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随着先帝丧期结束,不久京城各府的子弟们,为期半年的军旅生活总算走到尽头。
回京当日,他们如同重获自由的笼中鸟,乌泱泱地在京城大街小巷到处乱窜。
勾栏酒肆的常客们回来了,一时之间,京城各处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酒馆老板看着他们,就如看到财神爷降临。他一一数过去,生怕少了任何一位财神爷。可连数几遍,还是没能瞧见一个熟悉的面孔,不由问道:“怎不见裴公子?”
公子哥们对外,很少会自报家门,一般给个姓方便称呼,多的就不会说了。那些仗着家世惹是生非的,向来为他们所不耻。
这会儿听见老板问起裴子野,其中一个朗声道:“老板,以后别提他了,咱们裴公子从此从良了,估计是不会再来了。”
“是啊,老板。”另一位附和,“你就别想他了,有我们几个还不够吗。之前有人没来,不见你提一嘴,这次不见裴公子,怎就眼巴巴地跑来问他?”
老板一五大三粗的糙老爷们,被这群公子哥说得,像是暗恋裴子野的小姑娘。
他也不在意,还颇给面子地配合他们:“那能一样吗,裴公子多好看。想我在京城开店这么多年,就只见过一个长相和裴公子不相上下的人物。”
公子哥们和老板关系好,被调侃了也不生气,反倒对老板话中的人物来了兴趣,纷纷问他是谁。
“还能有谁,当然是我们的大理寺卿,陶大人。”
虽然不可否认,陶孟知的模样确实长得不比裴子野差,毕竟当年的探花郎也不是吹出来的。但一想到他京城鬼见愁的名号,他们全露出一副牙酸的模样。
更有甚者,有些狎妓曾被陶孟知抓去关过几日的,当下提出质疑:“算了吧,这种一提他名字,就能防止小儿夜里啼哭的夜叉。老板,你背后说他相貌,就不怕他找你算账?”
“我看还是你算了吧。”有人不服气道,“不就是之前他抓过你,这么久了,你怎么还记着这仇。你要是行得正坐得端,他能找上你?”
怕来之不易的自由转手就没了,其他人赶紧打圆场道:“好了好了,喝酒喝酒,过去的事咱就不提了。”
还有的转移话题道:“老板,我劝你以后别在想什么裴公子了,他这会儿估计已经有心上人了,以后怕是不会来咯。”
“心上人?他哪儿来的心上人,我怎么不知道?”
“你瞎呀,前些日子马球比赛,他家里又没有姐妹,赢了那么一箱话本回去给谁看,垫桌脚吗?”
“就不能他自己看呀?”
“你以为是个男的就和你一样,喜欢看那些酸到掉牙的话本?”
“怪不得军营里他表现那么好,原来是想做给他心上人看。不过他心上人到底是谁呀,平时也没见他和哪家姑娘走得近?”
老板看着他们为裴子野的心上人争论不休,好笑地摇摇头走开了。虽然他心里也十分好奇,但知道这些不是他能够打听的。
而正处在舆论中心的裴子野,找上镇北王府,问陆元要不要和他一起去郊外赏雪。
兰都位置地处京城南面,冬日里往往只有寒风,很少碰见雪花。尽管陆元前世在京城待了十年,也看了十年的雪,但她一直困于皇宫,未曾出去见见自然中的雪景。
现在裴子野相邀,陆元来了兴趣,和他约好明日早上郊外汇合,便心心念念地等着第二天的到来。
到了晚上,一直处于兴奋中的陆元,临睡着前,头一次怀疑她是期待从未见过的景色,还是期待和她一起赏景的人,亦或者二者皆有。
想着想着,困意来袭,陆元慢慢睡过去。
梦里全是裴子野的脸,不见半点雪花。
翌日一早醒来,陆元抱着被子,裹成一团坐在床上。她眼神迷离没有聚焦,愣愣地看着被子上的小花图案发呆。
直到春桃估摸着时间进来,她也没有回神。
春桃见状,轻声唤她:“郡主?”见陆元木着脸转头看向她,不放心地伸手探一探她的额头,温度正常,没有发烧。
她松了一口气,只当陆元是睡懵了,过会儿就好。不曾想,陆元还未清醒,脸却蹭地一下红了起来。
白皙中透着红色,仿佛院子里衬着白雪盛开的红梅。好看是好看,就是红得莫名其妙,有些吓人。
可春桃还没问她怎么了,陆元举起被子盖住头,侧身背对她躺回床上,对她说:“我还想睡会儿,你看着时间进来叫我。”
有种欲盖弥彰的可怜可爱。
春桃不明所以,但不得不说:“郡主,这会儿其实差不多了,奴婢是看着时间进来的。您还要睡会儿的话,要不奴婢派人去宣平侯府通知一声,说您会晚一点到。”
“不用了。”陆元掀开被子,认命般从床上起来,由春桃先给她换好衣服,再让夏荔来给她梳妆打扮。
一番操作下来,她脸上的红晕慢慢散去,起床后回过神来就砰砰跳个不停的心脏,也平复了下来。
只是上了马车,向郊外驶去,她始终受昨晚梦境的侵扰,甚至在车轮向前滚动的那一刻,生出了退却不去了的念头。
好在很快她就克制住了这股怯意,没有真地打道回府。
昨晚做的梦,倒不是不可言说,可一想到梦里全是与裴子野有关的内容,陆元差点又羞红了脸。
她是没有喜欢过别人的经验,但这么多年,话本也不是白看的。没见过猪跑,难道还没吃过猪肉嘛。
梦境都是同一个人,醒来后回想起来就脸红心跳。就算这不是喜欢,至少也应该有点好感。可不知道裴子野对她是什么心思,所以刚才才会萌生退意。
陆元按下心底的触动,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思考着过会儿见面后,要不要试探一下裴子野。
这样思考了一路,等下车见到裴子野,陆元也没想出具体该如何。
她不是个爱把事情放在心里的人,眼下想不明白,就暂且将此事揭过。万一她只是一时迷了心窍,过段时间好感散了也说不定。
自认为想清楚了的陆元,再看向裴子野时,也没了刚见面时的尴尬羞怯,相处中又回到了过去的状态。
裴子野全程注意力都在陆元身上,哪怕陆元只是眼神稍微变化了一下,他都能有百八十种解读。这会儿如此明显的态度转变,瞬间他就察觉到了。
不过陆元的状态由一开始的心不在焉,回到了原本的样子,裴子野心里虽然觉得奇怪,莫名分不清是好是坏,但见她一切如常,只好认为算是好事。
天色渐暗,雪景看得差不多了,几人准备打道回府。
回去前,裴子野叫住陆元,郑重地对她说:“陆元,开春我就要去南蛮了,去那儿参军,归期我不敢保证。”
他还想问问她,问她能不能等他回来。
回来后,他有一件埋藏在心底很久的事,久到跨越了生死和时间,想等到他有所成就之际,说给她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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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节快乐!
下一章开启时间大法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三年后,京城镇北王府。
“郡主,该起床了。”春桃撩开床上的帘子,一边用绳索系好,一边对床上的陆元道,“您之前不是和禹王约好了,今儿个要去戏园子听戏,是时候起来了。”
扰了清梦的陆元“唔”了一声,拉起被子盖过头,转身背对春桃,含含糊糊地回应她:“不急,我再睡会儿。”
“成,奴婢这就去和禹王府的人说,让他们王爷多等一会儿,我们郡主呀,还没睡够。至于什么时候起,这就要看我们郡主什么时候醒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陆元不想起也得起。
这三年来,随着年岁的增长,她身体越来越好,瞌睡越睡越多,也更加要面子。
不知道是京城风水养人,还是怎样,自从陆元久居京城,清和郡主贵女表率的名号是越传越烈,以至于陆元更加珍惜名声,在外端的范儿只见多,不见少。
平时要想让她做点不想做的事,只需拿出个外人,就能让她乖乖就范。但也不是每次都行得通,毕竟外人不是次次都有。
况且陆元不爱社交,来京城这三年,前前后后算得上是熟识的,之前一个宣平侯裴子野,如今再加一个禹王安钰,还都是自个找上门的,多的就没了。
不过硬要说的话,可能还得算上一个干娘,也就是长公主。只是长公主与陆元来往不多,除了一些宴会邀请过她,平时二人几乎没怎么见过面。
就是不知道这个禹王,究竟是个什么心思。
他去年才搬出皇宫,在外立府,转眼就找上陆元,说是感谢当初先帝葬礼上,陆元好心送他糕点。
一开始,安钰只是送一些不贵重,却有趣的小玩意给陆元。陆元拒绝过几次,但架不住安钰从不气馁,一次不行,那就多来几次。
来往地次数多了,对方一个十来岁的孩子,陆元有一次心软,收下过安钰的东西,隔天就要还礼回去。
这样一二来去,慢慢地两人也算是熟悉起来了。
之后可能觉得送东西,已经送得差不多了,转头递出请帖,前些日子邀请陆元外出踏青,最近就请她去戏院听戏。
种类繁多,感觉自从裴子野从良参军去了,京城第一纨绔的名号,怕是可以换到安钰头上。
要不是念及他年纪小,和陆元之间差了八岁,春桃都要怀疑,这个禹王是不是对她们郡主,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
不过春桃服侍陆元起床,拾起一旁的衣服,给她换上,看着她如今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心底泛起无限惆怅。
愁着愁着,没忍住幽幽叹了一口气。
陆元不解地看着春桃,不明白刚才还好好的,现在怎么一副老母亲看女儿出嫁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直把陆元看得心里发毛。
“怎么了,这是?”陆元眉毛一挑,小心试探道,生怕是前些日子她外出玩病了,还不好好吃药。这会儿春桃想起这茬,正想办法阻拦她出去。
春桃望着陆元依旧天真烂漫,不识愁滋味的神情,心里既欣慰,又担忧,可话到了嘴边,却化为一个轻轻地摇头。
“没什么,就是奴婢看到郡主如今长成一个大姑娘了,还这么漂亮,一时感慨而已。”
“我漂亮,你叹什么气。”陆元弹了春桃一个脑崩儿,看着她捂着额头皱着眉,吃痛地注视她。
陆元见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才比我大几岁,就总是看女儿似的看我。春桃,你年纪不大,干嘛老是愁眉苦脸的。别怪本郡主没提醒你啊,小心未老先衰。”
“岂敢岂敢,您是主子,奴婢哪敢把您当女儿看。”春桃调笑道,“不过前段时间,有人喝个药呀,可小时候难哄多了。”
陆元瞬间闭上了嘴,讨好地看向春桃。一双大眼睛,小鹿似的湿漉漉地望着她。
春桃本就是想逗逗她,被她这么盯着,当下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叫夏荔进来,给她梳妆打扮。
其实陆元说得也有道理,碰上这么个主子,饶是大不了她几岁,平时相处中,很难不把她当女儿对待。
小时候担心她的身体,大了又怕她遇人不淑。好在她有圣旨伴身,可以自主婚配,就算这辈子不嫁人,也无人敢置喙。
春桃慈爱看了会儿陆元,转头为她整理床铺,收拾房间。
用完早膳,陆元坐上马车,向京城最有名的梨园驶去。到了那儿,陆元一下马车,就瞧见安钰已经等在大门外。
他看见她,赶紧笑着迎上来,甜甜地和她打招呼:“姐姐。”
“六公子。”出门在外,陆元不便唤他王爷,只好以他的排行,再加个公子,方便他们交流。
安钰倒是多次提议叫他名字即可,可都被陆元几句不好逾矩打发回去。无奈之下,安钰只能接受以“姐姐”、“六公子”这样风马牛不相及的称呼叫对方。
有时候陆元看着他失落的表情,恍惚之间像是回到了前世,不过他们之间的位置却发生了对调。
前世安钰不愿再叫她一声“姐姐”,今生却换成她不想和安钰牵扯太多。
陆元悄悄叹一口气,随即又微笑起来,礼貌且疏离地和安钰寒暄两句,才迈开步子,紧随安钰其后,缓缓走进二楼预订好的厢房。
厢房内,他们相对而坐,不久进来一个跑堂的,问他们需要点些什么吃的喝的。
安钰先问陆元想来点什么,陆元回了句他做主就好。于是安钰就自行要了一壶君山银针,一碗甜豆花和一盘桃酥。
君山银针陆元平常喝得比较多,可能是从小喝药喝惯了,她比较偏好一些味苦,但却能及时回甘的茶饮。
只是陆元没想到,这一世安钰的洞察力似乎很是厉害。他们不过相约过几次,还不是次次都会喝茶,可安钰偏偏能记住她的口味和喜好。
后来每次约好出门,安钰总能准确为她点上她喜欢的食物,吃喝还刚好能配成一套,都是她平常的习惯。
陆元不禁回忆起前世,想知道前世这个时候的安钰,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但无论她怎么回想,记忆里此时的安钰,都与眼前这个对不上号。
“姐姐,”看到陆元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安钰担心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听到安钰叫她,陆元回神,望着他不加掩饰的关心,她按下心中的不对劲,笑着摇摇头,表示没事。
安钰还想说些什么,台上却传来叮叮当当的敲锣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他们闻声望去,戏子们咿咿呀呀地登台了。
今日戏台上唱的是《沉香救母》,这个故事陆元耳熟能详,不过看人编成戏剧表演出来,倒是头一次。
她凝神观赏,看得入迷,每每唱到精彩之处,她也随着其他人一起鼓掌叫好。
不过她顾及在外,不能失了身份,整体动作幅度并不大,声音只比平时略高一点。
反观安钰,他的注意力几乎全在陆元身上。见她看得开心,他微微弯起的嘴角,一直没有落下过。
看完第一出戏,中场休息期间,一楼有人夸赞道:“名角不愧是名角,花钱看这场戏,值得。”
有人附和:“没错,像我平时心多硬呀,结果就看了一出《沉香救母》,也跟着唱戏的一起哭了。现在光是回味一下,这眼泪哟,都要止不住了。”
楼上的陆元听到后,颔首以示认同。一旁的安钰见状,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道:“姐姐,你觉得这出《沉香救母》的戏如何?”
陆元转头和安钰对视,想也没想地点头道:“挺不错的,唱得很好。”
“姐姐。”安钰笑了下,轻轻唤了声陆元。
得到陆元的回应后,他又问道:“你觉得如果沉香遇难,三圣母会救他吗?”
“当然。”陆元不假思索地回答,可她不明白安钰问这个做什么,父母爱子女,不一直是为之计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