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没有重文轻武的观念,办个成人礼,也不是非得要大文豪出场不可。一般来说,孩子今后走哪条路,就会请在这条路上相熟且有所成就的人,为其取个表字。
意味祝福和希望。
黄德发说得在理,裴子野一个武将,让文臣主持他的及冠礼,身份上确实不太合适。但大周目前叫得上名的武将,而且能与秦盛齐名的,也就只有……
“要是让镇北王来,会不会太抬举他了?”
安琛又看向黄德发,为难道:“作为武将,能由镇北王取字,倒是够他吹嘘一辈子了。他肯定是愿意,但镇北王那边?”
“那咱们要不要先问问镇北王?”黄德发提议,“奴才想,这出了个好苗子,镇北王或许会见猎心喜。”
想想也是,南蛮不仅是大周的心头大患,同时也是陆锋心里的一根刺。
北方的气候和地理环境,与南方可谓是大相径庭。饶是陆锋有心平定南蛮,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况且北境离不开他,短时间内,又难以训练出一支适应南方作战的军队。如果长期耗在南方的战况上,匈奴人指不定会卷土重来,到时候陆锋无暇分身,就难以平衡好南北的战局。
眼下好不容易出了个裴子野,不过短短三年,就暂时缓解了南方的情况,要说陆锋心里不喜,安琛心里也不相信。
“也是。”皇帝吩咐道,“黄德发,研磨,朕这就给镇北王去信。”
这封信到达陆锋手里时,南方的大军已经到了京城。同一天送陆元到家后,安钰回到府上,却越想越不对劲。
他叫来李德宜,让他帮忙回想,白天梨园里,可是有镇北王府上的人找过来,跟陆元说过陆锋来信的话。
李德宜闻言,不由地“嘶”了一声,皱眉道:“回王爷,好像还真没有。”
他试着回忆,慢慢道:“奴才记得,早上第一场戏结束,王爷和奴才就出去叫人进来添茶。咱们一直都在门口,可没见有其他人进到厢房呀。”
安钰面色渐渐凝重,李德宜的话正是他的困惑所在。
上午送陆元回去后,她解释是收到陆锋来信,才急匆匆离开。但那个时候,他和李德宜都在门口,根本没见过镇北王府上的人进去房内,告知陆元这个消息。
那么陆元又是从何处得知?
也不可能是她和陆锋心有灵犀,他那头信件刚送到京城,陆元这头就心领神会,不用跟她说,她就知道陆锋的来信到了。
丝毫不需要细究,安钰就能猜到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想不明白的是,陆元为什么要骗他,而且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会值得陆元骗他?
安钰下意识道:“李德宜。”
“奴才在。”李德宜见他神情严肃,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却有如此气势,心里有些发紧,但还是毕恭毕敬地应声。
安钰没有立即表明要李德宜做什么。
此刻他坐在上座,手肘撑在扶手上,掌心托腮,手指不断击打面部,发出轻微的“啪啪”声。他表情冷凝,双眼微眯,凝神注视着远处,
“你叫人去查查清和郡主今日都见了些什么人。”
安钰放下手,缓缓道:“若是查出不对的地方,再试着调查郡主生平,最好是从她出生至今,无论发生了什么,我全部都要知道。”
李德宜一惊,虽然不明白安钰对陆元这股占有欲从何而来,但还是垂首,领命退下,照他的命令去办。
不知为何,他竟有些害怕,让安钰察觉到他的惊讶。
李德宜回去复命时,庆功宴在宫里如期举行。
宴会上,安琛对各将领论功行赏,大肆夸赞一番。随后喝点了酒,有点上头,放出豪言——他们大周收复南蛮,指日可待。
众将领有苦难言,可不敢扫皇帝的兴,纷纷单膝跪地,承诺他日一定能南蛮俯首称臣。
之后该赏的都赏了,想着陆锋还没回信,皇帝便没有把及冠的事告诉裴子野。
反正眼下离裴子野及冠还有一段时间,等陆锋有了消息,再讨论也不迟。万一提前告知裴子野,陆锋又拒绝,他这个皇帝的面子往哪儿搁。
大不了陆锋要是不愿意,再找秦盛就是了。
于是一切就这样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受封得赏后,裴子野随着军队去兵部交接军务,忙了几天才得了空闲,当即连休息都顾不上,赶紧派人去约陆元出来游玩。
裴子野不知道陆元的心思,便不敢大张旗鼓地叫人去找她,怕给她带来不好的影响。
这次他立下战功,尽管远远不及陆锋,可他心里有了底气,想趁着这个机会,把三年前没有问出来的话,再拿出来问一问陆元。
问她这几年可有心仪的对象,若是没有,他现在也算小有成就,她能否考虑考虑他。
得知陆元答应了他的邀约,尽管对此早有预料,陆元一般无事不会拒绝他的。可裴子野却近乡情怯般,紧张地好几个晚上都没有睡好。
夜晚多梦,还有好有坏。
有梦到那日他告白陆元,陆元立马答应了他。还没来得及高兴,转眼满目的红色,到了他和陆元的婚礼。
可每次一到入洞房的时候,他就会醒来,锤打床板懊恼不已,惹得秀竹进来看他,担忧地问他要不要找大夫来看看。
也有梦见陆元不仅拒绝了他,还要从此断绝与他的来往,裴子野次次惊醒,以为他做了噩梦的秀竹连忙安慰他:“侯爷,别怕,梦都是反的。”
裴子野还刚要高兴,又忆起之前的好梦,想着秀竹梦都是反的的话,他眉头瞬间紧锁,随后磨了下后槽牙,没好气道:“你给我出去!”
秀竹不解地看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裴子野一枕头砸出了房间。
出了房门,他和等在门外的暗一大眼对小眼,指着房门说:“咱侯爷这是这么了,怎么打个战回来,跟变了个人似的?别是战场上刀剑无眼,吓到咱们侯爷了吧。”
秀竹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正要通知管家,让他帮忙参谋,要不要给裴子野找个大夫瞧瞧,开几副安神的药,免得他夜里总是多梦被吓醒。
早就看出了裴子野心思的暗一,急忙叫住秀竹。
他看着秀竹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想了下,还是没有和他道明真相,随口找了个借口,敷衍他道:“水土不服而已,休息几天就好。”
秀竹怔然片刻,嘴里嘟囔着:“还真是怪事,回家还能水土不服。”
暗一汗颜,却只能让裴子野默默背下这口锅。
他看着秀竹背着手,老气横秋地叹着气,去给他们侯爷备马,不耽误他今日和清和郡主的相约,不由冲他的背影摇摇头。
同一时间,备好一切的陆元坐上了马车,缓缓向城郊驶去。她心里似有预感,裴子野此次找她,可能会跟她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安琛犒赏南方大军当日,安钰就收到消息,知道了那日他送陆元回府后,宣平侯裴子野后脚找上了陆元。
“裴子野?”安钰皱眉喃喃念着这个名字,不明白裴子野怎么会和陆元联系上。
“陆元在兰都时的事情,可有查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安钰起身,看向一旁的李德宜。
虽然他个头远不及李德宜,但眼神犀利,盯得李德宜垂首,不敢与他对视,仿佛气势上要矮上他一截。
李德宜嗓音干涩道:“回王爷,并无不对劲的地方。”
安钰近年才出宫立府,身后又没有母族可以支撑,走到今天,能拥有一批属于他的情报组织,实属不易。
只是京城里大大小小,难度系数不高的秘密,他还能查出一二。但手要伸到兰都去,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若是兰都那边有心隐瞒,以他目前的能力来说,很难得到想要的消息。这种情况下,硬要查下去,可能还会引起陆锋的注意,暴露他的境况,到时候反倒不妙了。
可这样不清不楚,安钰实在不甘心。他谋划这些年,难道行至中途,就要让不知从哪儿蹦出来的裴子野给毁了?
安钰暗骂:“可恶。”
“王爷?”李德宜小心地觑着他,只敢用余光观察他的神色。
如今安钰年岁越大,越发地难以琢磨,常常让李德宜怀疑,他内里是不是换了个人,否则十来岁的孩子,气势为何会这么足。
他说不上智多近妖,但也不像一个孩子会有的表现。
可他们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李德宜已经脱不了身了。他只能祈祷,祈祷安钰安稳度日,不要想那些他不该想的。
“你去把那些人叫回来。”安钰皱眉道,“兰都不好查,那就好好查一查清和郡主入京后的经历。”
李德宜正要领命,安钰又嘱咐道:“记住,千万小心,一定不要被发现。如果有人阻拦,不好查下去……”
安钰心有不甘,可还是继续说:“就先不要查了。”
与此同时,陆元的马车和裴子野的坐骑在城外汇合。
裴子野随大军回来时,已临近夏日,日头是越来越烈,天气是越来越热,裴子野知道陆元苦夏,便叫上她一起去溪边避暑。
他还可以捕鱼,为陆元展示行军时他做野味的厨艺。不算顶好吃,但也颇具一番风味。
对于日常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陆元,也是不一样的体验。
这不刚见上面,当陆元问起他们去干嘛,裴子野没忍住说出了他的目的,陆元双眼瞬间发亮,目光灼灼地看着裴子野,惊喜地问道:“真的吗?”
见裴子野点头肯定,陆元笑弯了眉眼:“没想到子野还有这一手,果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裴子野被夸得脸色泛红,挠挠脑袋,不好意思地偏过头去:“也没有了,味道很是一般,到时候你不要介意才好。”
只是他面上叫人不要介意,暗地里却在偷偷下了决心,决定回去后就苦练厨艺,不管精细的,还是野味的,他全要会做。
“各有特色,子野不要妄自菲薄。”陆元趴着车窗窗棂处,笑靥如花道,“况且你做东西给我吃,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介意这些。”
裴子野在陆元的调笑中,时不时脸红一下,两人就着这股初夏的清风,一路上说说笑笑,好不惬意地来到郊外的溪水边。
这处常常有人过来游玩,地上已被前人走出一条路来,顺着这条路过去,溪流就在不远处。
裴子野之所以带陆元来这里,是因为这条溪流有一个响亮名字,叫作缘溪。
相传许多年前,一位将军力竭昏倒在溪边,被一位浣纱女所救。二人在相处的过程中,渐渐暗生情愫。
将军伤势痊愈,即将离去之际,感念浣纱女恩情的同时,心悦于她,于是承诺战胜归来,必定十里红妆,迎娶她过门。
浣纱女还未等到将军战胜的消息,就被村里恶霸看中,想要将她强娶回去。
村里人和父母怕得罪恶霸,纷纷逼迫她成亲。去报官,官府又和恶霸沆瀣一气,当众让捕快押她回家,派人监管,待婚礼到来。
浣纱女不愿受辱,更不想做一个背信弃义的人。
在恶霸吹锣打鼓迎她过门那天,她挣脱束缚,当着所有逼迫她嫁人的村民和父母的面,一头扎进初遇将军时的那条溪流之中。
将军凯旋,得知这个消息,本想血洗整个村落,还有那个恶霸和助纣为虐的官府,浣纱女及时出现,拦下了将军。
原来浣纱女水性颇好,跳入水中后,在水里屏气躲过恶霸的搜寻,游到远处,等听不见声音,才悄悄露出水面查看岸边情况。
见岸边无人,浣纱女上岸,脱掉外面的嫁衣,露出她偷偷穿在里面的男装。
随后她挖一个深坑,把嫁衣埋好,往村子相反的方向而去,打算一边找活养活自己,一边打探将军的情况。
得知将军信守承诺,打完胜仗便回到村里,浣纱女也赶回去,这才拦下将军没有犯下罪行。
这些人确实罪不可赦,可也不该脏了将军的手,于是二人进京告御状。
当时的皇帝感念他们情深义重,浣纱女贞烈聪慧,替二人做主,按照律法将那些人打入天牢,并且给将军和浣纱女赐婚。
自此他们二人幸福地过完一生。
这条成就他们缘分,还帮助浣纱女死里逃生的溪流,被当地人唤作“缘溪”,原意就是为了纪念将军和浣纱女这段跌宕起伏的姻缘。
传到后世,一对年轻儿女若是两情相悦,可以相约来到缘溪。只要心诚,将军和浣纱女便会保佑他们得一心人,从此白首不相离。
这就是为什么裴子野会约陆元到这儿来,在这条缘溪面前,告知陆元他的心意。
他原本不信鬼神不信佛,可遇到陆元后,心里有了牵挂和软肋。他怕仅凭他一己之力,无法护陆元周全。
因此希望漫天神佛可以显灵,保佑陆元此生平安喜乐,哪怕身边没有他。
望着溪面在阳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一如多年前将军和浣纱女的那场相遇,美好得让人难以忘怀。
裴子野舔了下唇瓣,紧张得说话声音都在抖。
他轻轻地唤了声陆元,在她转过头仰视他时,缓缓道:“三年前,有几句话我一直想说,可当时我只是一个承蒙祖辈荫庇的世家子,文不成武不就,就没有底气说出那些话。”
“陆元,”裴子野喉结滚动了一下,嗓音有些干涩,“今日我也没多大成就,但是我更怕来不及。一无所有我还能继续奋斗,如果没了你,那么我奋斗便毫无意义。”
听着风声把裴子野的话吹到耳边,陆元垂首,不由深呼几口气。她心跳很快,呼吸有些急促,整个人有些不知所措,却也兴奋不已。
其实她多少有猜到裴子野对她的感觉,就算没喜欢过别人,也没被人喜欢过,但她又不傻。裴子野待她不同,她怎会看不出来。
只是在他没有表明前,她不敢确定。
这会儿听裴子野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心想这就要来了吗?
裴子野似乎明白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后,转身面对陆元,郑重其事道:“陆元,我想问问你,你现在是否有心上人?”
陆元不知道是该回答有,还是没有,可还没想清楚,嘴偏偏比脑子快一步:“有的……吧。”
“哦,是吗。”裴子野瞬间泄了气似的,耷拉个脑袋,抿抿唇瓣,之后的话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他垂头丧气,如同丧家之犬般,哪儿还有大将军的意气风发,可还是不愿放弃,嘴里喃喃道:“没事儿,我可以等的。”
怎么等,他不知道。
如果等到那人伤了陆元的心,让陆元下定决心和离,反过来选择他,但他又不想看到那样的局面。
比起陆元能不能和他在一起,他更在意陆元是否幸福。
陆元不忍见他如此,可又怕得到的消息和她想象的有所出入,怕到时候他们连朋友都没得做。