前顾后。
但凡他有续弦再诞麟子的念头,朝廷就会给出相应的反应和计划,将其扼杀在摇篮里。
思绪逐渐清晰,陆元心底安稳不少。
她记下陆锋的叮嘱,只待明日去往长公主府后,见机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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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虐的,虐谁都不会虐陆小满的
第20章 第二十章
接到长公主的邀请后,当日陆元起了个大早。
如今还在先帝的丧期,就算要去赴宴,也不便打扮得过于艳丽,但是去长公主府上,太过朴素也不礼貌。
好在昨晚春桃和夏荔忙活了许久,在带来的行李中挑挑拣拣,总算找出合适的衣服。
湖蓝色衣裙穿在陆元身上,既清新典雅,又不至于隆重,刚好衬得她如空谷幽兰,将她自许静姝身上继承来的脱俗气质,展现得淋漓尽致。
一切准备就绪,陆元坐上前往长公主府的马车。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哒哒作响。到了地方,陆元下车,抬眼望着这恢弘的府邸。
长公主府是距离皇宫最近的府邸,全京城除了皇宫,最华丽的建筑就是这儿了。陆元迈进大门,在管家的引领下,向后花园走去。
花园占地面积很大,沿路各种花朵争奇斗艳。有陆元叫得出名字的,但更多是她前所未见的。
光是一处后花园,就奢华无比,很难想象,长公主隐居多年,过得是怎样的生活。
接近花园中央时,阵阵丝竹声飘来,乐声优美悦耳。也就是长公主了,这要是换成其他人,先帝丧期还未过去,家中就响起音乐,第二天折子就能漫天飞舞。
不说折子的事,估计这当头,除了长公主,就没人敢顶风作案。
陆元心底不由地产生一丝敬佩,做人潇洒到如此地步,不枉人世走这一遭。
越过漫漫花海,丝竹声越来越大,久不闻乐声的陆元,眼下还真如听仙乐耳暂明,感觉通体舒畅,脚步都轻快不少。
临近花园中央,陆元赶紧垂首,待停下脚步,恭恭敬敬地对座上的长公主一边行礼,一边道:“臣女陆元,拜见公主,望公主金安。”
音乐暂停,不久上面传来一道女声:“起来吧,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声音清冽中不失威严,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亲近。
陆元闻声,谢过长公主后,听话地抬起头。她们二人四目相对,长公主瞧见了陆元的长相,陆元也看到了座上的情况。
她恍惚地数过去,抛开侧卧在软榻上的长公主,上座还有六个人,长相各有千秋,但无一不是英俊的男子。
这些人以长公主为中心,四下散开。揉肩的揉肩,捏脚的捏脚,各司其职。然而,他们全部身着透明薄纱,底下是白色亵裤。
不管他们是正对着陆元,还是背对着她,她都能一览他们衣服底下的些许风光。
陆元脑海里蹦出一个词——燕瘦环肥。随即陆元意识到,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此刻若是换个身份,她岂不是窥见了长公主后院的春色。
陆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要是放到宫里,属于外臣窥视皇帝后妃,是□□后宫之罪,严重者,是要被砍头的。
换成长公主,不知要被安个什么样的罪名。
越想越害怕,陆元急忙低下头,脑门上的汗都急出来了。
心想长公主的杀招莫不就是这个,想以此为借口要挟她,将她困于京城。不过这样的招数,会不会太简单粗暴了。
不等陆元厘清思路,一阵泠泠的笑声打断了她。
很快长公主又道:“还是小姑娘脸皮子薄,见到这样就受不了了。长清,你还不快下去服侍我们的郡主,让她别害羞,多经历几次就习惯了。”
陆元下意识抬头,看见里面长相最为清俊的男子应了声“是”,就缓缓起身,准备向她走来。
眼睛装下这一切,都够把眼珠子给剜出来了。要是亲身感受,怕不是身体哪儿碰到了这个长清,就要削去哪儿吧。
“多谢长公主,”陆元如临深渊,赶紧拒绝道,“臣女身份低微,配不上此等殊荣。”
长公主叫回长清,随后好奇地打量陆元。
要不是陆元进来后,见到座上此等情景,眼里有惊讶,有害怕,独独没有嫌恶,她都要怀疑,这个清和郡主是不是瞧不上她的做派。
既然不是,那么她在害怕什么?难道真是闺阁女子死守那破名节,不敢玷污半点?
许静姝和陆锋的女儿,当真这么迂腐古板?
长公主直觉不是,她给陆元赐了坐,又宽慰几句,然后细细地端详她的脸,冷不丁慨叹一句:“你长得还真是像你娘亲,就是这张脸,感觉你爹没怎么参与呀。”
陆元一怔,既吃惊于长公主见过她母亲,又感慨于她说话直接。只是听到她这样说,陆元也只能硬生生地接下去:“殿下见过家母?”
“何止见过,”长公主施施然起身,坐好后对陆元说,“你娘才气满天下,当年在京城,可是舌战群儒,也不曾落过下风。”
语气里尽是敬佩,可陆元记忆里的母亲,说话一直带着江南女子的吴侬软语,别说和人争辩了,她母亲似乎从未对谁红过脸,而且她母亲不是江南人士吗,何时来过京城。
长公主见陆元慢慢睁大的眼睛,便猜到她还不知道许静姝这段往事,于是好心地替她解惑:“许家静姝,在嫁给你爹之前,曾于京城定国侯旁系子孙有过婚配。”
陆元双眼不自觉放大,像是快把眼珠子鼓出来。她不可思地望向长公主,嘴巴下意识微张,良久都没从诧异中回过神。
她是知道她父母成亲晚,生育晚,但没想到原因竟是这个。不说这一世,前世她活到二十八,也不知道还有这事存在。
重活一世,难道就是为了让她挖掘父母天下尽知,偏偏只有她不知的秘密。
长公主见状,暗道有趣,接着说:“本来他们二人郎才女貌,婚后举案齐眉,可是多年未曾育有子嗣。许静姝当时的婆母,就悄悄给儿子养了一房外室。”
陆元先是眉头一皱,为母亲之前的遭遇感到气愤。但一听到养外室,又不禁一怔,心想这是什么操作。
就算生了儿子,外室子也属于非婚子,以后连子带父,在京城都抬不起头。况且律法和主家承不承认,都得两说。
搞这么一出,还不如和离另娶。可是一眨眼的功夫,陆元顿时发觉不对。
虽然她不知道她母亲还有这段往事,但是她偶尔听府里有人说过,她父母成亲第二年,就有了她。
只是很快,她又听到长公主说:“那位婆母做得并不高明,不久就被许静姝发现了端倪。你肯定很奇怪,为何那家人不和离再娶,亦或者纳一方小妾。”
闻言,陆元点点头,其实小妾一开始她倒是没想到。
毕竟她父母,包括早逝没见过面的外祖父母,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可能她家人心里就没种下小妾这颗种子,否则她最初的反应,也不会是和离。
长公主并不知道她心里的弯弯绕绕,解释道:“你外祖家虽不让子孙出仕,但教出不少学生,可以说是桃李满天下。那家人能娶到许静姝,算是他们高攀了。”
“当初你外祖家对于女婿,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不能纳妾。所以他们才只敢偷偷摸摸地养外室。”
“许静姝知道后,要求和离,可她婆母却仗着她父母相继去世,许家无人可继,倒打一耙,把过错全推到许静姝身上,要强行休了她。”
陆元越听,越是气不过,想不明白这天下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她眉头紧锁,脸颊微微鼓气,这段时间养出来的一点肉,此刻倒是清晰可见。
长公主被她逗笑了,赶紧宽慰她,免得镇北王的宝贝女儿在她这儿气出病:“你也先别急着生气,许静姝可不是你看见的那般柔弱。有时候,柔可是能克刚的。”
眼见陆元放松下来,长公主继续说:“不久,许静姝告进了宫里。当时在御书房,她和一群老顽固们辩论。尽管她只有一个人,却始终不落下风。”
“咱们先帝呢,一向是觉得谁有理,就听谁的。当初他本来是哪方说话,他就偏向哪方。可最后在给此事定论的时候,他却觉得许静姝只身一人,能和一群人打个平手,要更厉害些。”
陆元对于先帝的认知,还停留在前世,谈不上记恨他,也说不上爱戴。只是觉得他如果成为一名闲散贵族,或许更适合他。
如今突闻这段往事,她没想到其中还有先帝的身影,而且他还做出了超乎她想象的举动。也难怪先帝在位时,大周还能维持繁荣这么久。
这固然离不开隆安帝留下的班底,不过当权的要是不听劝,下面的工作也不好做。但先帝就是太听劝了,所以总是做些出人意料的事。
“许静姝赢了这场辩论,和离成功,拿回所有嫁妆。”长公主靠回软榻的靠背上,边回忆,边说,“后来的事估计你也知道,就是她与你父亲成亲,好像第二年就有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