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子持有人此刻正坐在陆元对面,他刚说完军营里好玩的人和事,就小心地逡巡着她的神情,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陆元,你最近还好吗?”
这段时间裴子野一直待在军营,像是与世隔绝般,许久没有接收到外界的消息。还是昨日放假归来,才听闻了陆元的情况。
他当即忧虑起来,在房间来回踱步,直到差点秀竹绕晕过去,才吩咐秀竹,让他明日在镇北王离去后,约陆元到闻香阁来。
一是带陆元来这儿散散心,排解一下离别的愁苦,二则是想要打探一些事情,看看是不是正如他的猜想。
闻言,陆元怔然,夹菜的手一顿,随即反应过来,裴子野的本意是想问她,和父亲分开,心情还好吗。
本来还诧异裴子野今天约她出来干嘛,如今什么都明白了。他不想她难受,所以不敢道明来意,还踅摸身边趣事,想逗她开心。
可实在是担心她,怕她故作平静,将所有情绪埋在心底,不肯透露半分。连问个话都小心翼翼,生怕戳到她的伤心处。
陆元看向裴子野,看着他明明很担忧,却要假装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心里漫出一股暖流,淌过四肢百骸,全身仿佛浸在暖意之中。
她笑着摇头,表示一切还好,让他不要担心。
可裴子野仍然不放心,又问道:“陆元,是长公主以什么事为由,让你不得不留在京城,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陆元并不觉得那日长公主府上的事情,不能对外说,毕竟圣旨都有了,就等于是昭告天下。她低头沉思片刻,组织了下语言,精简地说给裴子野听。
“自由婚配?”听完陆元的解释,裴子野着实吓了一跳。
长公主这招,可谓是古往今来头一遭,就是太过新奇,让他怎么也琢磨不明白,她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昨天在得知陆元现状后,裴子野还在想,是不是他回京的第一时间,就跑去与长公主做交易,没有藏好他的踪迹和心思,被长公主发现了端倪,才害陆元被迫留京。
可事态紧急,先帝走得太突然了,裴子野来不及部署好一切,只得先找上长公主,进行这个交易,避免前世局面再度上演。
只是没想到,还搭上了陆元。毕竟要留住陆元,早不留,晚不留,偏偏这时候留,他很难不怀疑到自己身上。
他不知道其中缘由是否与他有关,原本打算今日一早,就去询问长公主,但转念一想,又怕是他多疑了。
要是一开始,长公主并不知道他的心思,他此次前去,不就是不打自招,亲自将软肋送到对方手中。
于是他强行冷静下来,想着还是先来问问陆元,提前有所了解,才能更好地做出下一步计划。
然而,他没想到,长公主居然给出这么个条件,简直是将终身大事的自主权,全权交由陆元自行负责,以后不管是皇帝,还是父亲,都不能替她做这个主。
裴子野想不明白为何如此,可他心思却突然活泛,想着以后他要想和陆元成亲,是不是只要陆元点头即可,不需要经过陆锋的同意。
转瞬他摇摇头,抛开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陆元虽然可以完全做主婚事,但她那么孝顺,一定会参考陆锋的意见。而且为迎娶心上人,哪能这点苦都吃不得。
之后两人唠了些几句闲磕,想到刚刚谈及的长公主,陆元忽然忆起,那日不管在长公主府上,还是回家后,长公主和陆锋都未曾说过当初负她娘亲的人渣是谁。
对于长公主,陆元不敢追问,但回去问起陆锋,他却语焉未详,不知道是怕他离开后,陆元会跑去找人算账,还是单纯地不想提这个人。
这会儿刚好裴子野在,他作为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应该会知道这事。
陆元思索一阵,问道:“子野,听说定国侯有一旁系子孙,前后娶了两次妻,都和离收场。那人始终没有亲子,后来过继了一个孩子,你知道是谁吗?”
事关娘亲,陆元不便道明来龙去脉,只大致给出几个条件,看裴子野知不知道这人是谁。
“定国侯,陶家?”裴子野放下筷子,手指捏住下巴,沉吟片刻,回答道:“要说定国侯家,那还真有这事,就是大理寺卿陶孟知的养父,陶岳。”
“陶孟知?”陆元吃惊道。
倒不是因为人渣叫陶岳,而是这位人渣的养子居然是陶孟知。
陶孟知何许人也,十二年前先帝钦点的探花郎,如今不过三十出头,已是官至三品的大理寺卿。
前世陆元对其就有所耳闻——大臣闻风丧胆的鬼见愁,百姓心里的冷面青天。不过陆元倒觉得另一个称呼更适合他——玉面阎罗。
只是这些传闻,通通比不上他独身不娶妻流传广。许多人提起陶孟知,除了他不近人情的行事作风,更多的则是关于他是否有隐疾,否则一把年纪,为何身边却不见任何人。
不说近女色了,连男色都未曾见过。甚至有人戏称,陶大人身边,可能连一只母蚊子都没有。
然而此刻,陶府书房内,被戏谑身边连母蚊子都没有的陶孟知,再次因为不娶妻的事情,被养父陶岳死咬不放。
陶岳指着陶孟知,厉声道:“陶孟知,枉我养你这么大,就是让你来气我的?我给你找了门这么好的亲事,你居然派人上门去给我搅黄了!”
“明知是无用功,何必呢。”陶孟知不为所动,神色淡漠地和陶岳面对面站着。
两人之间似是划出了一条楚河汉界,泾渭分明。陶岳那头是熊熊烈火,陶孟知这头则是毫无波澜的湖面。
“陶孟知,当初要不是我,你能有今天!”陶岳气愤难忍,操起桌上的砚台砸过去。
望着迎面而来的砚台,陶孟知下意识准备偏头躲过,临了却站住不动,任砚台砸到他的额头,鲜血瞬间顺着眼角滑落。
见了血,陶岳慌了。他如今不过领了个闲职,在朝堂上混混日子,哪比得上陶孟知实权在握。他们这对半路父子,血缘单薄得可怜也就算了,所谓父子情,还不如那点血缘来得深厚。
而且他也是仗着父亲这个身份,才敢对陶孟知颐指气使,但要是真与他撕破脸皮,今后陶孟知若想报复他,有的是办法和手段。
陶岳紧张地吞了口唾沫,正要拾起岌岌可危的父亲身份,就见陶孟知接过下人递来的绢帕,面无表情地擦拭脸上的血迹,眼神如一口枯井,平静无波地望着他。
“父亲,若无事,我便告退了。”嘴里说着请示的话,可说完后,陶孟知却不等陶岳反应,转身离去。
身后,陶岳破口大骂,陶孟知没有理会,叫人备好马车,径直出府。
马车上,陶孟知闭上眼睛,缓缓吐出他要去的地方:“去长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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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小满提到别的男人
小裴震惊:陆元,陶孟知已经是个三十多岁的老男人了
小满不解:啊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大人,到了。”
陶孟知撩起衣服的下摆,缓缓走下马车,来到门口,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亮给门房看。
待门房说了声:“陶大人,请。”便迈开步子,施施然地走进长公主府。
在下人的带领下,陶孟知踏入后花园。
眼前是娇艳的花朵,耳里是靡靡的丝竹声。他皱眉问一旁的下人:“殿下今日召见了哪些伶人?”
下人颇有眼力见,当即猜到陶孟知的心思,恭恭敬敬道:“回陶大人的话,殿下今日召见的伶人不少,有男有女,一时也数不清都有哪些人。”
“这样啊。”陶孟知颔首,眉目舒展开来。
等越过花海,见到长公主,果不其然,男男女女在下面翩翩起舞,长公主侧卧在软榻上,身边没有旁人。
陶孟知舒了一口气,走到离长公主最近的位置,掀袍跪下,朗声道:“臣,陶孟知,拜见殿下,望殿下金安。”
远远就瞧见陶孟知进来,长公主却没有理会他。待他走近行礼,才大发慈悲般投去目光,只是眼神不咸不淡,摸不清她的情绪。
歌舞继续,陶孟知还在那儿跪着,直到音乐声停,马上奏响下一曲,长公主冲伶人摆手道:“都下去吧。”
伶人们和伺候的人领命,跪安后,纷纷蹑手蹑脚地走出花园。
这时候,长公主又将视线放回到陶孟知身上,她盯着他瞧了一会儿,才对他说:“跪着过来。”
陶孟知听话地挪动膝盖,跪到长公主脚边。长公主抬起一只脚,用脚尖挑起他的下巴,望着他额头上干涸的血迹,听不出情绪地说:“陶岳砸的?”
“回殿下,是。”陶孟知目光向下,长公主没叫他抬头,他便保持着这个姿势。可是当一模白皙映入眼帘,他不由地舔了下唇瓣。
“你们俩,胆子都不小啊。”长公主轻笑,“他肆意打伤朝廷命官,你呢,耍心眼耍到本宫身上了。”
陶孟知却不慌不忙地问道:“那殿下吃这一套吗?”
长公主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在他失望的眼神中,放下脚,命令道:“把头抬起来,看着本宫。”
陶孟知依言照做,但眼里像是放了一把火,灼热地盯着长公主,跟平日里的“玉面阎王”,简直判若两人。
“这种事,再一不可再二。”长公主凑近陶孟知,俯视他,唇瓣一张一合,嘴里的酒香洒到他的脸上。
她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明白了吗,梦知?”
陶孟知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臣明白了。”
长公主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起身靠回软榻上,对地上的陶孟知抬了抬手:“起来吧,过来给我捏捏腰。”
“可是那日做狠了,”陶孟知一边走过去,坐到长公主身边,一边心疼地伸手,小心地在她的腰上试探,“是这儿吗?”
“对,就是这儿。”长公主乜了他一眼,戏谑道,“原来你知道啊,不过还好,就是有点酸软,揉揉就好了。”
陶孟知没有说话,尽心尽力地替她揉捏。
两人没再说话,周围安静下来。只有偶尔一阵清风徐来,吹动树叶哗哗作响,打破片刻宁静。
时间有序走过,在陶孟知温柔的动作下,长公主睡意来袭,随着呼吸变得绵延幽长,她慢慢合上双眼。
再度醒来,身上盖着一件长衫,双脚像是被一股热源包裹,暖呼呼的,没有侵染秋日的凉意。
她不自觉动了下脚,热源离去,不远处传来一道含糊的嗓音:“殿下醒了,睡得可好。”
闻声探身望去,见陶孟知身着亵衣,把她两条腿揽在怀里。这会儿他一手揉揉惺忪的睡眼,一手还盖在她的脚上。
原来她醒来时察觉到的那股热源,是他的掌心。
长公主微诧,却不动声色,她踢了下盖在她脚上的手,问陶孟知:“我睡了多久?”
“这个臣就不清楚了。”陶孟知低头在长公主脚背上落下一吻,随后摩挲着她的脚踝,似乎很是爱不释手。
见天色还亮,长公主便没放在心上,不过对于陶孟知的动作,她没有丝毫见怪,可见二人平时相处,常态就是如此。
长公主就着这个姿势,仰面靠在软榻上,望着陶孟知,好奇道:“对了,你今儿个来找我,所为何事?”
“无事便不能来找殿下了吗?”陶孟知没有把外衫拿过来穿好,依旧身着亵衣。
他斜靠在软榻上,头发被压得有些散乱。
一律发丝从他的额角垂落下来,平时再正经不过,头发永远梳得一丝不苟的大理寺卿,此刻却多了几分不常见到的不羁和散漫。
只有在长公主面前,他才会出现的神情。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在挂了一脸的伤,才跑到本宫跟前。”长公主绷直脚尖,点了点陶孟知的胸口,“陶大人,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陶孟知伸手握住那只脚,垂手亲了亲脚尖,从善如流道:“臣知错,下次不敢了。”
怕长公主揪着这事生气,气坏了身子,陶孟知赶紧问出了他这段时间的困惑:“殿下慧眼如炬,臣确有一些疑惑,需要请殿下指点迷津。”
长公主不咸不淡地抬了抬下巴,示意他问。
“听说前些日子,殿下召见了清和郡主。”陶孟知笑了笑,“臣不明白,殿下为何会把郡主留在京城。近日京城里都在传,说您是为了控制镇北王。臣却觉得不尽然,若要说全天下,谁最不相信镇北王会反,臣想,除了镇北王父女俩,可能就剩殿下您了。”
“那你说说看,我是为了什么。”
长公主知道陶孟知聪明通透,否则也不会年纪轻轻就爬到现在这个位置,还和锦衣卫统领严正私交甚好。
要想他们一个大理寺卿,参加三法司会堪重辟大案,一个锦衣卫,侦察、逮捕、审问、情报收集均有涉及。
但凡他们之中有一个心思不正者,京城就有可能让他们玩弄于鼓掌之中。
见他没找到证据,就坚信她的目的远不及于此,不管他是源于对她的了解,还是他恐怖的洞察力,长公主心底划过一丝警惕,但更多的,是棋逢对手的兴奋。
她有多久没感受过这份满腔的热意。
“具体为了什么,臣不知道。”陶孟知笑着摇摇头,“不过臣觉得,大概是和殿下出山有关吧。”
长公主睃了他一眼,好笑道:“出山?还真把本宫这些年,当成是在隐居呀。”
“不过陶大人果真聪慧。”
她收回脚,靠近陶孟知,盘腿坐好,继续道:“如你所说,确实与这事有关。而我留住陆元,也的确和陆锋关系不大。你不是和严正那老狐狸交好吗,你去问问他,看看他能不能也为你指点一下迷津。”
“殿下谬赞,不过锦衣卫哪比得过长公主府上的暗卫。”
下属能做出多大的成就,有时候也取决于主子的能耐有多大。
严正八面玲珑,在京城一向吃得开,可惜跟了个先帝那种耳根子软的主子,好钢用不在刀刃上,饶是严正能力卓越,也难以全部发挥出来。
可看似不问世事的长公主,背后却养着一批暗卫,掌控全京城的情报,是京城的地下锦衣卫。
陶孟知能够知道这些,还是因为长公主从未想过要瞒着他。想想也是,长公主若想对付他,有的是手段。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所谓的聪明才智,不过都是些小打小闹罢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机密,估计用不了多久,你也能猜到是怎么一回事儿。”长公主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掌托着腮,对他道,“但今日本宫心情不错,告诉你也无妨。”
“那臣就先谢过殿下了。”陶孟知双手交叠,做了个揖,摆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本宫就喜欢陶大人的识趣。”彼此调笑几句,长公主正经道,“最近老二不是颁了道召令,把京城里那些闲散公子哥打包送去禁军军营。”
老二是指当今圣上安琛,由长公主一手推上皇位,私下里,长公主一直称呼他为“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